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謝傾城一整天都有點心不在焉。
沐釋風昨晚清冷的表情,一直在腦中盤旋,他們并沒有交惡,為什麽會是這種表情?這讓謝傾城百思不得其解。
渾渾噩噩了一整天,好在病人不多,還有空喝個下午茶,錫蘭紅茶,檸檬蛋糕,剛準備好,方靖江尋着香味跑來了,笑嘻嘻地:“有沒有我的份?”
“看在你昨天送我禮物的份上,算你一份。”謝傾城晃了晃手上的玉镯,替方靖江倒了一杯茶,遞到他手裏,方靖江接過,喝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就是這個味道——”他皺了皺眉:“說起來我們很久沒有象現在這樣,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真的很懷念在英國的那段日子,什麽都不用想,也沒有一堆煩心的事——”方靖江的眉皺得更深,有些無奈地看着謝傾城:“我發狠的時候就想,幹脆什麽都不管,回英國去,日子應該會比這裏逍遙快活吧?如果你能陪我一起去,那就完美了。”
方家家大業大,是非自然也多,饒是方靖江最是與世無争,也頭痛得不行,恨不得做個甩手少爺,不必管這等閑事。謝傾城瞪大了眼睛:“靖江,你不是認真的吧?”
方靖江苦笑:“也許吧,說真的,到時候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你應該也不想待在這裏。”
方靖江的表情很嚴肅,前所未有的認真,謝傾城不敢太認真,也不敢不認真,誇張地笑了笑:“你去英國,還有個瑪麗,我去那裏做什麽?”
“我回英國不是因為瑪麗,我說過,她不過是我年輕時候的一個夢,現在夢已經醒了。我說去英國,一來是厭煩了這裏的一切,二來也是因為你——”
“我?”謝傾城只覺自己的喉嚨發緊,很艱難才吐出這一個字,要出大事了,她的心也跟着發緊,惟有強自鎮定,笑得有點虛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方靖江眼睛緊盯着謝傾城,見她眼神飄忽,根本不敢與自己對視,薄薄地就有了幾分怒氣,不過還是極力壓抑着自己,冷靜地:“我的意思是,我們兩個什麽都不要管,回英國去,躲開這裏的一切,回英國好不好?”方靖江輕輕地握住了謝傾城的手:“我願意照顧你一生一世,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謝傾城一下子懵了,實在不明白方靖江怎麽會突然有這種想法的,他們是好朋友,又都知道對方心有所屬,所以走得很近,無所顧忌地近——她有些慌亂地看着方靖江,有一點迷惑,更多的是為難,她張了張嘴,卻根本不知道說什麽,怎麽說。
方靖江輕笑了兩聲,松開了手,淡淡地:“你不要有什麽負擔,我只是給你一個建議而已,有一天,我們兩個都厭倦了這裏的一切,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們一起回英國,就當多一條退路,多一個伴好了。”
方靖江淡淡的卻是溫暖的笑臉,讓謝傾城有點心虛,或者,是時候告訴他許少卿的事?她略微思索了片刻,剛準備開口,就聽遠處傳來護士的聲音:“方院長,方院長。”
方靖江無奈地搖搖頭:“想清靜片刻喝口茶都不讓人安生,沒有我醫院就不轉了嗎?”說完,給了謝傾城有力的一握:“我的建議,考慮看看?”
護士的呼喚由遠及近,方靖江應了句:“我在這裏,馬上就來。”他站起身,沖謝傾城苦笑着搖搖頭,終于走了。謝傾城長舒了一口氣,不過心裏卻有了決定,不能讓方靖江再誤會了,一定要盡早将許少卿的事告訴他,免得将來誤會更深,傷了朋友之間的感情就不好了。
謝傾城埋頭沉思了良久,直至渾身冷飕飕覺得涼這才清醒過來,天色漸漸暗了,她到底在這裏坐了多久?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動作做到一半就頓住了,面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那雙清冷的眼睛,自昨晚開始,就一直不間斷地在她的眼前萦繞,揮之不去,竟然是沐釋風。
謝傾城有些慌亂,沐釋風的表情,一如昨天般冷漠,帶着點薄怒,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看到了些什麽,更不明白他隐忍的怒氣因何而來。明明那日,他們分手的那日,還是好好的,怎麽幾日不見,表情是這樣的冷漠生疏,分明在生她的氣,她到底哪裏惹到了他?還是,他知道她是謝傾城了?
