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那晚以後,沐釋風消失了好幾天。
那位叫雷大虎的軍官倒是每天都來,不過不再堅持要謝傾城上藥了,他和那些小護士處得不錯,每次都會帶些零嘴來,哄得那些小護士眉開眼笑的,關系處得極為融洽,到後來,傷好了,也時不時地到醫院串門,簡直把醫院當成自己家了。
謝傾城見沐釋風久未露面,心裏有點焦急,那日兩人明明想處甚歡,她以為他很快會來約她,他這樣的悄無聲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是她誤會了,他根本對她無意?還是這個情場高手,欲擒故縱?
謝傾城旁敲側擊地問過幾次雷大虎,他總是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後來幹脆裝糊塗,謝傾城又不便問得太明白,矜持,她太明白男女交往,矜持,對于女人的重要性了。雖說現在時代不同,新女性大膽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是一種時尚,可是,她牢記了英國的那位閨中密友瑪麗給她的警示格言,她說這天下的男人都是有些賤的,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放在心上,所以萬萬不可表現得過于主動,矜持,是女人最高貴的武器,對男人更是不能有半點心軟,若即若離,直至其完全繳械。謝傾城對男人不是太有經驗,不過本能地覺得瑪麗是對的,所有的男人幾乎都被瑪麗手到擒來,除了靜軒。失敗的原因或許正是她放棄了矜持這一武器。
謝傾城現在唯一能做的,或許只有等待。
沐釋風到底還是來了。
很突兀。她正在露臺,斜倚着欄杆看夕陽。她喜歡看夕陽,橘色的天空,看夕陽漸漸下沉,那夕陽離得很遠,仿佛在天際,遙不可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夕陽其實離自己很近,只要自己伸出手,一定可以觸摸得到。不過她從沒有伸出過手,有些感覺,美好得幾近夢幻的感覺,是不容你伸出手的。
今天的夕陽極美,純粹得沒有一點雜質的橘紅,緩緩地,緩緩地下沉,到最後只剩一點模糊的影子,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沐釋風的聲音:“你在看什麽?好看嗎?”
謝傾城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是許少卿,第一次見面,他對她說的便是這兩句,她愣了許久,才意識到說話的不是許少卿,而是沐釋風——他終于還是來了。
謝傾城沒有轉身,而是選擇繼續看夕陽西沉,沐釋風緩緩地走了過來,象她一樣,斜倚着欄杆看風景,謝傾城努力做到目不斜視,不過到底城府不深,還是忍不住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幾日不見,他好象瘦了些,眼神也益發地清冷,看着夕陽的眼神,甚至有幾分凄清,她仿佛是窺伺了別人的秘密,有一點心慌,忙不疊地把眼光收了回來,專心看夕陽。卻聽沐釋風低聲地問:“你不覺得夕陽太過凄涼?”他仰着頭看天:“夕陽西下,接下來就是無盡的黑夜——”
沐釋風的眼睛如死灰般寂寥,沒有一點生氣,讓人看着不忍,謝傾城忍不住勸他:“為什麽要覺得凄涼呢?夕陽雖然西下,但是明天又會從東方升起,黑暗總是會過去的,因為這個世界還有——希望。”
“希望?”沐釋風的眼睛突然一亮,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負,整個人變得明快起來,他默默地看着謝傾城,看得她很不自在,過了許久,才聽得他的聲音,不确定的聲音:“你可覺得我有希望?”
明顯地帶着試探的意味,謝傾城自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意思,她只是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自然不能直接回答有希望,不能沒了矜持,可也不能生硬地回絕,讓他絕了望,謝傾城略一思索,想來最安全的回答便是裝傻,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描淡寫地:“這世界原本就是充滿了希望的。”
這模棱兩口的答案卻已經讓沐釋風很滿意,他臉上的笑容象花朵般徐徐綻放,看得謝傾城沒由來地有點心虛,她似乎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只是,她沒有路可以回頭,唯有咬着牙堅定地走下去,走下去。
這以後,沐釋風的表現就正常多了,經常會來醫院找謝傾城一起吃飯,聊聊天,散散步,偶爾也一起去看場電影。謝傾城有時候想吃馬老板館子的小菜時,也會主動打電話約沐釋風,當然這種時候并不多,所以每當謝傾城相約,沐釋風總是格外地高興,一晚上的心情都會特別好。
兩人就這樣不鹹不淡地交往着,內心裏,謝傾城有點焦急,沐釋風對自己的感情,她覺得是霧裏看花,根本看不分明,說他對自己無意吧,可他經常來找自己,一個男人經常來找另一個女人,而且是沐釋風這樣的大忙人,若是對她根本無意,好象說不通。可若說他對她有意,可他從來沒有表露過這方面的意思,他對她相當地尊重,偶爾兩人肢體接觸,他總是忙不疊地閃開,他似乎有意與她撇清關系,他到底是什麽樣的想法,謝傾城覺得自己根本捉摸不透,她越來越沉不住氣,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要将他迷得失了魂魄并因此提出退婚,現在看來簡直是癡心妄想,她好象高估了自己。
可是,她又不肯放棄,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做最大的努力。她看得出沐釋風也很矛盾,一方面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對她的喜歡與欣賞,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極力壓抑着這種好感,努力地把對她的好感局限于朋友之間,不敢再向前邁一步,她自然知道他的顧慮,如何要逼得他邁出這一步,謝傾城真是煞費了苦心,卻終不得要領,她到底要怎麽做?
