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火車緩緩地駛離車站。

終于可以安全地離開這裏,謝傾城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還是怦怦跳得厲害,不過,到底還是安全地逃出來了。

因為避人耳目,這次去上海的只有她和小梅兩人,還是分頭走,到車上才會和,父親不敢送,管家常伯上次跟着去了上海,這次也不敢讓跟着,而她,則是換了小梅的衣服混了出來,拿好事先寄存在車站的行李,一直到上車都很順利,只是到包廂的時候,出了點纰漏,掌車的見她和小梅兩人丫環打扮,将兩人上下打量了許久,又将車票仔仔細細地逡巡了半天,似乎想從中找出些蛛絲馬跡,謝傾城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臉上卻是鎮定自若,最後還發了點小脾氣,掌車的這才将兩人客氣地讓進了包廂。好在這個小插曲過後,一切都很順利,車到點後準時開了。

謝傾城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了,因為過于緊張,一松懈,便覺渾身無力,怏怏地半躺在床上,小梅第一次出遠門,一切都覺得新鮮,看完包廂就看車窗外,外面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她卻依舊興致頗高,看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地問了謝傾城許多問題。謝傾城只有一個姐姐,又早早地嫁去了北平,謝長安公務繁忙,也沒多少時間陪她,與她最親近的反倒是這個小梅,見她這般興奮,問的問題又天真,也來了興致,對她的問題一一回答,極是耐心,兩人說說笑笑,開心得不得了。

正說笑間,火車突然一聲長鳴,竟緩緩地停了下來,這火車剛出站不久,離下一站還早得很,怎麽會在這當口停下來?謝傾城剛剛松懈下來的心又猛地提了起來,打開車窗向外望,外面黑朦朦的一片,什麽也看不出來,叫了掌車的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謝傾城沒由來地就有了幾分緊張,心頭更是湧上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卻還是極力勸慰自己,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

但眼皮還是跳得厲害,她揉了揉眼睛,還是跳,再揉,這時門口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腳步聲卻在此刻漸漸地低了,然後突然沒了聲音,謝傾城朝小梅看了看,兩人驚恐地對視了一眼,竟誰也沒有勇氣開門看看。就這樣僵持了幾分鐘,車廂的門緩緩地被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子緩緩地走了進來,欺近了她,謝傾城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那人又進了一步,她再退,腰已經抵着車廂裏的小圓桌,退無可退,她幹脆挺直了身子,心裏有一種絕望的虛無,他到底還是不肯放過她?

沐釋風一身青色呢制戎裝,俊朗的臉,因為極度陰郁顯得陰森森的,有點恐怖,一旁的小梅早已吓得如篩糠般發抖,謝傾城這時候反而冷靜了下來,真的到了這一刻,反而沒有什麽可害怕的了。

謝傾城的冷靜似乎激怒了沐釋風,他一把抓過小梅,小梅驚恐地叫出了聲,謝傾城慌忙過來護小梅:“沐釋風,你有什麽事沖着我來就好,不要欺負一個小丫環。”

沐釋風也不作聲,輕易地隔開了謝傾城撲過來的手,順勢把小梅推到了包廂外,低聲對外囑咐了句:“看好她。”說完背過身子,背後的門悄悄地合攏,他的背抵着門,眼睛死死地盯着謝傾城,雙手緊握成拳,咯咯作響,似乎随時都有可能揮過來,過了許久,才見他緩緩地松開了拳頭,咬牙切齒的聲音:“我說過你不要妄想從我身邊逃走,就算是地獄,我也會把你抓回來。”

“你為什麽一定要娶我呢?”雖然知道渺茫,但謝傾城還試圖和沐釋風講道理:“你不娶我也可以達到那些目的,我父親我姐夫還是會支持你的,你随便找個理由甩了我不就行了嗎?一個心思不在你這裏的女人,你娶回家做什麽?到時候紅杏出牆,和別人勾三搭四你可不要怪我壞了你們沐家的門風。”謝傾城耍起了無賴,反正到了這個時候,她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你!”沐釋風果然被激怒了,鐵青着一張臉,一把抓起謝傾城的手,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的手都要斷了,謝傾城咬着牙,不肯叫痛,還挑釁地瞪了沐釋風一眼,惹得他更大力,謝傾城吃痛不過,卻還是不肯求饒,一張臉變得慘白,五官皺在一處,整張臉痛得有點走形了。沐釋風就在此時突然松了手,臉上呈現出詭異的笑容:“你不太了解男人吧,你不知道男人是越挫越勇的嗎?你現在心裏沒我,這不要緊,我一定會在你心裏刻上我的名字,一輩子都擦不掉——”見謝傾城輕蔑的表情,他也不生氣,忽然湊近了她:“我們要不要打賭,賭你以後會愛上我?”

