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神承受不住。”

江輕湄看着自己纖細的手指,露出遺憾的神情,“若是能像您一樣強大就好了。”

奚言輕嘆,強大也是有代價的,“你能給我講講術師和影守的事嗎?”

“诶好啊,知者大人不知道嗎,術師太脆弱了,尤其是在施術的過程中,簡直毫無自保之力,所以需要有影守來保護,術師和影守可以說是最親密無間的關系。”

怪不得,以前自己都是獨自一人在神殿,沒人妨礙,但與湛雲漪幾次交手都在吃虧。

江輕湄輕撫手臂上已經破損的咒印,“影守和術師一般會通過同心咒彼此連接,意為同心同命,”她苦笑道,“可是啊,術師的精神難以承擔這樣強悍的術法,所以到三十歲就會封閉靈脈,做回普通人。”

“那影守呢?”奚言忍不住問。

“影守的宿命就是犧牲,幾乎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術師而死,一個術師或許會有許多影守,但是一個影守終其一生也只會守護一位術士。”

第一次聽說這種事,奚言有些震驚,“那江姑娘,你的影守……”

“她不在了。”江輕湄的聲音有些哽咽,奚言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來了!”江輕湄頓時收起脆弱的表情,眼神淩厲,門外幾十個刺客正在靠近。

女君的笑容毫無雜質,幹淨而聖潔,那白色讓湛雲漪覺得有些耀眼。

“雲漪哥哥,從什麽時候開始你不再叫我的名字了,竟如此生分。”女君站不穩似的晃了晃。

湛雲漪連忙上前扶住她,“你是女君,而我不過是個異族人,怎敢逾越。”

女君忍不住笑了,“你這是在記我父親的仇嗎?”

湛雲漪無言的看着她,墨綠的眼睛裏毫無波瀾,“我一直都是一個人記仇的人,女君又何必說笑。”

“唉雲漪哥哥還是老樣子呢,”女君無奈的笑笑,“和小時候一樣,當初我剛見到你的時候……”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湛雲漪語氣生硬地打斷她,神色狠厲,仿佛被提及了什麽糟糕的回憶。

女君被突然目露兇光的湛雲漪吓得忍不住顫栗起來,“雲漪哥哥……”她想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湛雲漪的時候,那時她躲在千江師父身後偷偷打量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那個瘦小的孩子有着一雙可怕的墨綠雙眸,仿佛對所有人都懷着深深的敵意,他就像受傷的狼一樣惡狠狠地瞪着別人。但是只有環朝知道,這個孩子其實脆弱的可怕,每晚每晚都睡不着,縮成一團顫抖着哭泣。

湛雲漪終于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态,揉了揉眉心,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臉,“今天可是大日子,想這些做什麽。”

“是啊,今天可是大日子呢。”女君有些虛弱的笑了笑,“父親他已經被你殺死了吧。”

女君說的若無其事,但湛雲漪卻笑容一滞,“我們也只是聽從那位大人的意思,左相他妄圖打破涼川的規則,自然會受到懲罰。”

“早知會如此了,”女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臉色慘白,“雲漪哥哥,涼川不是向來不信神嗎,為什麽千百年來還要聽從于那位大人的控制,我的父親只是想打破這樣的悖論,讓涼川走出去啊,這并沒有錯啊。”

“你可知,你和你父親所做的一切會給涼川帶來怎樣的災難嗎,走出去就意味着我們也要受到天鏡預言的約束,難道你想讓涼川像那些國家一樣困在所謂命運的陰影下嗎?”湛雲漪咬牙,似乎對此深惡痛絕,“這世道本就身不由己,看破這一點就不願再去計較,涼川怎麽樣都與我無關,我只希望能守住我所珍視的。”

