第30章

早上是秦尚去進的菜。燒烤店有個規矩,逢年過節的時候外面烤串的江湖李叔都不營業。

李叔家裏有一兒一女,兒子有孩子了,一個小家自己過得樂呵,女兒嫁去了別的城市,只有放假了能回來看看老爺子。冬至這天李叔兒子一家要回老人家裏吃飯,一年到頭,也沒幾個節日,秦尚自然不敢霸占着老頭,讓李叔回家享受天倫之樂。

菜場的菜販子和秦尚熟識,到過節了就知道大早上在市場門口推着摩托的身影是秦尚,有知道習慣的,貨都是挑好了備着,就等人來取。

經年的習慣都入了骨,冬至這天燒烤店必然不是秦尚第一個開門,蘇春桃手裏有鑰匙,一到過節就閑不住的連菜帶肉往店裏跑。

但今年有點不一樣,到了鐵門邊了,秦尚才想起來他媽媽手裏那把鑰匙正在他手裏握着,深紫的橡皮繩,老長一串耷拉着,而他那把金屬鑰匙扣的鑰匙正在他撿回來的裴冀丁手裏。

鐵門被卷了上去,正屋裏空空蕩蕩的,沒開燈,沒開暖氣,冷飕飕的,有點凄涼。唯一暖和的是後廚那扇不大的門,垂着布簾子,從縫裏透出暖黃的燈光,被騰起的熱氣打的彎了線。

這場面秦尚沒遇到過,記憶裏只有他爹還健壯的時候逢年過節就在店裏炸果子,包餃子,做油渣。他那會放了學就往店裏跑,蘇春桃會叫着他去洗手,路過油鍋的時候,他爸爸就捏個什麽東西偷偷塞他嘴裏。

後來秦爸爸身體不好,蘇春桃也不往店裏來了,有幾次的節還是在醫院過得。

蒸騰的熱氣有股子淡淡的生姜味,混着冰糖的香甜,秦尚有陣子沒聞過這味了。他不愛喝,蘇春桃也就不熬了,這屋子裏滿共就住着一個人,姜湯是給誰的不言而喻。

秦尚撩開簾子,正看見捧着碗的裴冀丁,旁邊是個小砂鍋,咕咕嘟嘟的,滾着蘇春桃的秘制姜茶,辛辣和甘甜随着熱氣一點點溢出來,把裴冀丁罩了個嚴實。

“秦哥。”蘇春桃背着身包餃子,沒空搭理秦尚,反倒是裴冀丁一擡頭看見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秦尚,放下碗去接東西。

蘇春桃聽見這聲轉過身:“哎,你來了剛好。來來來包餃子來。”

秦尚把東西放好了,一半給了裴冀丁,一手拿圍裙系上,洗着手朝蘇春桃喊:“您這光使喚親兒子呢,就給別人熬姜湯啊?”

“邊去,那姜湯你喝嗎?從你六歲就開始熬,哪回不是掰着嘴灌?”蘇春桃把餡往他手邊上一放,“別天天欺負人小裴啊,小你那麽多歲呢,讓着點。”

蘇春桃一邊說着,手裏就開始擀皮了。

早些年的時候燒烤店蘇春桃和秦爸爸也是一對絕世搭檔,不對外,只對內。蘇春桃擀皮是一流,兩頭細中間粗的擀面杖滾兩三個來回,一張正圓的皮就出來了,中間厚兩邊薄最适合包肉餃子。秦爸爸是包餃子的好手,勺子颠一下兩手一搓就是一個餃子,餃子小巧緊實,下面凸出來一個圓鼓鼓的包,裏面是滿滿的餡,看着喜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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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冬至或是過年,兩人就包幾屜餃子,一部分家裏吃,一部分算是節日特供給食客飽口福。這手藝由秦爸爸傳給秦尚,燒烤店的特供得以延續,但蘇春桃的餃子皮就少了。冬至的時候也只包自家吃的,剩下的都是秦尚一個人幹。

這兩人速度驚人一會半屜餃子就出來了,裴冀丁放完了東西,找不着活幹,插不進手,依舊抱着姜湯暖身子,他臉頰都紅了,從裏到外都暖洋洋的,在桌案邊發呆。

秦尚不知道蘇春桃的姜湯還能醉人的,但呆愣愣的裴冀丁有點像吉祥物,讓人想逗一下,問:“會包餃子嗎?”

“沒試過。”

“教你?”

裴冀丁放下碗,有點躍躍欲試。

秦尚扔過去一個餃子皮,自己手裏拿一個,手像個碗捧着餃子皮給裴冀丁展示:“看見沒,手這樣窩着,拿勺子往裏面塞餡,放中間周圍空出來一圈,兩手捏兩邊的皮,手掌捧着餃子,一擠,這就成了。”

大個的餃子模樣好看,看着就皮薄餡大,裴冀丁沒包過餃子,也沒看過人包餃子,這過程可太新奇了。

他捧着餃子皮,拿勺子往裏面塞餡,學秦尚的動作,但餡好像有點多,沒擠出來上面帶花邊的餃子,倒是擠出來一圈韭菜肉來。

“貪得你。”秦尚從他手裏拿過餃子,放開了面皮,挖出去一疙瘩餡,然後放回裴冀丁手裏,兩只手包着裴冀丁的手,“這樣,手掌窩着,倆大拇指往前搓後面托着,一擠。”

一個周遭沾了點餡,不那麽白淨的餃子躺在裴冀丁手上。秦尚把那餃子拿下來又扔過去一張皮:“試試?”