沐釋風的臉上笑盈盈的,眼睛裏卻沒有一點笑意,他的臉離她很近,謝傾城都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她別扭地轉過臉,冷哼了一聲:“你做夢!”

“好!”沐釋風向後退了半步,輕輕地鼓了鼓掌:“你記住今天說過的話,千萬不要愛上我,因為——”他的眼眸在瞬間變得冰冷,似千年寒冰,又冷又重:“你愛上我的那一刻,就是我把你帶給我的傷痛和侮辱徹徹底底還清的時候,你還是管住你自己,千萬不要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才好,到時候——”沐釋風的臉因為扭曲變得猙獰:“你一定會生不如死,所以,記住我的警告。”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面目猙獰的沐釋風,謝傾城一點也不覺得可怕,她從他的話裏聽出了矛盾,報複,受了這樣的屈辱自然對他恨之如骨,怎樣的報複都不過分,可他,為什麽還要再三提醒自己不要愛上他呢,是害怕她會受到傷害,還是怕自己到時候下不了手?眼前這張因憤怒變得猙獰恐怖的臉漸漸模糊起來,她想起了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雖然有演戲的成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她讓這個給過她很多歡笑與溫暖的青年,變得這麽冷酷,這麽絕情,所有的錯都是她造成的,她的心變得愧疚不安,更因為愧疚,心柔軟異常。

謝傾城充滿感情喚了一句:“随風——”

沐釋風一愣,似乎沒有料到謝傾城會在此時這樣喚他,愣了一會兒才冷冷地:“你在叫誰?”

謝傾城又喚了一句:“随風——”聲音裏帶着求恕的意味,眉眼低垂,恨不能将自己低到塵埃裏:“随風,我們不要這樣互相傷害了,我知道我錯了,對你做了很多錯事,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不行嗎?就算不能原諒,你就發發慈悲,放過我不行嗎?我會一輩子記住你的恩情的。”

沐釋風眼見謝傾城一臉的求恕,一雙眼睛如秋水盈盈,懇切地望着自己,這好字幾乎沖口而出,但不過是一瞬,他很快清醒了過來,狠狠地咬了要嘴唇,不知是恨自己心軟,還是惱怒自己差點又被她蠱惑,他的眼神益發地冷漠,飄忽着不敢再去看謝傾城的眼睛,聲音卻是斬釘截鐵:“你也不必求我,做錯了事受到了懲罰才不會繼續做錯事,我這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要怪就怪你當初錯得實在太離譜!”沐釋風轉過身子,背挺得筆直,聲音尖硬如鐵:“我這就送你回家,我們的婚禮按期舉行,這親事,你想也要結,不想,也得結!”

沐釋風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謝傾城心一灰,都說男人的自尊與智慧是決不能侮辱的,她實在是錯的厲害,沐釋風說得對,做錯了事就要承擔後果,只是,承擔後果的方式,她希望可以自己選擇。

沐釋風擡腳就往包廂外走,忽然聽得身後傳來謝傾城的聲音,清冷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沐釋風——”

沐釋風的腳步頓了頓,本不想回頭,不過聽得謝傾城語氣中的異樣,他從來沒有聽過她這樣的聲音,到底忍不住,回過頭,驚得他忍不住輕呼:“桑榆,你,你這是要做什麽?”

謝傾城靜靜地站在那裏,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眼睛卻亮得吓人,隐隐地似有火苗在跳躍,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剪子,右手緊緊地握着,刀尖朝下,似乎隐隐朝着自己的心口,一臉的執拗,那剪子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朝自己的心口紮去。

