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露臺上安靜得有點過分。
方靖江已經離開,謝傾城優雅地喝着下午茶,表面上看起來很悠閑,不過心裏卻緊張得要命,她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身後,她知道沐釋風應該就在那裏,不知道剛才這場戲,對他有什麽樣的觸動,她的計劃能否成功,或許就在今朝?
這些天,她忙了這些天,一步一步,走得異常地艱難:通過父親向沐家施壓,要求盡早成親。她早看穿了沐釋風的想法,與謝家的親事耗得一日是一日,可她耗不起,她每天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不知道他哪天就發現她是謝傾城,真的到了那一天,一切都完了。将親事提前,這一步有點冒險,事到如今,謝傾城也不知道這一步自己是否走對了,可是,她沒有辦法,沐靜南已經多次隐晦地向父親暗示讓兩個孩子早點成親,就算謝家不提出來,這親事早晚也是要擺上日程的。逼一下沐釋風也好,看能不能逼出他的血性,他對她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這些感情,是否夠深厚,是否足夠,謝傾城一點把握也沒有。
所以才有了剛才的一出戲,這出戲,她已經策劃了很久了,當然需要方靖江的配合,當她對他說出她的計劃的時候,方靖江也覺得她瘋了,完完全全地瘋了。她是瘋了,否則當初她怎會拒絕了許少卿,硬生生地把自己推入了這萬劫不複的田地?
雖然罵謝傾城是瘋子,可方靖江最後還是答應陪她一起瘋,這出戲,沒有他的配合是不行的。謝傾城早就看到沐釋風一直在醫院門口徘徊,他一定是被謝家的親事逼瘋了,才會如此猶疑不決,不過他到底還是走進了醫院,那麽證明在這場角逐中,她還是占了上風的,她需要做的是,讓他更堅定,然後作出抉擇。
她與方靖江的這場戲,無非是讓沐釋風更清楚地看到她對他的愛,還有她為了自己所愛的人義務反顧的勇氣和決心,聽到自己與方靖江的對話,他應該不會無動于衷繼續與謝家耗下去,也不會惡劣到打金屋藏嬌的鬼主意,她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訴過他,要她做妾或是地下情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連做夢也別想。
身後果然傳來淩亂的腳步聲,顯得來人心事重重,不用猜也知道是沐釋風,但演戲演全套,謝傾城還是緩緩地轉過身,然後露出欣喜的神情:“是你,你怎麽來了?”
沐釋風顯得心事重重,顯然剛才的話對他的刺激很大,應該有效果吧?謝傾城倒了一杯茶遞給他,關心地問:“怎麽,有心事嗎?你可以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謝傾城越是體貼,沐釋風顯然越是不安,他看着謝傾城,有一點恍惚,于是謝傾城越發地善解人意:“你是不是覺得告訴我也沒用?總可以聽你發發牢騷吧?”謝傾城的聲音輕柔如水:“我見你這幾日總是皺着眉,什麽事這麽不開心?你不知道,我一見你皺眉,這心便也跟着糾到了一處——”謝傾城推了推沐釋風的胳膊:“你笑一笑嘛,笑一下?”
沐釋風哪裏笑得出來,不過看着謝傾城期待的眼神,還是勉強笑了笑,不過這笑容透着苦澀與無奈一覽無餘。謝傾城隐隐地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不應該是這樣的表情,她預料的應該是他躊躇滿志豪情萬丈,怎麽會是這種灰敗的神情?
過了許久,才聽得沐釋風晦澀的聲音:“對不起,桑榆,真的對不起。”
怎麽是這種反應?謝傾城有一種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倉惶,蒼白着一張臉,緊張地看着沐釋風,她是真的緊張,不象先前,是裝出來的,她勉強笑了笑:“對不起?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沐釋風的頭垂得很低,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似乎難以啓齒,最後才咬着牙:“其實,其實我已經定了親,而且不久以後就要和她成親了,對不起,我不是存心要騙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很喜歡。”
謝傾城表現出來的慌亂也是真的,她沒想到沐釋風會這樣的坦白,聽他的語氣,他是鐵了心要和謝傾城成親了,那麽,桑榆,被抛棄了?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你要成親了?那麽,那麽——”謝傾城哀戚的眼神看得沐釋風心酸酸的,根本不敢與之對視,再一次愧疚地說了聲“對不起”。
“你要成親,那,那我怎麽辦?你說過你喜歡我的,你不要我了嗎?”謝傾城覺得自己變成了桑榆,被眼前的男人殘忍地抛棄了的桑榆,那種絕望與哀戚,自然而然就呈現在臉上。
“對不起。”還是這一句,仿佛除了這一句,沐釋風什麽也不會說了。
謝傾城突然笑了,笑得雲淡風輕:“你喜歡那個人嗎?比喜歡我還喜歡她嗎?”
沐釋風慌忙搖頭:“我見都沒有見過她,怎麽可能喜歡她?是家裏定的親事,我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謝傾城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家裏也給我定了親事,可是我不會和那個人成親,因為我不能和一個我不喜歡的人成親,你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謝傾城緊盯着沐釋風,這一次,他沒有逃避,看着她的眼睛很清澈,有一種濃烈的痛楚:“就算不可以也一定要這樣做,我,我——”沐釋風連說了幾個我字,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謝傾城頹然地倒在椅子上,恨不能狠狠地給眼前這個男人響亮的一記耳光,到底看錯了他,想不到他竟然這麽窩囊,是他在乎的東西太多,還是對自己的愛,遠不及他表現出來的那麽深厚?