想到此,謝傾城真的有些慌了,忙不疊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你怎麽來了?”
看到謝傾城心虛的樣子,沐釋風的表情益發地清冷,看得謝傾城又是一陣發慌,于是益發地殷勤,臉上的笑容也更加虛:“要不要喝杯茶?”
“謝謝。”沐釋風在謝傾城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似乎努力克制着自己,依舊保持着良好的風度。
山雨欲來。謝傾城本能地覺得危險,多半是東窗事發,好在經歷的大風大浪不少,倒也沒有昏頭,埋頭倒茶,腦子卻轉得飛快,得出的結論是:就算真的東窗事發,決不承認就是了,就算沐釋風再狡猾,自己的想法他多半是猜不到的,最多以為她是小孩心性,鬧着玩而已。退一萬步,就算他知道她的目的,沒有證據,他一樣沒轍,只要自己抵死不認。
分析完利害,謝傾城也鎮定了下來,手不再發抖,臉上的笑容也明朗起來,遞了一杯給沐釋風,笑盈盈地問:“很久不見,好象生疏了許多,都不象你了。”
“是麽?為什麽我也有這種感覺呢,你也不象是我認識的你,或者,我從來就沒有認識過你。”沐釋風抿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想要認清一個人,真的很難。”
謝傾城心跳得厲害,他分明話裏有話,難道真的知道了?就算真的知道了又怎樣?可以賴呀。打定了主意,謝傾城倒也不怎麽害怕了,裝作聽不懂他的意思,不置可否地笑笑。這笑似乎惹來沐釋風更大的怒氣,眼神也益發地清冷,不過他還是極力隐忍住自己的怒氣,過了許久,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從身後拿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用一根手指,輕輕地推到了謝傾城跟前。
盒子并不大,卻裝飾得極為奢華,綴滿了珍珠寶石,因為過多過大,使得整個盒子看起來俗不可耐,謝傾城想起了他先前送的那顆碩大無比的夜明珠,沐釋風的品味真的不敢讓人恭維。她不解地看着沐釋風,有些遲疑:“是什麽?”
“禮物,送給你的。”沐釋風的表情淡然,讓人覺得這禮物似乎送得心不甘情不願。
“給我的?”雖然有些遲疑,但謝傾城還是打開了盒子,因為實在有點好奇,這個沐釋風會送什麽樣的禮物,聽說那夜明珠是一對,盒子裏不會是另一顆吧?
打開盒子,雖然猜到是稀罕物,謝傾城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是一串粉色的珍珠項鏈,成色、工藝都是一流的,這便也罷了,難得的是每一顆珍珠竟是一般大小,晶瑩潤澤,讓人看着愛不釋手。謝傾城忍不住摸了一下頭上的珍珠發卡,雖說自己戴的也是上等貨,但比之這串,無論成色還是個頭、或者工藝都差了一截。謝傾城知道自己頭上的發卡雖然只有五顆珍珠,但已價值不菲,這串項鏈的價值——看來報紙上的報道所言非虛,沐釋風追起女人來,可是夠大方的,肯下這麽大的血本,他就不怕血本無歸嗎?
說實話,這串珍珠項鏈真的很養眼,謝傾城又尤其喜歡珍珠,饒是知道沐釋風別有用心,但對這項鏈卻也愛不釋手,拿在手上久久舍不得放下。
沐釋風的臉上難掩失望之色,讓謝傾城好生奇怪,是女人就喜歡珠寶,何況又是這麽好看的珠寶,她喜歡也很正常吧?剛想開口,卻聽沐釋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聲音低沉,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與苦惱:“喜歡嗎?”
“喜歡。”謝傾城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真的喜歡,喜歡到有占為己有的沖動。
沐釋風臉上的失望更甚,不過這種失望轉瞬即逝,轉化成淡淡的笑意:“你喜歡就好。”
謝傾城依依不舍地把項鏈收好放進盒子裏,蓋上,也用一根手指推回到了沐釋風面前。沐釋風一愣,不解地看着謝傾城:“怎麽?不是說喜歡嗎?”