“這裏面不包括我是麽?”女君期待的看向湛雲漪。

“……”湛雲漪看着這個單純的像小孩子一樣的女君,不忍心再說什麽,他此次的目的正是要殺掉女君,徹底鏟除左相一派。本來是千江月的任務,但是卻被湛雲漪硬搶了去,他太了解千江月了,雖然表面上是一張臭臉,但若是真的讓他殺死這個一直視為小妹妹的女孩子,他的心裏也會難受吧,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不過所有的罪孽就讓他一個人背負好了,他突然想到奚言常說的話: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湛雲漪忍不住笑起來。

“唉我知道你不願騙我,我所做這些也并不是為了什麽大義,我只希望你不再被束縛,”女君并沒有注意到湛雲漪溫柔的笑容,只是自顧自的說道,“不過你的回答倒是和知者大人一模一樣呢。”

“呃?”聽到知者兩個字,湛雲漪回過神收斂了笑容。

“昨天我去看看知者大人,和他聊了一會,他真的能讓人平靜下來,真是一個溫柔的人呢。”

“……”湛雲漪再次無語,你要是看見他炸毛的樣子就不會這麽想了,不過奚言他在別人面前都是一悲天憫人的先知模樣,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絕對能唬住不少人,大概是個合格的神棍。

“不過知者大人也是個很可愛的人,怪不得你這麽喜歡他。”

這話奚言聽到估計又要暴走了。

女君咳嗽了兩聲,臉色愈發蒼白,“有時候還真是懷念從前大家在一起的時候,千江師父,小淩師父,月哥哥,右相哥哥,我們大家還在一起,為什麽現在就非要你死我活了呢?”

湛雲漪臉一黑,“好好的提右相那家夥做什麽,倒胃口的家夥。”

女君忍不住笑出來,這麽多年了這兩個人還是不對付。“好不提他,”女君猶豫了一下,“雲漪哥哥,今天我們成婚,你……能抱我一下嗎?”

湛雲漪靜默地看着她,輕聲嘆息,走上前去抱住了她,女君的身子單薄,他生怕一用力懷中這個人就會碎掉,他想到了奚言,他也有着同樣令人心疼的單薄身子。湛雲漪想着,袖中白露刀出鞘,冰冷的刀尖刺向她的後背,仿佛冷似的,女君抖了一下,殷紅的血浸透了衣裳。

“謝謝你。”女君的聲音微不可聞,湛雲漪狠下心抽出了刀,女君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他懷裏,“這樣的結局也不錯……能死在你懷裏。”女君說話斷斷續續。

“是我負你。”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咳咳……這個時候殺識海的人應該都被支走了吧?”女君口中湧出鮮血。

“你說什麽?”湛雲漪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知者對你很重要吧,可是、可是你這樣的人遲早會殺死他的吧,那時你會痛不欲生吧……我擔心你,所以我、我命人支開殺識海的看守,女君這點權利還是有的吧……現在知者大人恐怕已經被……”女君硬撐着說完這番話。

湛雲漪臉色一變,起身朝着殺識海方向奔去。

環朝苦笑,果然這麽在意知者大人啊,看來自己的做法是對的,她寧願湛雲漪恨自己,也不願他因為殺死所愛之人而傷心。

江輕湄用骨笛淩空畫出一個個紫色的符咒,一連擊殺七八個刺客,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這樣不行,我需要畫一個陣将這些刺客一次性解決掉,她手指微動,淡紫色的絲線在周身纏繞,然而正在她施術的同時,刺客的利刃已經距離她的要害不到一寸。

完了,江輕湄心中一涼,沒能保護好知者,要是我的影守還在就好了。

這時奚言猛然擡手,平時無神的雙眼泛着冷冽的光,他指尖白光閃爍,白色光線組成的棋盤布滿整個房間,縱橫交錯的線瞬間絞住所有刺客的脖頸,竟将他們生生勒暈過去。

奚言收回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角,“江姑娘你沒事吧?”

