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謝長安送了許伯年最後一程。

他知道這時候去看許伯年,和他攪在一處是很不明智的,但是,年紀大了,很多事情也看開了,沐靜南會怎麽看他,是否會因此對他不利,他已經不那麽在乎了,他沒料到許伯年的病已經到了這等地步,早知是這樣,他一定會盡早去看他,他知道許伯年心裏有一個結,或許只有他才能解開。

許伯年的氣色看起來不錯,不過臉上病态的潮紅和微弱的氣息,讓謝長安明白這不過是回光反照,許少卿一臉的哀戚也似乎驗證了這一點。許伯年擁着被子半躺在床上,見謝長安進來很高興,拍了拍床沿,示意謝長安坐,又揮了揮手,讓周圍的一幹人都出去,許少卿不放心,要留下來,許伯年擺了擺手:“要交待的我已經都跟你交待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以後會怎樣,就看你的造化了——”許伯年的臉上露出淡淡的愧色:“如果你大哥還在,你也不用這麽辛苦,不知道當初叫你回來是對還是錯,要怪你就怪我——”

許少卿垂下了眼簾,恭敬地:“父親,我明白的,這是我的責任,不能推卸的責任。”

許伯年點點頭:“你這樣想就好,記住,不用太勉強自己,盡力就好。我和你謝伯伯有些話要說,你出去吧。”

許少卿替父親攏了攏衣服,又掖了掖被角,這才出去,許伯年看着兒子,憂心忡忡,拉住謝長安的手:“如果可以,幫我照顧一下少卿,這孩子心太軟,又優柔寡斷,若他有他大哥的一半,我也可以走得安心——我知道你的處境為難,看在我們過去的老交情,能拉的時候拉他一把。”

許少卿目前的處境,謝長安明白,許伯年也看得很清楚,現時之下,能幫許少卿的或許就只有謝長安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幫,世人多的是錦上添花,有幾人能雪中送炭?更何況還有可能會殃及自己。許伯年這些日子看盡了人間冷暖,實在是沒有把握。

謝長安看許伯年的情形,許少卿應該沒有把他和傾城的事告訴父親,也是,現在的許伯年,已經再也經受不起任何刺激了。他于是也選擇了沉默,只是緊緊地握住了許伯年的手:“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拼了自己的性命也會保護他的,你放心好了。”

許伯年驚異地瞪大了眼睛,原本只是試着說幾句,并沒有報很大的希望,沒想到謝長安竟說出以性命相保的話來,他知道謝長安為人最是守信,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抓着謝長安的手,重重地一握,沒有多說,只是兩個字:“謝謝”。

許伯年一生孤傲,最不原意欠別人,這兩個字能說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謝長安輕輕拍了拍許伯年的手:“都是老朋友了,還說這樣的話作甚?”

許伯年點點頭:“大恩不言謝,我不會忘記的,可惜沒有機會報答了——”

謝長安聽得心酸,強笑道:“怎麽沒有?等你病好了——”

許伯年輕輕地搖頭:“你不用安慰我——”他的臉上沒有将死之人的倉惶與依戀,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歡愉:“死對我來說沒什麽,我反而覺得歡喜,終于可以去見她了。我們三個人,你最幸運,她嫁給了你,她雖然嫁給了你,可最愛的應該還是沐靜南,只有我——” 許伯年的臉上露出憂憤之色,似乎對當年的事依舊不能釋懷:“認識她最早的是我,被你們一個一個搶了先——”許伯年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還好我可以最早去見她,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老天對我終究不薄——以後,她是我的,我會把她抓得牢牢的,你們誰也搶不走。”

謝長安看着許伯年似喜還嗔,不由百感交集,自己真的是最幸運的一個嗎?連朝雲與許伯年青梅竹馬,若不是許伯年當年自卑,怕自己不能帶給連朝雲幸福,将其拒之門外,只怕也就沒有後來的這許多故事,更不可能會輪到他娶連朝雲。許伯年說他最走運,真的是這樣嗎?沐靜南、許伯年,無論哪個是最愛,她終究是愛過的,那麽他呢,她和他一起生活了數載,還有了一個女兒,她到底有沒有愛過自己?還是只為了報恩,或者,把他當作救生圈,陪她度過最孤獨,最艱難的歲月?

只是這個問題再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謝長安等許伯年沉沉睡去以後才離開,他見夜色撩人,心中想事便沒有坐車,慢慢地散步回家,未及到家,便得到了消息,許伯年在他走後不久便停止了呼吸,他心中大恸,有一種同病相憐的哀戚,還有淡淡的羨慕,他倒是好,不管不顧什麽都抛下了,留下一個爛攤子給他,他要怎麽收拾?

到了家,謝長安更是吃了一驚,以為已經在火車上的女兒竟然很突兀地出現在家裏,并且一臉的絕望,他知道事情有了變故,他安排得也算周密,一樁一件,都讓自己的心腹去辦,女兒離開,怕沐釋風起疑心,也不敢讓人護送,只讓一個丫環陪着,想不到還是失敗了,這沐釋風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以沐家現在的形勢,根本沒有再依仗謝家的必要,他費了這麽大的勁,到底圖的是什麽?

謝傾城知道父親去了許家,見他回來,忙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許伯伯他怎麽樣?”