“是喜歡的就都能要嗎?”謝傾城好笑:“我們的關系,應該沒有好到可以收這麽貴重的禮物,謝謝你,不過我不能收。”
沐釋風又用一根手指将盒子推了回來,淡淡地:“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來的,只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禮物,你又何必拒人千裏呢?”
不起眼的小禮物?謝傾城苦笑,不過依然固執地又将盒子推了回去:“凡事都有第一次,雖然在你眼裏是不起眼的小禮物,但對我來說,太貴重了,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為難兩個字似乎刺激了沐釋風,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謝傾城:“為難你?我送你禮物是為難你?”沐釋風冷笑連連:“他的禮物你收得,為什麽我的就是為難你呢??”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謝傾城腕上的玉镯,語氣象錐子般尖利:“如果你識貨,就該知道你手上的镯子不過是劣等貨色,根本是不值錢的。”
謝傾城似乎隐隐地有些明白沐釋風的怒氣因何而來,臉上流露的失望與不屑又是因為什麽。一定是那日在戲園子裏看到方靖江送镯子給自己,方靖江是圈中有名的花花公子,與他混在一處,自然是把自己想成了那種女人,這或許也是為什麽在他明明已經放棄了以後又重新出現在她面前的原因吧,因為她是那種女人,所以一切變得簡單,他的膽子似乎也大了起來。
謝傾城覺得自己的感情很複雜,有欣喜,沐釋風肯再來找她,原本已經絕望的事情突然有了希望,她覺得象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突然得了機會翻案重審,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可隐隐地又有點失望,與沐釋風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漸漸覺得他并不是傳說中那樣的人,她對他也越來越欣賞,相處得也越來越自在,他到底還是讓她失望了,原來,他也不過如此。
見謝傾城默不作聲,沐釋風以為她不信,加重了語氣:“你若不信,可以去玉器行驗貨——”
“我自然知道。”謝傾城打斷了沐釋風:“因為不值錢,所以沒有負擔,可以收下。”謝傾城淡淡地:“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我和方靖江也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沐釋風沒想到謝傾城會如此直截了當,有點狼狽,不過卻不肯示弱:“不是那種關系是什麽關系?我看你們親熱得很——”
沐釋風似乎察覺到自己失言,立刻收聲不再往下說,不過臉上轉縱即逝的表情,還是很清晰地落入了謝傾城的眼裏,她理解為是嫉妒。他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嫉妒嗎?嫉妒方靖江?
謝傾城的心狂跳不已,她失去的機會又重新回來了?謝傾城的心象是煮沸了的水,撲騰個不停,表面上卻是不動生色:“我和他是大學同窗,現在又一起共事,親熱一點也很正常,再說,我和他親熱,與你何幹?”
“我——”沐釋風張口結舌,良久才吐出一句:“那個方靖江,不是什麽好人——”
謝傾城不由好笑,沐釋風看來是被嫉妒沖昏了頭,怎麽會說出這種不經思考的話?看來自己可以繼續刺激他一下,她淡淡地:“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應該比你清楚,你也說認識一個人是很難的。還有,不要随便說我朋友的壞話,我不喜歡。”謝傾城不願把話說死,緩和了臉色:“不過還是謝謝你,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謝謝。”她緩緩地站起身,攏了攏身上的披肩:“天有點冷,我想進去了,你是再坐一會兒還是——”
沐釋風坐着一動不動,謝傾城沖他點點頭,就要離開,卻不防他突然伸出手,很大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聲音不高,卻透着無比的堅定與決心:“你,不要和他去英國,我,不許你去。”
他不許?謝傾城看着沐釋風,不由笑了:“那是我的事情,謝謝你的關心。”謝傾城想要掙脫沐釋風的掌握,但是,他的力氣太大了,她根本掙不開,她沒有生氣,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唇邊帶着淡淡的微笑:“我的事情,我自己會看着辦。”
沐釋風固執地拉着她的手不放,謝傾城無奈:“你能抓着我一輩子嗎?”
謝傾城的手立刻被松開了,她自然知道這句話對沐釋風的殺傷力,她是有意點醒他的處境,對于沐釋風這種男人,越難越是有挑戰性,他才會更費心思——
他決不會這麽輕易地放棄她的,除非他不是沐釋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