吃晚飯的時候,謝傾城依舊心事重重,甚至有點心不在焉,幸好沐釋風看起來也有心事,她整晚神游太空答非所問,他似乎也沒有察覺,兩個人都有些食不知味,雖然是他們最喜歡的馬老板小館的小菜。
結帳的時候,謝傾城不經意地看了看馬老板遞過來的賬單,不由吃了一驚:“一塊銀元都吃完了嗎?”這裏的菜便宜,雖然兩人每次來吃得很奢侈,但是,吃完一塊銀元,說明他們最近來這裏真的很頻繁,來得這麽頻繁,卻沒有絲毫的進展,謝傾城的心裏充滿了懊惱。
馬老板誤會了意思,漲紅了臉,緊張得不行:“桑醫生,真的是這麽多,我可以把每次的賬單拿過來給你看——”
謝傾城慌忙擺手:“我不是不相信你,是沒想到我們這麽能吃,難怪總覺得自己胖了很多,以後怕是不能這麽放縱自己胡吃了。”
馬老板這才放下心來,笑得憨憨的:“桑醫生哪裏會胖?我看是太瘦了,以後應該常來再吃得胖點才是。”
外面有人叫馬老板,他應聲出去了,謝傾城不自覺地看了看肚子,好象真的胖了許多,不由感慨:“看來不能再這麽無節制地吃,要開始節食了——”
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沐釋風突然擡頭,有點吃驚地看着她:“節食?那以後——”沐釋風眼中模糊又急于掩飾的情感,謝傾城覺得應該是舍不得,既然他舍不得——謝傾城表現得益發地堅決:“從明天開始我要節食,你不許來誘惑我!”
謝傾城是笑着說這番話的,沐釋風顯得很失望,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是終究什麽也沒有說,沉默了半晌才喃喃地:“這樣也好,也好。”
謝傾城本想借此逼一逼沐釋風,最起碼逼出他對自己真實的感覺,想不到沐釋風竟然還是這般理智,什麽叫這樣也好,難道他真的安心退讓?他從不是一個隐忍退讓的人,就算是不屬于自己的也會想辦法搶了過來,真的是對自己的感情太淺薄?
謝傾城想起瑪麗對自己說過,兩個人的感情,就象是煮沸了的水,矜持歸矜持,可一定要掌握度,若是讓水冷了,想要再沸騰就難了。自己好象是太魯莽了,謝傾城暗自責怪自己,欲速不達,自己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怎麽就這麽魯莽呢,是自己最後的機會,謝傾城懊惱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不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回來,不明智,也不可能。
謝傾城忽然覺得有一種解脫後的輕松,與沐釋風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不是沒有掙紮,如果他真的如報紙上所述,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便也罷了,可他分明不是,他大多時候,青澀得象個不谙情事的少年,偏偏這種生澀,完全不象是刻意裝出來的,謝傾城不是做慣了壞事的人,所以心一直很虛,雖然她一再勸慰自己并沒有做壞事,她所做的是對兩個人都好的好事,但是,事實上,她一直覺得在這事上自己太自私,就算沐釋風對感情從來沒有認真過,自己好象也沒有權利這麽做。
或許,這次的魯莽,阻止了自己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是好事。謝傾城心裏有了決定,行動上自然不含糊,飛快地站起身,沒有絲毫的猶豫:“我們走吧。”
謝傾城在前面緩緩地走,沐釋風在後面跟着,他每次都刻意與謝傾城保持着距離,這次更甚,他在後面離得更遠,謝傾城只覺心裏那種若有似無的傷感竟似越來越濃,是因為愧疚,所以難過嗎?
在以往分手的巷口,謝傾城站定,轉身,面對沐釋風沒有一絲的拖泥帶水:“就到這裏吧,再見。”
是呵,就到這裏吧,所有的,錯誤的,自私的,不該奢望的,趁事情沒有變質,都到這裏結束吧。謝傾城揮揮手,決然地轉身,走不到兩步,似乎聽到身後傳來聲音喚她的名字,她頓了頓,靜下來細聽,身後卻再無半點聲響,是自己聽錯了吧?這一次,她加快了腳步,再無半點猶疑,也不再回頭。
沐釋風靜靜地看着謝傾城離開,想出聲喚她,但是,聲音象是堵在了嗓子眼裏,只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既然知道不能留,也留不住,又何苦為難自己?
他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他無數次在心裏給自己找借口,等到一塊銀元的菜錢吃完,他就再也不見她了,馬老板小館的菜那麽便宜,他甚至有點擔心會不會拖得太久,但是,當馬老板說菜金用完的時候,他還是吃了一驚,這麽快,這麽快就完了嗎?
他知道他不該招惹她的,雖然是她先來招惹了他。一次又一次,惹得他明知道不可以,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掙脫理智的束縛,出現在她面前。他也有理智的時候,他試過一周不見她,整整七天,他快被自己內心的焦灼與渴望擊潰的時候,她竟然主動相約,是怎樣的女子,沒有一點的矯揉與造作,甚至不知矜持為何物,這樣率真坦誠的女子,愈發地讓他割舍不下。
可是,他必須要割舍,越是喜歡,越是不同于其他女子的認真,越是珍惜,他便越是要舍棄,沒有一點留戀地舍棄。
沐釋風望着空曠的巷口發呆,有好幾次,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便會不自覺地走到這裏,什麽都不做,只是靜靜地站一會兒,想到她就在巷子的某一處,心便變得平靜,還有一種融融的暖意,浸潤着他長期以來,冰冷得有點麻木的心。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探究她是誰,誰家的女兒,只要想到這些,他的心就會微微地疼,雖然他要知道這些易如反掌,可是,他要知道這些做什麽,知道了又能怎樣?
這樣的聚會,對她來說也許只是互相投契的兩人的平常小聚,但是,對于他來說,不是。是他喜歡的女子,最珍惜的那一個,如果不能給她未來,那麽——
就這樣分開,沒有留戀地分開;就這樣結束,幹淨徹底地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