謝長安緩緩地搖了搖頭,謝傾城看着父親的眼神有點呆滞,那麽,她現在再無別的選擇了?她本來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奇跡的,或許真的有,只是,她沒有運氣遇上。

謝長安見謝傾城回家已是吃了一驚,見女兒又是這副表情,更加擔心:“桑兒,是沐釋風?他沒有為難你吧?你不要着急,讓爹來想辦法,一定有辦法的,我謝長安的女兒,一定要嫁得心甘情願,沒有人能逼你 !”

謝長安說完,只覺自己豪氣頓生,若沐釋風當真就在眼前,只怕他連殺他的勇氣都有,沒有人可以讓他的女兒這樣地委屈。

謝傾城緩緩地搖頭,過了許久,才仰起臉看着父親,眼睛亮得吓人,仿佛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爹,你不要再替我操心了,你也看到了,我不嫁沐釋風他不可能罷休,還有什麽辦法可想呢?這次沒走成,以後就更不可能了,沐釋風這次是鐵了心要娶我,我要是再弄出什麽事情,必定遷怒于你,你若有事——女兒非但不能替你分憂,反而給你惹了這許多事情,若你再有什麽事,我怎麽能原諒自己?”

謝長安擺了擺手:“你考慮這些做什麽?不是對你說過了嗎,有你姐夫在,他們不敢拿我怎麽樣,就算沐家真的不念舊情,我這把老骨頭,也已經活夠了,你不用顧慮我。”

“就算不顧慮你我也還得替少卿考慮,他現在是什麽情況你比我還要清楚,許伯伯一走,少卿能不能服衆真的很難說,他的地位可以說是岌岌可危,如果沐家再插手,那就不只是位置不保,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問題,說得再嚴重一點,連性命都可能不保,我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這麽危險不拉他一把?如果我沒有能力也就算了,明明我可以幫他的——”

謝長安一驚,一把抓住女兒的手:“你已經和沐釋風說好了?他答應不插手許家的事?”

謝傾城點頭:“他說如果我嫁給他,他便可保證少卿的安全,我相信他能做得到。”

謝長安氣急:“你這就答應了?那你的一生怎麽辦?你的幸福怎麽辦?”謝長安狠狠地跺跺腳:“你怎麽不和我商量呢,一定有其他辦法的,一定有的。”

謝傾城慘笑:“還能有什麽辦法,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原本就答應了沐家的親事,是我親口答應的,自然要兌現自己的承諾,更何況還能換得少卿的性命,這交易,我占了大便宜,我還怕沐釋風反悔呢,怎麽能不答應?”

“那你怎麽辦?你根本不愛沐釋風,你要怎樣和一個不愛的人度過漫漫一生?更何況,他一定要娶你,分明就是氣你捉弄他,一定想盡法子報複你,你在沐家的日子怎麽可能好過?”

“總能過得下去吧?”謝傾城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他要娶的是我的身份,我的軀殼,他拿去便是了,我對他也沒有什麽期待,這日子反而容易過,爹,你放心好了——”見老父愁容滿面,謝傾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沖謝長安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女兒我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小時候他就被我克得死死的,現在我一樣有辦法治他,我哪裏就是那種乖乖任人欺負的人?爹,你就放心好了,沒人能欺負你女兒,你忘了,你教過我功夫,我還在英國學了拳擊,沐釋風真惹急了我,我就狠狠給他一記!”謝傾城耍寶似地打起了拳擊,謝長安知道女兒主意已定,這個女兒自小執拗,決定了的事,幾乎沒有更改的,知道再勸無用,但還是做最後的努力:“你想好了?不後悔?”

謝傾城重重地點點頭,謝長安心中又是一痛,這母女兩人雖然外貌相差甚遠,個性差別也很大,可情路坎坷得幾近相似,都心甘情願為了自己愛的男人嫁給了另一個不愛的,朝雲一生抑郁,走得那麽早,謝長安仿佛隐隐地看到了女兒的未來,她會不會走她母親的老路?或許比朝雲還要辛苦,至少他謝長安是全心全意地愛着連朝雲的,給了他一個男人能給的全部的愛,可是,沐釋風,就算從前愛過,這愛也已經全部被磨光了吧?他現在有的,只有屈辱和憤怒,這樣的男人,叫他怎麽能放心?

謝長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過了許久,才睜開眼睛無力地問謝傾城:“你要嫁給沐釋風,你如何對許少卿交待?”

謝傾城皺了皺眉,一臉的凄苦:“他父親剛剛過世,要忙的事很多,他需要靜下心來處理,我的事,先瞞着他比較好。”

“你下個月就要成親,能瞞得了多久?而且,我想你的這位未婚夫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想辦法打擊少卿,我敢保證,不出明天,許少卿就會知道這個消息,怎麽可能瞞得住?”

“那就實話實說,我不能見他,我已答應了沐釋風從此再不見他。爹,只有拜托你了,你好好勸勸他,這世上有的是比我好的女子,讓他忘了我吧,我和他,沒緣份。”

謝長安不忍看女兒痛楚的眼眸,沉默了許久才問:“要我怎樣跟他說,若知道你是為了他才嫁去沐家,他怎麽肯罷休?”

“不罷休又能如何?他總該明白,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燒——”謝傾城猛地站起身,聲音又冷又硬,铮铮如鐵:“爹,你告訴他,他的性命是我保全的,不許他輕賤,更不許他糟蹋——”謝傾城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到後來竟是泣不成聲,只說了一句:“我雖然嫁了別人,但我的心不會交給別人,永遠都不會。”

謝長安将女兒緊緊地抱進懷裏,心裏又是凄楚又是無奈,女兒的未來——

他好象根本看不到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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