“哦。”裴冀丁身上都是姜湯轟起來的熱氣,身上還帶着甜,這會兒臉上都是紅的,手上還有秦尚手的溫度,皮膚有點糙,人離近了周遭的空氣都發燙。

這種距離的接觸,除了那些拿錢陪酒的公主少爺們跟裴冀丁有過,好像還真沒別人,要真算上,也只能是項白。但項白可不會手把手地教他包餃子,裴冀丁有點暈乎,這感覺好得很,像是被接納,像是被容忍,一瞬間心都化了。

他腦子轟鳴,學着秦尚的樣包餃子,只是成功的少,面皮和餡在他手裏就像喝了五斤茅臺的醉鬼,不聽話。唯一一個能看的餡只挖了一點點,也算是包上了,只是癟了點。

秦尚那邊已經一屜包滿了,過來看見裴冀丁身前的傑作,端着屜子的手都開始抖。

“笑什麽,這不差不多嗎!”

裴冀丁有點不好意思,他拿着唯一一個樣貌齊整的餃子在秦尚面前晃,秦尚把屜子放下,将那些奇形怪狀的餃子都放上去,沖着努力表現得很自豪的裴冀丁說:“這幾個我讓我媽專門給你找個鍋下了,這可是咱裴少爺的處女作,得特殊對待。”

裴冀丁上手就要搶,那幾個餃子不少都是他強行捏起來的,根本經不住煮,水一滾,不成面片湯了。

他伸手拿,秦尚就伸直了手臂把餃子舉起來,仗着自己高幾厘米,手臂長,繞着裴冀丁去找蘇春桃了。

裴冀丁一路跟到鍋邊,秦尚正把那餃子給蘇春桃展示,瞬間一種幹壞事被家主發現的窘迫就升上腦門,心裏竟然為了幾個醜醜的餃子緊張起來了。

蘇春桃門清,看了眼說:“這小裴包的吧,挺有特色,阿姨這就煮了給你哥吃。”

她這麽說着,轉手就将那幾個餃子下了旁邊小點的鍋,沖裴冀丁眨了個眼。

秦尚“哎”了一聲,也不能把他親媽怎麽着,拽着更不好意思的裴冀丁走了,邊走邊說:“你怎麽收買的我媽,這倆胳膊肘都在你這兒了。”

上回秦尚說這話的時候,要跟裴冀丁分道揚镳,這次話一出來,裴冀丁先愣了一下,琢磨了半天沒感覺出什麽太過危險的意味,才得意洋洋地朝秦尚一仰腦袋:“你長得不讨人喜歡呗。”

那小臉斜着,跟昂首闊步的貓一樣,秦尚看着想捏兩把。

因為教裴冀丁,蘇春桃擀的皮不少都粘着了,秦尚把一團面給了裴冀丁讓他揉着玩,只要弄成一團就行了。

這邊包好了餃子,留出來半屜,下第二鍋,剩下的凍起來。

秦尚指揮裴冀丁把餃子放在冰櫃裏,說:“這餃子唐荷每年都惦記,下午來了都是她的。”

那一屜半餃子旁邊是裴冀丁剩下的幾袋速凍餃子,放了好長時間了,只是秦尚管吃管喝,做的飯不速食不知道好吃多少,那幾袋餃子自然被打入冷宮,不見天日了。

蘇春桃招呼兩人吃飯,一盤盤白花花的餃子往桌上碼,後面還端上兩碗不成樣子的片子湯。

這是裴冀丁初出茅廬的作品。蘇春桃特意煮的爛,又加了香油生抽白胡椒調味,把剩的一點餡也煮進去,看着黑暗,其實味道還不錯。

這兩碗東西歸裴冀丁和秦尚所有。

樣貌不比圓滾滾的餃子,裴冀丁吃在嘴裏卻覺得有點上頭。這個冬至是他從來沒過過的冬至,在這之前,冬至不吃餃子會掉耳朵這說法他從來沒聽過,即使偶爾聽到一句,也帶着不屑和無所謂。

裴冀丁覺得裴家沒有溫度,沒有家的味道是必然的,這樣一句溫暖和睦的老話,怎麽能有人不喜歡呢。

下午蘇春桃回家,換了唐荷,孜然和辣椒強勢的香氣後面飄出一股子帶着水汽的柔和。

淩晨收攤,裴冀丁收拾院裏的桌椅板凳,秦尚收拾燒烤爐,入冬的寒夜冷得厲害,鼻子一呼一吸都覺得透冷。

秦尚在店門口看收拾東西的裴冀丁,有種家裏多了個弟弟的感覺,親和得很。燈下面院子只有中間亮着點黃色的燈,裴冀丁背對着他,兩只耳朵透着紅,秦尚鬼使神差地伸手捂住了裴冀丁的耳朵。

裴冀丁身子震了一下,跟呆住了一樣。秦尚搓了兩把耳朵,把手松開:“給哥看看,耳朵掉了嗎?”

那耳朵越搓越紅,一邊紅着一邊熱着,裴冀丁揉揉發燙的耳朵,說:“就這點風,凍不掉,一句老話你還信,幾歲啊?”

秦尚笑着回:“三十了,能當你叔了。”

“邊去,要臉嗎?”裴冀丁把最後一個椅子摞上,趕秦尚回家。

熟悉的摩托聲遠去,裴冀丁在寒風肆虐的院子裏杵着,心想這風怎麽越吹越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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