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Act2:先驅

這類看似違法亂紀的事情,在天眼密布的木馬城自然會被AI監管,葉林并不清楚荷馬的政府機制到底有多完善,或者權限又有多大,反正之後他的身份ID很快就被修正了過來,只需他去相關機構掃一下瞳膜。

“葉林先生的ID身份卡是最初代,我們需要更新一下信息。”類人型AI因為太仿真的緣故,都很容易獲得人類的好感,葉林自認接受度并不低,但相比之下他還是更喜歡食堂裏那臺擁有30只機械臂的蜘蛛廚娘。

葉林現在有些好奇那天的兩人到底是誰。

“能查對方的身份ID嗎?”他問AI。

AI回答了一句“稍等”,過了一會兒才回複道:“沒有權限。”

葉林有些無可奈何,但也只能作罷,今天是他的身體健康複查日,他得走了。

木馬的市政大廳相比于其他學校醫院類建築長得那是相當不起眼,甚至比不上一個小辦公室,連前臺接待都沒有。

葉林從裏頭出來,外面是一排升降電梯門,可以通往木馬的任何階層,刷完身份ID卡後,葉林按下了D區。

彼方醫院是木馬城唯一一家大型綜合類服務醫院,與上城的羅斯醫院相通,他們之間更像一扇往生之門,每當兩年半的幸運蟲洞大轉盤一旦開啓,被選中的北半球人類便會來到下城,最後進入荷馬。

葉林在這邊呆的太久了,他對來往的焦慮面孔沒有什麽太多的感同身受,主治醫師之一的喬治是腦神經科專家,他是個白種人,當然在現今人種大同的環境下,也沒什麽稀奇的。

“最近感覺有什麽不适應的嗎?”喬治問。

葉林其實沒法回答,他被裝進了某種掃描儀裏,腦部動态在液晶屏上就能看到,只能眨眨眼表示還行。

喬治對他失去記憶的部分有過階段性的治療,但海馬回恢複的效果并不明顯。

葉林有些抱怨:“我覺得我不該是個汽車工程師。”

喬治記錄的筆停了下,他反問:“你想起什麽了嗎?”

葉林搖頭:“我的專業技能就沒合格過。”

喬治很無奈:“你失憶了當然不可能記得這些,海馬回就跟磁帶差不多,消了就消了,只能重新覆蓋。”

葉林:“好歹留些肌肉記憶吧?”

喬治想了想,安慰他道:“也許關鍵時刻肌肉就有記憶了呢。”

葉林對所謂的關鍵時刻并不抱有太大期待,當然令人高興的是,他其他的身體檢查下來指标都還算不錯,甚至連整容後遺症都沒有,臉部專家得意地覺得這就是他原本的臉孔。

葉林的生存倉摧毀嚴重,甚至照片都沒留一張完整的,荷馬記錄的DNA只是一串螺旋體,長什麽樣葉林自己都沒任何概念。

他看自己在鏡中的面孔往往覺得陌生,典型的東方男性,骨相細膩,內斂的雙眼皮,高挺的鼻梁帶着一股冷漠的優越感,但嘴唇的形狀卻又令人想親近,葉林想這是一張的确算得上非常好看的臉。

葉林其實很想回到上面的北半球去,他對一切都太陌生了,這種陌生會讓人覺得不安,所以極力想在短時間內了解的更多,但畢竟是一百年前的古董人類,在木馬他還有太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包括怎麽應付荷馬的門裏另一邊的世界。

“其實回了北半球也沒什麽意義。”陳多雖然已經是高貴的博士新生了,但這類生存課程他還是得乖乖來上,這讓葉林很欣慰,學霸并不是難以追趕的,“反正運氣不好,兩年後還得下來。”

葉林只能解釋:“我想看看我的房子。”

陳多終于有了點興趣,他問:“你買在哪兒了?我回北半球能住你家嗎?”

“應該可以吧。”葉林回憶了一下,“我房子還挺大的,買在上海陸家嘴……那邊現在叫什麽?”

陳多了然:“名字沒變,但房子還在不在就不一定了。”

葉林:“……”

陳多憐憫地拍了拍他:“別傷心,等我們能上去了一起去看看,真沒了社會AI機構會幫你重建的。”

葉林顫抖地問:“那房價還是那個價麽?”

兩人并不能就房價讨論太多,在木馬城中生存類課程很大程度上來說要比專業技術更加重要,他們這次換了新老師,說是曾經進入過荷馬的門,并成功找到了奇點的某號大人物。

葉林覺得這事兒太過奇幻,宇宙中不論是蟲洞還是黑洞裏的奇點人類都根本無法靠太近,就算确定了坐标,憑人類的身體承受極限也來不及把信息傳送回荷馬,但這一百年來,引力軌道都修建到這麽多環了,那一定還真的有人找到過奇點,并成功把坐标傳了回來。

這怕不是只有超人才能幹得了的活啊,葉林頭痛地想。

陳多對生存課程的心理陰影大概比葉林還深,四下氛圍沉重,不少學生看樣子也不是自願來的,整個就一副“我們是為了活命才來聽課”的表情。

葉林看向門口,等到終于有人進來的時候,教室裏才又開始變得嘈雜了起來,他盯着走上講臺的人,等對方轉過臉時,他才像是剛反應過來似的,喃喃道:“……歌利亞?”