江輕湄愣住了,如此強大而精準的咒術讓她目瞪口呆,這就是最接近神明的知者的力量嗎,看來他完全不需要自己的保護。“沒、沒事。”

湛雲漪趕回殺識海,奚言這家夥怎麽說也是一個知者,應該不會輕易被人殺死吧,再說他還拜托江輕湄保護,然而就是沒有來的恐慌,害怕看見他死在自己面前,想到環朝的話,自己有一天會殺死奚言,這樣的可能性湛雲漪不敢想,他咬了咬牙。

回到殺識海果然空無一人,他一腳踹開牢門,“奚言!你沒……”不大的牢房裏橫七豎八的倒着幾十號刺客打扮的人,而奚言正氣定神閑的坐在桌邊下棋,江輕湄在一邊發呆。

“吵死了。”奚言聽到湛雲漪的聲音擡頭,一臉漠然。

直覺告訴他這些肯定不是江輕湄做的,見到奚言平安無事湛雲漪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奚言依舊一臉漠然,內心卻氣的不打一處來,不是說殺識海最安全嗎,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刺客又是怎麽說,果然湛雲漪又在诓自己。

湛雲漪鎮定下來,死死盯着奚言,看得他有些不自在,突然湛雲漪上前緊緊抱住了他,“我知道了,你對我這麽冷淡一定心裏在怪我!”湛雲漪恢複了平時無賴的樣子。

“該死的,你放開我!”奚言拼命推他,仿佛聞到了湛雲漪身上若有似無的血氣,莫名的有些不安。

一旁的江輕湄則盡可能減小自己的存在感,突然覺得自己好多餘怎麽回事,不過這麽多刺客跑到他房間裏他居然沒先發飙,不過一會這裏肯定又要大掃除了吧。

歡宴

今天是什麽日子,奚言暈暈乎乎從桌上爬起來,好吵,殺識海的牢裏似乎關進來很多人。他揉了揉額頭,對了,聽湛雲漪說今天好像是什麽慶功宴,為了慶祝成功鏟除左相一派的宴席。想想那天湛雲漪氣急敗壞的趕回來的樣子,奚言心中疑惑,他在擔心自己嗎?這不可能,他只是怕自己做了什麽會破壞他的計劃吧,對的,一定是這樣。

奚言煩躁的起身,走出大牢,殺識海的看守并沒有攔他。走到外面久違的陽光讓他睜不開眼。空氣中流動着濃郁的酒香和舞樂聲。然而這些都掩蓋不了那濃重的血腥氣,就在不久前,這裏還經歷了一場殘忍的殺戮,濃重的血腥味揮之不去,奚言幾乎能聽見冤魂的悲鳴。

本來是想出來躲個清淨,沒想到外面還不如大牢裏,真是糟糕。

奚言嘆了口氣,眼睛剛剛恢複雖然能看清東西了,但是還是有些刺痛。

“喲這不是小美人嗎,要去哪裏啊?”這輕浮的聲音甚是耳熟,奚言皺眉,果然是右相。奚言沒做聲,也不想理他,就這麽接着往前走。

右相搖着扇子,自顧自繼續道,“诶呀應該是知者大人了,什麽寵姬啊小厮啊都是蒙人的吧。看起來你們關系不錯,不過還是要奉勸你一句,離他遠點,不然會被……”

會被殺死嗎?奚言冷笑,一個兩個都這麽說,還真是可笑,不再理會他,就這麽慢悠悠的沿着回廊向前走,也不知道會走到哪裏去,涼川特有的清新海風無法吹進這腐朽的宮廷,這裏已經從內部腐爛了,卻偏偏還有人想盡辦法維持着搖搖欲墜的國家,或許左相那種想法才是正确的吧。

奚言苦笑,想這麽多又有什麽用,說到底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就算這個國家明天就滅亡和自己也沒什麽關系吧,這樣的事自己見得太多了。

他搖了搖頭,如果可以真想去看看涼川的海,這麽多年從未見過海,也不知道……呃?奚言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是一個酒壺,他擡頭看了看周圍,不知不覺竟已來到走廊盡頭,非常偏僻的地方,層層疊疊的樹影模糊了奚言的視線,本不該有人會在在這樣的日子來到這麽冷清的地方,但出乎奚言的意料,這裏早就有另一個人——湛雲漪。

