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Act1.

“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是一個擁有着四十三億年歷史的藍色星球,它處在太陽系中,位列第三序列行星軌道,距離日球1.5億公裏……”

葉林将平板換了個方向,他待着的階梯教室人并不多,大半都稀稀拉拉地坐着,投影是個奇怪的形狀,從上而下的立體空間,像花灑似的,顯示出的畫面逼真到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與他一起“上課”的同學年齡跨度非常大,他還算是比較正常的那一批。

“你記住多少了?”旁邊有人突然小聲地問他。

葉林想了半天那人的名字,直到對方主動伸出手來:“我叫陳多,編號349。”他猶豫了半分鐘,還是補充了一句,“上個月剛被挖出來。”

所謂的“挖出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現在是新公元230年。

至于前頭的,簡單點理解就是世界毀滅了。

投影儀還在繼續工作,AI配音很奇怪,中性粒子聲,不分男女:“地球發生碎裂後,科學家‘白鶴’創造了人工蟲洞,以北極為奇點,建立了新的生存空間站,新公元96年,地球發生了赤道斷層災難,上萬民衆被轉移至生命艙內,掩埋在極寒之地……”

陳多聽到這裏,短促地笑了下,他說:“我就是第349個從極寒之地裏被挖出來的。”

“我是第23個。”葉林喃喃道,他算是前輩,被挖出來了差不多有一年半,但最近才來上課,因為他的生命倉出了些問題,本人也受了很重的傷,失憶不說,還毀了容,要不是身上還好有證明文件,他大概現在只能被叫作23號。

陳多點了點頭:“你很有名。”

葉林:“?”

陳多:“适應新文明最久的學員,考試還沒合格過。”

葉林:“……”

這不能怪他,他什麽都不記得了,生命倉徹底破壞了他的腦子,他的個人文件上說葉林是一名工程師,Automotiveengineer(汽車工程師),結果他從頭開始上有關課程時發現他居然什麽都聽不懂。

失憶這件事情,并不只是葉林不記得自己是誰或者原來幹什麽那麽簡單,而是他壓根就無法認知這個世界。

比如說,他在這裏,在這個無限大的,透明的,玻璃海洋一般的地下城中,透過“天井”可以清楚地看到挂在天上的黑色“月亮”。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匪夷所思的世界,對葉林來說。

下課後的陳多跟着葉林走過長泾,他們呆的地方是赤道下半部,在斷層災難後,幸存的人類都遷徙到了北半球,因為碎裂過多,現在只有一半不到的土地可供人類生存,而就連這一半還分了上下城,新的赤道軸以下便是地球新的心髒,木馬。

黑色的“月亮”懸挂于蒼穹,木馬城整個是一座倒金字塔型,靠近赤道的大半是透明天梯,在這裏學習工作的人類可以通過天井看到相對正常的天空。

葉林每次經過天井,都會忍不住擡頭,去看那枚黑色的“月亮”,它是一個人工蟲洞,名字叫荷馬的門。

“上一批進去的人已經快兩年了。”陳多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會兒才說。

荷馬的門每隔33個月開放一次,會随機挑選人類進入蟲洞,地球碎裂之後,碎裂塊并沒有完全脫離地球,如果要比喻,就是類似土星的行星環,在木馬內部無法看到這樣的奇景,陳多說只有去了上城才能觀賞到。

“白鶴想把地球重新拼起來。”陳多看葉林似乎有些興趣,解釋道,“木馬現在整個下半部是個大型的引力軌道樞紐站,人類進入荷馬的門,會被傳送到碎裂環塊上的蟲洞裏,然後找到什麽……”

“找到什麽……”陳多有些卡殼,他開始翻書。

葉林看了他一眼,自然而然地接下去道:“找到奇點,通過引力波轉化成摩斯密碼,傳送坐标,我們根據坐标計算出引力數值,建造新的近地引力軌道,将碎裂塊拉回地球的自轉和周轉序列中,消除蟲洞,将地球重新拼湊起來。”

陳多眨了眨眼,說你背的好熟,他又問:“你之前是學物理的?”

葉林嘆了口氣,他面無表情道:“不,我是一名Automotiveengineer。”

陳多:“……”

先前就說過,木馬城非常大,除了與新赤道軸幾乎平行的上層外,還有趨向于金字塔尖的下層,從極寒之地挖出來的幸存者會在木馬城中學習新的地球文明,适應後可重返北半球的普通人類社會。

葉林和陳多都有一個手冊,裏面詳細概括了荷馬的門的作用,除了是人工蟲洞外,它還是個大型的人類社會綜合服務智能AI,記錄了每一個人類DNA,在無政府管理下行使政府權利。

“發生犯罪怎麽辦?上城現在很和平嗎?”葉林這點不太能理解。

陳多發現葉林可能真的平時從來不好好聽課:“荷馬就是我們的政府,它有一批,完美的,高效率的,公平公正的管理人類和平的機構。”陳多補充道,“機械警察,人類打不過他們。”

葉林:“……現在人類人口多少?”