雖然身為女性,但歌利亞的身高接近一米九零,她有着人類的外表,卻又不像是個純粹的人。

準确的來說,她是一名“先驅”。

陳多和葉林為此拿到了一份新的說明冊子《道标計劃》,裏面對“先驅”的解釋仍舊非常模糊,總體概念更像是基因進化出來的“新人類”,德智體美勞全面碾壓普通人的一個新群體。

“有點像超人集團。”葉林評價道,“專門負責拯救世界麽?”

陳多卻不是很認同:“木馬裏白鶴和道标計劃的關系很複雜,既互相協作又孤立矛盾。”他現在是化工博士,偶爾接觸到的東西要比普通人多不少,“現在的白鶴認為早期地球能存活下來是因為最早那批白鶴們的功勞,他們都只是一些普通的人類科學家,而道标計劃的先驅如今掌握着地球未來的生死,所以他們互相不怎麽買賬。”

葉林只覺得匪夷所思:“這都地球毀滅生死存亡了,他們還有時間搞政治鬥争?”

陳多:“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他聳了聳肩,“當然荷馬不算。”

葉林看向講臺上的歌利亞,她今天的眼影是深紫色的,比那天的橘色要顯得冷漠無情很多,以往這門課程是由白鶴那邊的人來負責,這次交給了一名道标“先驅”不知是否意味着內部的一場小型政治風暴終于落下了帷幕。

“現在的普通人類進入荷馬并不主要是負責尋找奇點。”他們在課間休息時會看一些幸存者的荷馬紀錄片,“地球碎裂後,形成的行星環上在不同的蟲洞中已經演變出了全新的文明和自然體系,在上面的一切生物線索,我們都稱之為‘荷馬的詩卷’。”

“當太陽的火舌燎過蒼穹,我看見黯淡無光的月亮上墜滿了星芒,你腳下的土地正在碎裂,那是殘破的荷馬詩卷。”葉林默念着開頭那一段,他的目光落到了最後一句,“來吧,活着的人們,吟唱它。”

歌利亞按了紀錄片的暫停鍵,她全程沒什麽表情,視線在游弋過葉林的臉時,卻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你們在進入荷馬的門時每人都會配備一副AI手環,裏面詳細記錄着迄今為止人類發現的所有生物內容,當你們到達一個全新的文明環境下,手環會自動記錄和補充未錄入的信息,這類信息在你們回到地球時會被研究分析,進而傳遞給後面進門的人。”她說到這裏,等了一兩分鐘,才冷淡地問道,“有人有問題嗎?”

陳多舉起了手:“那我們都找不到奇點怎麽辦?”

歌利亞似乎笑了下,這是個沒什麽溫度的笑容,她仿佛在笑一只嘗試搬動巨物的螞蟻,并無諷刺,但卻令人很不舒服:“人類不需要尋找奇點,你們能夠帶回來一些殘破的詩卷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葉林輕微地皺了下眉,但大多數學生們卻很不以為然,私下交頭接耳着。

歌利亞并未解釋更多,她開了新的紀錄片內容,在一旁抱着手臂安靜地看着。

葉林是最後走的幾個人之一,歌利亞站在門邊,她表現的有些無趣,直到看到葉林時,臉上的表情才稍微有了些變化。

“謝謝你那天的車。”她主動朝着葉林伸出手,“我叫歌利亞。”

葉林盡量表現的不那麽受寵若驚,他的目光落在了對方的胳膊上,那天他看到的金色白鶴,現在卻安靜地粘在歌利亞的手腕中間。

“這是紋身嗎?”葉林忍不住問道。

歌利亞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她笑了一下,說:“不,這是我們的道标。”

葉林不太懂道标的意思,在他看來這有些像某種神秘符號,涉及隐私的話,的确不适合多問,但人總是好奇的。

“為什麽人類不需要尋找奇點。”葉林問道,“這些都是你們的活嗎?”

他們現在上課的地方在木馬的E區,要比彼方醫院更下一層,越往深度木馬的科研所越多,整個E區包含了五大物理和生物的研究中心,就連他們上課的地方都連接着第一飛船訓練基地,方便生存課程方面的實踐。

每一個區層都有一條長泾,歌利亞與葉林并行,她側過身,微微低頭注視着這名人類男性的雙眼,表情逐漸溫柔了下來:“人類太過脆弱,你們無法駕駛飛船靠近奇點。”

葉林想了想,他比劃道:“到一定距離就可以,現在的AI算法這麽發達,在一定範圍內,它們就能算出坐标。”

歌利亞堅持道:“但那也很危險,稍差一點,你和飛船都會被撕碎。”

葉林:“但我們有保護機制,實在不行,我們能讓荷馬把我們送出去。”

歌利亞似乎覺得他天真,但還算耐心地解釋道:“保護機制在奇點外圈是失效的,要麽利用奇點坐标,要麽離它遠遠的,否則荷馬無論如何都救不了你。”

她停下腳步,臉上的笑容已經沒了,葉林這才發現歌利亞的眼睛是一種透明的灰色,它們像附着了陰霾的鉛雲,歌利亞始終看着他,平靜道:“退路并不會讓人類變得勇敢,它只會讓你變得懦弱。”

葉林張了張嘴,最後才問出:“那你們呢?”

歌利亞又笑了,她說:“我們沒有退路,先驅一旦進入荷馬的門,就必須找到奇點,否則我們無法回來。”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慢慢道,“沒有人會保護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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