自己這一步看來又走錯了。謝傾城腦子轉得飛快,想要讓沐釋風因為自己提出退婚看來不可能了,那麽,退而求其次,與他鬧出一點緋聞,到時緋聞滿天飛,自己再發難,雖然成功的機率不大,體面人家死要面子活受罪,退婚的可能微乎其微,可就算有一絲的希望,還是要試一試的,不是嗎?
說實話,對眼前這個男人,謝傾城很失望,為自己算計得太多,就算他真的愛自己,這愛也十分有限吧?對他的愧疚,自然就減弱了幾分,她本就有點演戲的天分,現在放開了自然愈加地收放自如。謝傾城眨了眨眼睛,沐釋風睜開眼看着她的時候,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隐有淚光,她小心翼翼地不讓眼淚落下來,那種參雜着倔強的柔弱看得沐釋風心疼得要命,可是想到父親的威脅,幾乎伸出的手,又硬生生地縮了回去。
謝傾城适時地垂下了頭,過了許久才仰起頭,眼中寒星點點,閃耀着驚心動魄的光芒:“我想過了,就算你和別人成親,我也不在乎,我只要能夠在你身邊就可以了,我什麽都不在乎,只要留在你身邊就可以了。”是呵,如果就這樣離開,太不甘心了,只有留在他身邊才有機會,無論如何她也要留在他身邊。
沐釋風驚異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謝傾城,她說過她絕不會和別人分享一個男人,現在,她——沐釋風緊盯着謝傾城,因為激動連話都說不完整:“桑榆,你的意思是——你願意和我?沒有名分,你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嗎?”
謝傾城的眼神暗了暗,說實話,對沐釋風狂喜的表情有點厭惡,天下的男人怎麽都是這樣呢,總想着不勞而獲,不付出,卻想獲得豐收。她極力掩飾着這種厭惡,做出深情款款的表情:“怎麽會不在乎呢?可是,比起失去你,我寧願待在你身邊,這點委屈不算什麽?”
委屈?沐釋風頹然地垂下了頭,怎麽會不委屈?沒名沒分,躲在他背後的女人,要承受怎樣的艱辛與苦痛,他根本無法預料,他真的要把自己最愛的人推入如此可悲的境地嗎?先前聽到她願意和他在一起的狂喜,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被一種深深的自責與彷徨所替代。“只要對方幸福,我無論怎樣都沒有關系”,謝傾城剛剛說過的話猶在耳邊蕩漾,她這樣對他,他在這種時候怎麽可以只想到自己?
沐釋風幾近貪婪地看着謝傾城,毫不掩飾自己的依戀與不舍,看得謝傾城膽戰心驚,又是一次錯誤的判斷,看他的表情,分明是決絕的意思,她已退到了底線,退無可退——他到底要怎樣?
“桑榆——”這一聲桑榆喚得極其地哀怨纏綿,聽得謝傾城又是一陣心跳,沐釋風的臉色很平靜,眼神溫潤,很專注地看着謝傾城:“你知道我愛你吧?”
謝傾城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只是茫然地點點頭。沐釋風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唇邊露出淺淺的笑:“就算不知道也沒有關系,我告訴你,你是我第一個真真正正喜歡的女人,也是唯一的一個,我答應你,這一輩子,我只喜歡你一個,就你一個。”
謝傾城猛地擡頭,沒想到是這麽熱烈的表白,是這樣動人心弦的承諾,那麽,他先前的表情是什麽意思?她不解地看着沐釋風,剛要開口,沐釋風搶在了她前頭:“謝謝你,謝謝你這樣愛我,就象你說的,只要對方幸福,自己無論怎樣也沒有關系,我也想為你做點什麽,象你曾經想為我做的那樣——”沐釋風的眼睛飄向了遠方,帶着淡淡的凄清:“我不是适合你的男人,什麽都不能給你,更不能帶給你幸福,如果為了我一個人自私的貪念,把你強留在身邊,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卑鄙,我不能這麽自私,也不能讓你這麽委屈。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男人,更珍惜你,真正能給你幸福的男人——”
沐釋風嗓音嘶啞,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了,謝傾城聽他的意思,分明是要與自己決絕,大急:“我說過,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在乎,我心甘情願的,不委屈,一點也不委屈。”
“你不覺得委屈,可我替你委屈,我不能讓你這樣,因為我愛你。”沐釋風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好的事情,也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桑榆——”沐釋風的聲音充滿了感情:“你知道我愛你吧?我就是這樣愛你的。”
謝傾城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自己的計劃,到這一刻,真真正正地結束了,雖然有點失望,但是,全身上下有一種卸下重負的輕松。原以為沐釋風不過是個自私的凡俗男子,但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經歷了怎樣的痛苦與不舍,才能将自己最愛的人從身邊推開?他對她的愛不是太輕,而是太重,太深邃,深邃到可以不顧自己的感受,為她着想,只想着她的幸福。
她好象看錯了他,他比她看到的,想象得到的,還要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