陳多:“三千萬不到,像不像21世紀的加拿大?”

葉林皺了皺了眉,陳多繼續舉例子:“比如你去上城看個病,檢查你舌苔的醫生可能都是個AI。”

葉林覺得這樣不太好,因為像他這樣的汽車工程師,到了上城就代表着失業。

“木馬有工作嗎?”葉林未雨綢缪地問道。

陳多:“這裏人類相對多一點,但都是科學家,繼承了白鶴精神,工作就是拼地圖。”

他們應該不需要Automotiveengineer。葉林絕望地想。

手冊上的東西很多,其中還包括了33個月為周期的“開門”,葉林初步了解下來總覺得危險系數很大,陳多卻不以為意。

他們在木馬的人類文明恢複中心學習和生活,中午吃飯的食堂也很大,葉林找不出太多形容詞,反正就是又大又亮,周圍的藍色玻璃跟浸泡在海裏似的。

“我聽回來的人說過那邊。”陳多點了份全羊排,打飯的機器人模樣也很特別,它的中控臺是橢圓形,四周展開了近三十條機械臂,頭頂欲蓋彌彰戴了頂廚師帽子,像個蜘蛛廚娘。

葉林有些驚訝:“有人回來過?”

陳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當然能回來,應該說大部分人類都會平安回來,荷馬是有保護機制的,這就像你玩游戲,它記錄了你的DNA樣本,然後送你進某個游戲劇情,給你三條命,當你完成不了任務,需要中途退出時,荷馬會根據你的坐标将你強制送出蟲洞。”

葉林明白了:“人類本身就是個奇點,蟲洞裏雖然沒有辦法傳送任何信息,但是人工蟲洞通過DNA和引力波解決了這個問題,至于在裏面的時間是幾年還是幾十年,蟲洞其實就是時空洞,我們等于從一個有限時間傳到了無限時間上,所以人類一旦進入蟲洞,地球的時間等同于無效。”

陳多眨了眨眼睛,他說:“你職業真的是汽車工程師?”

葉林最後選擇了肉圓,他把碗放到盤子裏,淡定道:“我醒來後的一年裏,看了一百遍的《星際穿越》。”

葉林一直覺得這部電影還不錯,如果不是看了一百遍的話。

就比如現在,地球變成了類似土星的玩意兒,有了個地星環,誰知道這環上出現了多少個蟲洞,蟲洞裏面又會誕生多少個黑洞,人類居然還妄想把這些都拼回來……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們居然堅持了這麽多年,并且真的建造出了近地引力軌道,最起碼從現在來看,地球再茍延殘喘個萬把年是沒什麽問題的。

還有白鶴。

這是陳多提到頻率最高的詞之一。

和別人不同,葉林醒過來時就徹底失憶了,別說“白鶴”了,鳥類中的白鶴他都不記得長啥樣。

但陳多記得,他在斷層災難前還是個普通大學生,從地球第一年開始碎裂起,直至第九十六年斷層災難前的所有歷史,都是陳多九年制義務教育的必修課。

“他們是個五人團隊,最早開始拼地圖的。”陳多吃飯的速度并不快,葉林只能等他。

“沒有換過人嗎?”葉林忍不住問。

陳多聳了聳肩:“就像你說的,因為高頻率的進入蟲洞,他們的時間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當時還沒有荷馬,後來為了縮短時空穿越的時間,白鶴就建造了人工蟲洞。”

葉林恍然,飛船在21世紀末已經有了時空躍遷的能力,但仍舊沒有直接通過蟲洞漏鬥到達另一個空間來的效率高,為了趕上地球碎裂的速度,人為創造個蟲洞當“門”的确更加聰明。

白鶴成功拼回了南極并維持住了地球的地心引力軸,才讓這岌岌可危的藍色星球再度存活了下來。

“他們是新紀元的神。”陳多最後總結,“可惜斷層災難,都沒能活下來。”

新公元96年,南半球突然發生快速碎裂,白鶴在那次災難中全體壯烈犧牲。

“确定他們都死了麽?”葉林将餐盤遞還給了那個蜘蛛一樣的機械臂廚子,對方亮起了綠色指示燈,中控臺顯示出了“空盤”的好評。

陳多看得出來對英雄們很有感情,他遺憾道:“斷層災難過去後,存活下來的科學家第一件事就是挖出他們的生命倉,可惜全是空的。”

新文明的建立并不容易,白鶴花了近一百年的時間才重新維系好的地球文明,因為一次斷層災難幾乎全軍覆沒,幸好在此之前,白鶴就有預警,将荷馬的資料全部保存完整,并付出了生命代價去拯救剩餘的“火種”和人類,地球文明才得以在百年後重建,荷馬的門繼續正常運轉,近地引力軌道也從原本的一環逐漸建設到了五環。