啧真是晦氣,這都能遇見。奚言臉一黑,轉身就想走,卻注意到湛雲漪神色落寞坐在那裏,身邊倒着兩個酒壇子。他是在為女君的事傷心嗎?奚言疑惑道,居然能在這個人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竟不自覺走到他面前。

湛雲漪察覺到有人,仰起頭看着奚言,眉眼盡是笑意,這笑容讓奚言心跳漏了一拍。

“來啦,死人臉。”湛雲漪歪歪頭,舉起手中的酒杯。

這句話成功的再次氣到了奚言,剛才的那麽一絲好感蕩然無存,“我來了,女人臉。”奚言沒好氣的回道,湛雲漪這次難得的沒有理他,只是自顧自的喝着悶酒。

奚言眉目低垂,“環朝是個好女孩,你配不上她。”

湛雲漪表情凝重,不知道在看向虛空中的何物,“我知道,”他自嘲的笑了笑。

“我不懂你們為什麽非要困死在這裏,左相想要擺脫那位的控制,想要走出去不好嗎。”奚言坐到他旁邊,他自己就被困鎖在神殿中,所以能夠理解左相他們的想法,一直被人控制着,連走出去看看的自由都沒有。

“偉大的知者大人,您覺得您每三十年發布的預言,那些國家真的願意接受嗎?”湛雲漪喝了一口酒,“知道自己的結局卻無力改變呵,涼川偏安一隅是唯一不聽從預言的國家,作為代價那位和神定下契約不再讓涼川幹預外界的事,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但是左相和女君卻妄圖打破契約,将災禍引到涼川。”

奚言沉默了,眉目低垂,這是他未曾想過的,他從來都認為預言是神的恩賜,也想象不到會有人不願意受到預言,而且,對于涼川背後的聖尊,他仍充滿疑問,他為什麽要大費周章,不惜與先神對立也要将自己劫出來,難道是為了天鏡?

“我覺得都不對。”但是奚言卻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外面那些國家困于天鏡的預言,而涼川則在聖尊的控制下固步自封,這兩種本質上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

“唉不說這些了,反正這些都與我無關,”湛雲漪再次看向奚言,“你過來些,我有話對你說。”

他語氣嚴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這家夥怎麽了,難道是女君的死給他的打擊太大了麽,奚言将信将疑。還是俯下身子,靠近湛雲漪,仿佛是覺得離的太遠,十七滟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近。

太近了,奚言目光閃爍,想要向後退開,卻被死死抓住。湛雲漪的臉一下子湊近,近的能感受到他的溫熱氣息,這家夥又在做什麽?這麽認真的表情是要做什麽?看着湛雲漪越來越近的雙眸,奚言十分不安卻又避無可避,怎麽回事,這個氣氛也太暧昧了!那雙噙着笑意的墨綠眼睛好像在誘惑着自己,移不開眼,好可怕。

奚言艱難的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不再看他。耳畔傳來湛雲漪的輕笑聲,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奚言猛然睜開眼,只見湛雲漪揚手将一壺酒盡數倒在他頭上,琥珀色的美酒順着奚言的長發一縷縷流到臉上。

“……”有那麽一瞬間,空氣都凝固了。奚言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似的,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直到香醇的美酒流到唇邊他才跳起來,進入了暴走狀态,“湛雲漪!你……你……”奚言氣的聲音都有些發抖,果然就不該相信這家夥會突然正經起來,結果又被戲弄了,真是該死,奚言氣憤到不知用哪個咒術教訓他。

“哈哈哈哈……”湛雲漪看到他的反應笑得幾乎岔氣,果然戲弄這家夥自己的心情就會變好啊。

這個醉鬼!奚言的臉上滿溢着殺氣,指尖隐隐有光華流轉,“多次對知者無禮,今天我定會殺了你。”

但還沒施完術,就被湛雲漪抓住了手腕,“我覺得你還缺一個影守,”他勾了勾唇角,“你看我如何?”

