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冬季幹冷,呼吸都有點刺痛,裴冀丁揉了揉鼻子,心情有些複雜。

摩托沒讓他等太久,幾十分鐘後熟悉的引擎聲和亮閃閃的車燈再此出現。

秦尚單腳撐了下地,把頭盔扔過去。

“上來?”

裴冀丁單手接住頭盔,把落在頭頂和肩上的牆灰拍落,跨上了摩托。

回家第一件事,是打電話。

裴冀丁後知後覺,才意識到電話裏那個挺好聽的女聲是白汎老婆的。

秦尚站在門口,囑托了幾句,大致都是“人找到了”,“別擔心”,“不用現在過來”這種安慰的話。

傷勢慘重的白汎被安置在了小沙發上,臉上有不少血道子,身上衣服皺着不少地方還滲着血跡,估計淤青不少。

秦尚挂了電話,去卧室拿來了小藥箱,用剪刀把白汎上衣剪開。

不出所料,露出的肌膚青一塊紫一塊,嚴重的出了血,腫的老高。

“嘶”裴冀丁看着吓人,建議道,“這得去醫院了吧。

“看看骨折沒,骨折了就去。”秦尚摸上了白汎的胳膊,肋骨和其他幾處傷的比較重的地方,随後松了口氣。

“沒大事,骨頭都對着,先把外傷治了,等醒了去不去醫院看他自己。”

裴冀丁點點頭,不再多說,秦尚比他了解白汎,應對方式都像是排練好了,處變不驚,游刃有餘,無論什麽決定,都有他們自己的理由。

酒精碘酒紗布用了不少,茶幾上裝熱水的盆換了一次又一次,毛巾都變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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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終于收拾的差不多了,裴冀丁也累了個半死,他拉了張板凳岔開腿坐下,後腦勺擱在椅背上。

裴冀丁收拾了藥箱,去廚房倒了杯水,遞給裴冀丁。

“知道撿人有多麻煩了?”

這話再暗喻什麽兩人都心知肚明。

裴冀丁自打被趕出家門,滿共打過兩次架,兩次都沒贏,還都被秦尚給碰上了。

這等孽緣是他倆交情的初始。

裴冀丁喝光了水,把杯子狠狠放在茶幾上:“我可沒被打得神志不清,小命要完。”

“白汎這是惹上誰了,這也太狠了。”

秦尚本想接一句“你是沒被打得神志不清,但藥卻是敢喝的很,小命保得住,後庭花可不一定。”

但轉眼看見裴冀丁累得要死,盤在椅子上像個出死力沒撈着工錢的苦工,頓時把話憋回去了。

“他們那圈子的人吧。”秦尚找了條毯子,給白汎蓋上,“上回那禿頭不是善茬,不知道這小子幹什麽了,動着別蛋糕了吧。”

“為點錢就給人命都整沒了?”裴冀丁指指白汎,“這要是你沒找着人,明早上就上都市新聞報,某小區某街發現無名男屍,可他媽揚名立萬了!”

“為錢什麽事幹不出來?”秦尚對裴冀丁這義憤填膺的模樣還挺受用,把差點磕壞了的水杯拿起來,“我以為你見識的應該不少呢,還要水嗎?”

“要。”裴冀丁喊了一句,嗓子冒着煙,等着玻璃杯來到自己面前。

他一口喝幹了水,歇了一會,看着躺在沙發上,頗為安詳的白汎,問秦尚:“人就這麽放着?”

“等醒了再說吧。”秦尚把被子收了,“洗洗睡吧,這一折騰天都快亮了,明兒我得去他家一趟,他媳婦在那邊不安全。”

“那幫子人還能私闖民宅不成?”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防着點是好的。”

裴冀丁點點頭,胡亂洗了把臉,回了客房。

太陽把遮光的窗簾曬得發燙,是冷天唯一有溫度的地方。

救人這事太費心神,忙了一晚上,身心俱疲,裴冀丁睡到了中午頭才清醒過來。

客廳中間躺着病號的沙發空了,裴冀丁打了個哈欠,看到了扶着餐桌,手抖着到水的白汎。

“哎,不怕摔着也。”裴冀丁走過去接過水壺,讓白汎坐在凳子上,“秦尚呢?”

