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沐釋風與許少卿。
謝傾城不停地念叨着這兩個名字,如果兩人就在眼前,只怕她的目光就可以生生地将兩人淩遲處死,怎麽會有這麽無聊的人,沒聽說過謝家二小姐雖然名字叫傾城,可實際的樣貌如青菜般普通,他們沒人可娶了嗎,偏偏要娶她?
她是一百個不原意,可偏偏不得不嫁。父親已經給她講明了其間的厲害,身家性命,這樁婚事,她是想也要嫁,不想也要嫁。
想不到自己還成了香饽饽,被兩個最有勢力的男人哄搶,想想都覺得自己很有面子,謝傾城在心底冷笑,如果不是父親是謝長安,姐夫又在北方政府身居要職,只怕這樣的好事,怎麽也輪不到她,自己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好在這樁婚事,自己倒也不完全是被動的,兩個男人,至少自己還有權在兩個人中選一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到底要選哪個呢?在謝傾城看來,這種政治婚姻是沒有半點幸福可言的,自己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娶了絕對是個麻煩,兩個男人,自己不喜歡哪個,便嫁哪個,嫁禍他一下也好。不過既然是政治聯姻,當然是政治因素放在首位,所以當謝長安問女兒到底想嫁哪個的時候,謝傾城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輕松模樣:“既然是爹要我嫁,爹說嫁哪個就嫁哪個。”
謝長安自然聽出了女兒口中賭氣的意味,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婚事你心不甘情不願,可箭在弦,不得不發,反正日後這一仗,也不知誰勝誰敗,你的婚事,挑了自己喜歡的吧,為父對不起你,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謝傾城只覺父親幾日裏似是老了十年,連眼睛也不敢與自己對視,想來心裏一定過意不去,覺得對不住自己,于是強笑道:“爹哪裏對不起我,是最好的人家,又是最有出息的男人,女兒歡喜還來不及,又怎會怪爹。”
謝長安輕輕地撫摸着女兒的秀發,女兒與夫人全然不象,唯一相似的就只有這一頭如雲的烏發,竟比上好的綢緞還要柔滑。他見其他人家的女兒回國,都是燙了卷發回來,配着洋裝煞是好看,有點擔心女兒也燙了一頭的卷毛回來,幸好,女兒出去什麽樣,回來還是什麽樣,端端正正的長發,只用一個小發夾随意地別着,看着倒也楚楚動人,他先前怕她出去學壞了,變得更加地不易管教,想不到回來後卻多了一份沉靜,竟與死去的母親有了幾分神似,他開始覺得歡喜,但後來才察覺那種沉靜是因為極度的痛苦沉澱下來的,她出去遭遇了什麽樣的事情,才有這樣的沉靜?他有點擔心,卻又不便問,隐晦地提過幾次,女兒裝糊塗不答,他從前一直覺得自己給了女兒最好的,她什麽都不缺,到這時才發現,有些東西是他給不了的,譬如母愛。如果她母親還在就好了,女兒家的心事,就算再難啓齒,也一定可以說給母親聽,他自問已做到最好,終究代替不了母親。
“桑兒——”謝長安又是一陣輕嘆,他現在是越來越愛嘆氣了,難道真的是老了?
謝傾城還是不喜歡自己的名字,故家裏的人,閨中知己都喚其小名,桑桑。這個名字是因為她小時候最喜歡吃桑椹而得來的,叫慣了,家裏人有時候倒也忘了她那個吓煞人的大名。
謝傾城看父親老态盡顯,心裏說不出的酸澀,臉上卻露出了笑容:“既然爹讓我選,那讓我好好想想——”
謝傾城回國的時間并不長,不過對鼎鼎大名的這兩人還是略有耳聞。許少卿倒還沒什麽,聽說為人極為低調,也沒有什麽花邊新聞供人茶餘飯後咀嚼,見過的人只說這位許公子溫文而雅,不太愛說話,不象是領兵打仗的,倒像是教書的先生。另一個沐釋風,那可就精彩多了。只要有留心,就會發現小報上到處充斥着關于他的花邊新聞,今天捧戲子,明天泡小明星,要不就是為了哪個名門淑媛與人大打出手,他似乎有個愛好,自己送上門的不喜歡,專喜歡搶別人的女人,別人越是要好,越是恩愛,他就一定要插一腳,非把別人弄散了不行。不過真正搶到手,他似乎又沒興趣了,過不了幾日,又開始新的追逐,周而複始,謝傾城有點奇怪,同樣的橋段,他一直樂此不彼,不會厭倦嗎?