奚言愣住了,竟忘記抽出手來。

“現在事情都結束了,也該商量一下接下來的事吧,”湛雲漪頓了頓,“我的意見是不如你留下來,我們繼續當盟友,怎麽樣?”他一臉期待的看向奚言。

“我們從來都不是盟友。”奚言語氣漠然,再和湛雲漪結盟不是被坑死就是被氣死,絕對不能相信他,絕對要離他遠一點,奚言打定主意。

湛雲漪顯然也不打算放棄,“我們都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了,也應該對彼此有些了解吧,這樣吧,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

這話怎麽這麽變扭,但他說的認真,奚言低頭認真思索了一會,“你是一個無禮之徒、花花公子、混蛋、放蕩鬼……”

“行了,別說了。”湛雲漪扶額,自己的形象怎麽就這麽差,“那麽我來說說你吧。”而奚言則是一副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答應的表情。

“其實你是很怕寂寞的吧,在神殿裏關了那麽久,上次帶你出來的時候就看出來你很喜歡外面這麽熱鬧,雖然嘴上說着煩。不要再回神殿了,留下來,和我一起,我們可以去這片土地的任何一個地方,只要你想。”湛雲漪語氣真摯。

寂寞?世人都認為知者洞悉世間萬物,又擁有無盡的生命,與神明相伴,無不豔羨,但他卻說自己會寂寞。奚言眼神飄忽不定,不可以相信他,說不定他又要利用自己。但是他說的話又極具誘惑性,而自己現在離開了神殿又無處可去,答應他顯然是最好的選擇,湛雲漪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用這種勢在必得的語氣。不甘心,好像是被獵人盯上的獵物一般,自己的想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想就這麽輕易答應他。

見他不做聲,湛雲漪拉着他的手,虔誠的親吻他的指尖,“知者大人,我想當您的影守,一輩子守護您。”湛雲漪語氣輕柔,就像對情人的低語,卻又堅定得不容他辯駁。

奚言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我……”術師和影守可以說是最親密無間的關系……同心同命……一個影守終其一生也只會守護一個術師……恍惚間奚言想起江輕湄的話。第一次有人這樣認真的對他許下誓言,奚言覺得自己臉頰發燙,他咬咬牙,看着湛雲漪那張好看而深情的臉,後退了兩步,逃一般的狼狽離開,湛雲漪笑了笑,反正他最後都會答應的吧。

天啊我在想什麽,剛才差一點就答應他了,奚言逃回大牢,心中暗罵,不過以後能夠擺脫神殿,到處游歷也是不錯呢,雖然身邊會跟着一個讨厭鬼,奚言不知道自己此時臉上是淺淺的笑容。

奚言推開牢門,卻覺得空間一陣扭曲,心中有一種不祥之感。門內竟是冰冷的靈夷山神殿,洞開的九重石門仿佛對他冰冷的嘲笑,他的臉色瞬間慘白。

雪城

極北之地的暮冬是非常難熬的,尤其是在雪城這個位于昆因特雪山腳下的城池,很多貧苦之人往往熬不過冬季的最後幾日。但是琉雪川的貴族顯然并不擔心這一點,突如其來的大雪僅僅是為他們增添外出賞玩的樂趣,但大部分人都選擇閉門不出或是南下避寒。

然而總是有人逆着人流,兩個風塵仆仆的旅人正進入都城雪城的城門,這兩個人正是湛雲漪和千江月。此時距離涼川平叛已有三個月,涼川已選出新的君主,各項事務已經整頓的差不多,湛雲漪此時便接到了新的任務。