“去我家了。”

裴冀丁打量他兩眼,把水遞過去。

可見秦尚判斷的沒錯,皮肉傷,骨頭應該是沒大事,不然也不能第二天一早蹦蹦跶跶的摸着桌沿倒水喝。

“你還真命大,昨個看着奄奄一息,跟随時要咽氣了似的,今天就活蹦亂跳了。”

“什麽活蹦亂跳,我挑一個,你立馬得打120。”

裴冀丁揚一下嘴角,等他喝完了水,把人扶回了沙發。

他其實有很多想說的,就跟看見了落水的人想救一樣。

但又覺得說了不合适,勸也不知道勸什麽,白汎比他更明白自己在幹什麽。

他和白汎并排坐着,有點尴尬。

“挨着一次打,以後不會再來了吧?”裴冀丁抓了個靠枕墊着胳膊肘,玩垂下來的流蘇。

“那我可管不着。”白汎行動不便,被放倒的時候什麽姿勢,就什麽姿勢攤着,仰着頭,靠着沙發背,脖子都不好動。

“就上回害你後背挨了一棍子那孫子,手段狠着呢,死纏爛打,跟條爛了皮的響尾蛇一樣。”

“那你怎麽辦,總不能跟逃犯一樣躲着吧。”

白汎扭着生了繡的脖子,發出兩聲“咔吧咔吧”的輕響,裴冀丁也轉過頭,皺着的眉,瞪着的眼,還有一看就不怎麽開心的嘴。

這怎麽越看越像秦尚啊,這玩意真是遺傳的?

白汎的脖子扭了一會,又“咔吧咔吧”的扭了回去。

“不至于,我沒那麽窩囊。哥是幹什麽的你知道,說好聽了是非常規法律維護人員,說難聽了就是給人打工出去打架的。”

“我和那禿瓢都不是什麽大人物。上司要放我走,那禿瓢找我事,我把把柄一放,上面的先找他的事。”

他說得來勁,嗓子慢慢就啞了,肺裏呼呼的,聽着疼。

裴冀丁揮揮手,又去倒了杯水:“慢點慢點,別宏圖大業沒說完,自己先駕崩了。”

“你小子這嘴啊。”白汎瞟了他一眼,拿過杯子喝水。

“我跟上面談地差不多了,他任我義,後面這單子我拿百分之一,簽了保密協議,兩家分道揚镳,各不相欠。光頭是看他撈不着好處,就來找事。”

說到這就說到了氣頭上,白汎握着杯子的手攥緊了,拿杯子底往自己大腿上嗑。

“混蛋什麽損招都出,查了語涵的住址,要上門鬧,被我知道了先把人接過來讓他撲了個空,結果他還氣急敗壞把我給半路上攔着了。要不是沒人手,昨天躺垃圾堆的是誰還不一定呢!”

正罵在興頭上,裴冀丁的手機響了,白汎呼了口氣,安靜了。

打電話的是秦尚,裴冀丁直接按了免提。

“秦哥?”

“白汎醒了沒?”

裴冀丁要回,身邊的沙發先陷下去一塊,然後肢體揮舞,白汎跟個八爪魚一樣把他撲倒了,手摁在了裴冀丁嘴上。

“……?”