謝傾城在英國的時候,學過一點心理學,知道這類的男人多半心理有點障礙,可能受過什麽刺激,沒有安全感,這樣的男人,做他的女人會很辛苦。
兩個人比較起來,自然許少卿要好很多,不過,道聽途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見個面,當面見過才能放心,最好能勸得兩家都退婚,那就皆大歡喜了。
謝傾城打着自己的小算盤,不過被謝長安一口拒絕,謝長安的女兒,再怎麽大膽也不能象沒規矩的大學生那樣抛頭露面,以前傾城去醫院幫忙,用的也是化名,外人不知道,若是被人知道了,只怕他的耳根子別想清靜了。他見她喜歡,雖然要她不要去,不過倒也沒有過多的幹涉,一來是心疼女兒,二來也覺得時代不同了,去醫院幫忙也沒有什麽,見女兒帶回來醫治過的病人送來的禮物,倒反而生出幾分自豪,他謝長安的女兒,果然是最出色的。
不過這些都是私下裏的事,是上不得臺面的,否則他也不必費心在外面替女兒掩飾,說她天天在家學書法,練琴,這個時代是不同了,不過到底還是老舊勢力占了上風,尤其是大戶人家,讓女兒抛頭露面,和兩個男人見面,饒是他開通,也斷然拒絕了女兒的要求,他實在丢不起這個人。如果只是被人說幾句閑話也便罷了,連累着被夫家看不起,那女兒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謝長安不想冒這個險。
父女倆合計了半天,還是謝傾城拿了主意,要兩人送一件禮物給自己,哪樣禮物自己喜歡,便嫁給哪個。
禮物很快都送來了,都用檀香木盒子裝着,大小也一般無二,兩個人難道商量好了,送一樣的東西來為難自己?
謝傾城其實從骨子裏是瞧不起這兩人的,她留過洋,受的是西式教育,又是愛情至上主義者,對兩個有權有勢的男人迫于利益的驅使,向一個在外人眼裏算是惡名昭彰的女子求親,她對這兩個男人萬分地不齒,估計這兩人送的禮物多半也是俗不可耐,所以她根本沒有什麽期待,漫不經心地打開其中的一個,是沐釋風送來的。
果然。
外人傳言沐釋風最是喜歡用錢砸人,看來不假,送來的禮物竟是顆碩大無比的夜明珠,盒子裏還有一張紙,生怕謝家不識貨,特地告訴她這顆夜明珠的來歷,據說是鑲在慈禧太後繡花鞋上的,言下之意自然是這顆夜明珠極其地珍貴。
謝傾城對這顆珠子嗤之以鼻,現在都有洋燈了,也不需要這夜明珠來照明,碩大無比的一顆,倒還不如東洋的養珠來得養眼,戴不能戴,用不能用,雖然價值不菲,她謝傾城還真的不稀罕。
有了前車之鑒,對許少卿的禮物自然也沒了興趣,懶洋洋地打開盒子,見了盒子裏裝着的東西,謝傾城忍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
是一只小小的發卡,造型是一串紫色的葡萄,也不見得是什麽好的材質,就跟尋常女兒家戴的發卡沒有什麽區別,只是這一串葡萄,制作得卻相當精致,一顆一顆,圓鼓鼓的擠作一堆,煞是可愛,謝傾城不由自主地将頭上的發卡拿了下來,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個,造型是一串深紫桑椹,兩個發卡,材質、造型、風格,竟有幾分相似,擺在一處,竟象是一對。
謝傾城拿起那個桑椹的發卡,湊近了燈光細看,到底過了好幾年,她又喜歡,時常拿出來戴,饒是再愛惜,上面的桑椹也掉了幾粒,光澤也漸漸地暗淡了,越來越不象從前那個了。
謝傾城的思緒飛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送這個發卡給她,她一見傾心,簡直愛不釋手,他将她的手連同發卡一同包在他的掌心,說是會珍惜一輩子。可是,他的一輩子還真短,幾個月後,她去法國游歷歸來,就發現他消失得無影無蹤,吝啬得連片字言語也沒有留給她。她懷疑他是故意要甩開她,安排已久的出游計劃,他到臨行前才說有急事不能去,并說服了她和朋友照計劃前往,早就有端倪,只是她自己太傻,根本沒有往這處想。她真是傻,就算他這樣對她,他送給她的東西,她依然視若珍寶,真是太傻了。
謝傾城悵悵地将發卡依舊別在發間,心裏卻下了決定:這個發卡,以後只怕是不能再戴了。正想着,謝長安突然推門進來,見她正在看禮物,便笑道:“禮物都看過了?喜歡誰送的?”