葉林很想看看近地引力軌道到底長什麽樣,但他現在還沒考出飛船駕駛證,無法自主駕駛飛船。

“也不急于一時。”陳多勸慰他,“你只有全面通過考核了,荷馬的門才會解鎖你的DNA,進入幸運33蟲洞大轉盤,晚點進去不挺好。”

葉林也沒辦法評價這話對不對,荷馬不會強制人類進入“門”,但你一旦拒絕入門,人類不論在上城還是在下城都相當于社會性死亡,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保險,沒有公積金,次數多了,機械警察甚至還會行使逮捕令,可要說荷馬有多冷酷無情倒也遠遠沒那麽嚴重,普通人類一旦在門內重傷重病,且無法痊愈,或是到了退休年齡,無法再進入門內,荷馬都會自動鎖定你的DNA,并會分配社會AI贍養其到終生。

“我現在就想申請一個社會AI了。”葉林嘆息道,“可惜沒錢。”

他拿到自己的身份文件時就順便查了下個人資産,發現除了北半球有一套房外,自己真可謂是一窮二白,那房子還是貸款的,都新世紀了,債務公司還那麽牛逼,一百多年的貸款還能背着,利息甚至體貼到都沒漲多少。

除了一套房子外,葉林也沒有親人,應該說,他們這類新公元年的人類都是沒有所謂社會道德上的親緣關系的,為了能夠保證荷馬入門的人數和外界社會的運轉,如今的人類繁衍都交給了AI來完成,人類只需提供卵子和精子,上城的人類綜合醫院會搞定接下來的一切,包括基因篩選,性別比例控制,嬰幼兒由類人型AI負責撫養長大,接受統一教育,當然結果肯定有些長得沒那麽标準的,但如今就地球這狀态,到了年紀幸運大轉盤輪個一兩次,三觀長得再歪都能被荷馬給重新教育好,從此規規矩矩再世為人。

葉林下午的課程是和陳多分開上的,他本職是汽車工程師,得去上專業技術課,陳多大學學的是化工,葉林非常羨慕他。

“你将來會在木馬找工作嗎?”葉林問道。

陳多:“化工在上城也沒什麽需求,但我還是碩士生,最起碼得考上博士吧。”

葉林仰望着學霸。

陳多對葉林還不錯,也幫他問了轉專業的問題,但從各項恢複成績來看,葉林現在做什麽都不太合适:“你要不嘗試下轉飛船專業?有不少汽車工程師轉過去的。”

葉林想了想,說:“我試試看吧。”

他除了學專業技術外,每星期還得去木馬的醫院複查,通不過考試的更多原因其實在于葉林自己的身體上,他前面受的傷太重,能撿回一條命都是老幸運兒了。

兩人在長泾那裏分別,葉林路過天井的時候又忍不住擡頭看了看,黑色的“月亮”仍舊懸挂在原位,看得時間久了,總覺得有些眩目。

在這兒上課的人其實并不多,極寒之地的挖掘工作相當困難,近百年來才挖出400名不到的幸存者,這還只是生者的數字。

木馬雖然沒有政府機構,但除了由科學家組成的“白鶴”外,還有另外一個派別——先驅。

這點很神秘,手冊上提的不多,就連陳多也不是太清楚。

葉林沒多少亂七八糟思考的時間,他的技術專業課程在木馬的另一個城區,得坐地下的磁懸浮隧道車過去。

跟着人流下到中轉站臺,葉林邊翻聯絡簿上醫院的檢查排號日期,邊用身份ID卡刷了一輛磁懸車,防空警報突然響了起來,有人從他身邊跑過,差點撞掉了葉林手裏的微型平板,後面跟着的人扶住了他。

“不好意思。”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塗了橘紅色的眼影,她個子很高,葉林得微微仰頭看她。

“我們需要先上這臺車。”她說道,擡手輕輕一劃,一只金色的鶴鳥出現在了她雪白的手腕皮膚上。

葉林不太懂對方的意思,他以為這是什麽奇怪的紋身,正要細看,那女孩兒已經先他一步,跨進了副駕駛。

之前撞到他的人在駕駛室裏,同樣是一名身高傲人的男性,戴着頂鴨舌帽,稍顯不耐煩地喊了一聲“歌利亞”,并沒有看葉林一眼。

葉林:“……”

周圍三三兩兩圍着的人并不多,葉林模糊聽到“先驅”“女巨人”等字眼,等反應過來時,除了磁懸軌道因為超速迸射出的藍光外,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

等等……葉林頭都要暈了,這是我的身份ID卡刷的車啊!超速違規扣的駕照分都是我的啊!!你們給我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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