沐釋風大駭,他沒想到謝傾城如此剛烈,竟然以死相逼,他明明已占了上風,卻被這把剪子逼得手足無措,兩人就這樣對峙着,誰也不敢動,沐釋風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相當的惱火,心底沒由來地湧上一股酸澀,她竟然寧死也不肯嫁給我,她就那麽愛那個男人嗎?他幾乎就要在這樣的謝傾城面前投降,到底咽不下這口氣,腦中靈光一現,立時鎮定了下來,淡淡地:“你不要以為你這樣我就怕了你,我告訴你,你生是沐家的人,死是沐家的鬼,就算死了,我也會抱着你的排位和你成親,所以,如果你一心求死,我決不會攔你,你生生世世都擺脫不了我。我只是替你父親傷心,他都這把年紀,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知道受不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沐釋風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眼睛卻不時偷眼打量着謝傾城,随時準備撲上去奪她的剪子。謝傾城本就沒打算自裁,不過看沐釋風誤會,也不揭穿,沒想到死也不能令沐釋風讓步,心裏灰敗到了極點,後退了一步,執起了剪子,沐釋風裝作不在意,他不能在此刻受了威脅,絕不能在這時前功盡棄,眼睛緊盯着謝傾城手中的剪子,卻見謝傾城左手抓過自己如雲的烏發,右手起刀,一把頭發絞了下來,又是一把,她的頭發本已長過腰際,頭發又密,這幾剪,剪得一地的亂發,她的動作堅決又兇狠,看得沐釋風觸目驚心,絞完了頭發,她把剪刀随手往桌上一扔:“沐釋風,你不要逼我了,我絞發明志,我做姑子去還不行嗎?從此,我和你,和許少卿都無糾葛,青燈古佛相伴一生,這樣可以了嗎?”

謝傾城的頭發亂糟糟地只到耳際,眼中的神色幾近瘋狂,沐釋風只覺自己的手汗津津的,竟是一手的冷汗,知道了謝傾城真實的心思,他反倒鎮定了下來,他還真怕她不顧一切去尋死,一來謝長安那裏無法交待,二來——無論怎樣怨恨,心裏到底舍不得。只要她還有顧慮就好,放不下老父,放不下情人,他就要用她舍不得的人逼她就範,勝利永遠屬于善于利用對方弱點的人。

想及此,沐釋風淡淡地:“我說過了,就算你死也要嫁到沐家,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嗎?”

謝傾城冷笑:“你自然能逼我成親,可是,新娘沒有頭發是個尼姑,這樣的新娘沐家也不在乎嗎?沐家丢得起這個人嗎?”

沐釋風笑了,很篤定的笑:“沐家自然丢不起這個人,可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就算我奈何不了你,你父親,我可以把你父親——”

“不要用我父親威脅我,你不會也不敢!”謝傾城腦子尚清醒,應該不至于把父親怎麽樣。

沐釋風笑得更歡:“反應很快,是,就算沖你姐夫,也不能把你父親怎麽樣,那麽,許少卿,用他威脅你怎麽樣?”

謝傾城一愣,許少卿,沐釋風還能拿許少卿怎麽樣不成?

沐釋風淡淡地:“你還不知道吧,就在剛才,許伯年病危,醫生說捱不過這兩天,許伯年在還好,許家還能撐個幾年,他這一走,許家憑什麽和沐家鬥?現在的形勢,多的是許派的人想要向沐家示好,我只要給點暗示,許少卿是不是就變得很危險?你這麽聰明,應該知道就算我不動手,許少卿也很危險,我和你做個交易如何,你乖乖地和我成親,我保證他的安全,這個交易你很劃算的,你本來就要去做姑子,現在不過是換了個地方,還可以換你心愛的人的一條性命,你好好考慮一下?”

謝傾城腦子轉得飛快,沐釋風說得就算有點誇張,也接近事實,父親也說許少卿是在不适合從軍,如今是敢鴨子上架,這幾年在軍中也是頗多怨言,許伯年這一去,他的處境本來就很危險,如果沐釋風再在此時煽風點火,後果真的不堪設想,難道她眼睜睜地看着少卿赴死?罷了,謝傾城咬咬牙:“好,我答應你,不過,你得向我保證他的安全,他死了,我自然随他去了,我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沐釋風笑盈盈地點點頭:“我說過的話自然算話,我向你保證,只要你乖乖聽話,許少卿自然是安全的。怎麽樣,現在你可以回家了吧?”沐釋風作了個請的姿勢,謝傾城也不客氣,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外走。

沐釋風一直微笑地看着謝傾城在衛兵的護送下走出自己的視線,然後笑容漸漸地一點點從臉上消失,他用力将桌上所有的東西一起掃到了地上,眼神怨憤到了極點,這一仗,他看似贏得漂亮,實則卻是——

輸得一敗塗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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