白汎一手摁着他嘴,一手猛的擺手示意別說。

身上那麽多傷,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裴冀丁示意知道了,直起身來,一面把白汎扶正,一面回答。

“啊,還睡着呢。”

“還睡着?他有事沒事,是不是傷得挺重的,我現在就過去!”電話那頭的女聲焦急,裴冀丁覺得她下一秒就要收拾東西出門直奔秦尚家來。

秦尚的聲音從有點遙遠的地方傳來:“哎,語涵,白汎沒啥大事,你去了也是添亂。”

“啊……對。”裴冀丁反應過來搭腔道,“白哥身上傷不多,就是累了這會兒睡了,能跑能跳還能做撐杆跳呢。”

“……”白汎錘了裴冀丁一拳頭,不敢出聲,用口型抗議,“不會說閉嘴!”

裴冀丁圓謊也是一種理直氣壯,嘲諷調侃的調子,放在平時聽起來有些刺頭,但現下卻安撫了林語涵。

電話被秦尚接過去,說一會就回去,然後就挂了電話。

白汎松了口氣,方才動彈得狠了點,姿勢頗為奇特,扭得哪個關節都不舒服,他慢慢挪騰着,找了個安逸的地方,窩着不動了。

“你就這麽瞞着,能行嗎?人又不是傻子,能猜到個大概吧。”

白汎睜開眼,看他:“能行,眼見為實,我瞞着就相當于加了塊遮醜布,聊勝于無。”

“要是我這模樣真讓語涵看見了,那她得哭,我也得哭,兩人流出來一條河,沒必要。”

小沙發承受了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往下陷,坐在上面的人一臉青烏,笑得得意又溫暖。

“小孩兒不懂,這叫大人的戀愛觀。”

秦尚回來的時候提了一碗粥,幾份菜。

打進了秦尚的門,裴冀丁就沒在外面吃過飯,實在是煎炒烹炸秦尚這樣樣都有,家常的,飯店裏重油重辣的,沒一個能難得住他。

這幾盒透明塑料盒裝的飯,看起來和燒烤店裏的實在相差甚遠。

而病號白汎就更慘,一碗大米粥,秦尚從冰箱裏找出來腐乳和鹹菜,讓他湊合了一頓午飯。

白汎在這賴到了傷好,秦尚把他手機帶了回來,這些天他身上纏着繃帶,電話一個接着一個。

裴冀丁聽他一會畢恭畢敬,一會罵街喊娘,覺得這人有點精神分裂。

後來卑躬屈膝的少了,大多都成了發洩的渾話,聽起來像是少了五十斤重的負擔,人都要飄起來。

只是這期間,那個柔弱的女聲再也沒有出現。

那句“大人的戀愛”像跟豐滿的羽毛,在裴冀丁心裏不輕不重地紮了根,随時随地就撓一下。

那種全然的關心,讓身體裏住進另一個人并得到回應的感覺太奇妙,奇妙到白汎只是露出一個角,就讓裴冀丁聞到了甜美的味道。

裴冀丁想着秦尚,不知道他愛一個人是怎麽樣的。

這想法就像脫缰的野馬,連帶起腦內無數的臆想,想秦尚的關心,秦尚的成熟,秦尚的持家。

那個幻想中的對象幾乎成了最幸福的人,能獲得一個人的真心,實在是人生之幸。

裴冀丁想着,覺出了一點點的嫉妒,思想瞬間被截斷。

他心如擂鼓,如同吊起了一塊石頭,要緩好半天,才能承受得起這種重量。

好像不太妙。

裴冀丁懸崖勒馬,把這塊吊起來的石頭藏在了心底。

白汎就像起死回生的枯枝,春天到來,水肥充足,就搖着枝開花,慢慢健壯起來。

起先那些客客氣氣的電話裴冀丁聽着就壓抑,外面說話聲一響,他就變得沉默,像是在對待什麽狡猾的敵人。

等罵聲多了的時候,白汎也有空在沙發躺着,打趣裴冀丁,說以前我來的時候,那客房都是我的!

裴冀丁看他生機勃勃,性致高昂,跟個十八的毛頭小子一樣,心裏也輕松。

他靠在客房門上,姿态優雅。

“怎麽,想爬我床?”

白汎翻了個白眼,送他一句。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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