謝傾城将兩個盒子遞給謝長安,謝長安左瞧右看,過了許久才道:“這兩個孩子真有意思,一個送夜明珠,一個送發卡,一個是太隆重,一個卻又太漫不經心,我看你——”謝傾城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兒,發現她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發卡,女兒的心思自然猜了出來,便笑道:“我也覺得是發卡好,禮輕情意重,關鍵是懂女兒家的心思,那個只知道用錢砸女人的混小子我也不喜歡,那就是許——”
“爹——”謝傾城依依不舍地将目光從發卡上收了回來,轉向謝長安:“我決定嫁給沐釋風。”
謝長安一愣,他自認為最了解女兒,卻想不到女兒做出了這樣令他百思不解的決定,他遲疑地問:“你是說,你要嫁給沐釋風,可我看你分明更喜歡許家送的禮物,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這樣,爹很擔心。”
謝長安擔憂地看着女兒,自從女兒英國回來,他覺現她多了很多秘密,也有了很多憂傷,他看着心疼,卻又無能為力,此刻,他又看到女兒臉上露出那種憂傷莫名的表情,只覺得心被狠狠地刺痛了,全身充滿了無能為力的虛無感。
“爹,女兒這輩子再也不會喜歡別的男子了,嫁給誰便是害了誰,我看許家公子是個感情細膩的性情中人,女兒不忍害了他,沐家的這個,聽說是風流慣了的,我也害不了他,女兒就嫁沐家吧。”
謝長安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他知道女兒心裏有人,只是沒想到感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嫁誰便是害了誰,她竟然會這樣想,該是受了多大的傷害才會這樣糟蹋自己。謝長安看着臉容凄清的女兒,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他為人剛毅,一生只落過兩次眼淚,一次是連朝雲終于答應嫁給他,他喜極而泣,落下了歡喜的眼淚;另一次是連朝雲彌留之際,他知道再也留不住她,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他以為這一生,再也不會落半滴眼淚,可是看着女兒凄苦異常,卻又悱恻至極,竟與妻子彌留時的表情無異,這眼淚似乎又忍不住了。
謝傾城也發現了父親的異樣,忙過來安慰父親:“爹,你不用替我擔心,我不過說說而已,嫁到沐家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罷了!”謝長安狠狠地跺了跺腳:“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讓你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否則我對不起你的母親,我以後還有什麽臉面去見她?爹不再逼你了。”
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可是,人海茫茫,要去哪裏找那個人?就算找到,那個人也已經不要我了。謝傾城只覺心裏一痛,這眼淚就止不住了,怕父親看着傷心,慌忙用手絹擦了擦,強自笑道:“爹,女兒以為,還是嫁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比較好。你看你,自娘走了以後,你就從來沒有開心過,你活得多辛苦,我最清楚不過了,我不要我的夫君将來也象你一樣痛苦。”
謝長安心裏一驚,女兒話裏的意思分明——他顫顫巍巍地一把抓住女兒的手:“你在打什麽主意?可不要吓爹,你——”
“爹,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會愛惜自己的,只是——”謝傾城的臉上有一種凄厲的決絕:“他這樣對我,我無論怎樣也是活不久的。”
謝長安害怕到了極點,顫抖着叫了聲:“桑兒——”
謝傾城轉過臉,臉上的笑容凄清,有一種說不出的倦怠與慵懶:“爹,我累了,這婚事就這麽定了吧。”
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