摘下兜帽,湛雲漪誇張的抱怨道,“這鬼地方也太冷了吧。”身旁的千江月倒沒什麽表示,依舊板着張臉。

“我說千江,你不用非跟着我來這鬼地方,這次任務我能搞定。”湛雲漪依舊話痨,這一路他已經勸了千江月不知多久了,可是這個木頭腦袋完全聽不進去,估計也只有他能受得了湛雲漪這個話痨了。每當這個時候,湛雲漪就無比想念那個愛炸毛的知者。不過想想就很氣,上次誠心誠意邀請他,本來以為他定會答應,然而這家夥卻不知用什麽方法逃跑了,然後就再無音信,等我抓到你,一定要……

“會死。”一直冷着臉的千江月終于開了口,湛雲漪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次任務的确兇險,說實話自己也沒什麽把握,所以才不願将千江月牽扯進來。

“哈哈,我命這麽硬,怎麽可能會死。”

千江月皺了皺眉,想要在說些什麽。

“雲漪你可終于來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湛雲漪眼睛一亮,這正是他們早就約好的雪城城主——雪梵。

“城主大人好久不見,我們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

“你的事我當然盡心竭力。”雪梵笑了笑,他和湛雲漪也算是老相識,真是太了解湛雲漪想什麽了,“唉說起來現在可不是進山的好季節,如果你們不是很着急可以先在雪城逗留些時候,等開春在進山。”

“我們正有此意,所以要在你這裏叨擾一陣了。”湛雲漪颔首,确實這時候再進山就是找死,涼川哪位主兒再怎麽着急也沒用。

“跟我怎麽如此見外,”雪梵笑笑,“走吧,先去我的住處。”

兩人跟着雪梵來到他的宅邸,與雪城的貴族不同,雪梵城主的住處相當低調,雖然布置簡單,卻也素淨,一看便知這裏的主人品味不凡。

“诶呀,光顧着和你們說話了,差點忘了我還與人有約。”雪梵城主敲了敲額頭,顯然有些懊悔。“抱歉,我得先去赴約。”雪梵剛想離開,突然有侍衛上前在他耳邊說了什麽,雪梵神色凝重,擺手讓侍衛退下。

“怎麽了?”湛雲漪見雪梵心事重重問道。

“一些瑣事要去處理罷了,”雪梵皺眉,“只是恐怕一時間不能赴約,還要差人去通知一下。”

湛雲漪見雪梵神色凝重也沒多問,“是什麽人你這麽重視啊?”

“是一個精通天玑棋的小先生,兩個月前來到府中僅僅三步就破了我的棋局,現在是我的門客。”雪梵解釋道。

湛雲漪一聽就來了興趣,“哦?這人竟如此厲害,剛好我正研究天玑棋,要不我代你去看看?”

“你什麽時候對下棋感興趣了?”雪梵哭笑不得,“你可別打他的主意,這位小先生可是正經人。”

“放心吧,快去忙你的吧。”雖然湛雲漪對他信誓旦旦的保證,但雪梵顯然還是不怎麽信他的鬼話。

湛雲漪将千江月丢在廂房便去找那個會下棋的小先生了,聽雪梵說他是住在西暖閣,雪城這個季節還真是冷得要命,湛雲漪推開暖閣的門,這地方還真是不錯,一進門便覺得身上的寒氣都被驅散了。他随手脫下披在身上的黑色大氅,穿過一扇扇屏風走進內室。裏面有個人早已等候多時。

即使身處暖閣此人好像還是畏寒似的,身上披着一件相當厚實的白狐裘,長長的黑發随意披在肩頭,惬意地半倚在軟榻上,他閉着眼睛,纖細的指尖撚起一粒墨玉棋子,他的存在讓整個空間都安靜祥和起來,就好像一幅畫。

湛雲漪意外的挑了挑眉,墨綠的雙眼露出危險的光芒,就像一頭發現獵物的狼。

“城主今天可是難得來遲了。”那人依然沒睜開眼睛悠然道。

湛雲漪走近,“城主今天來不了了,不如我陪先生下棋怎麽樣”

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他手中的棋子不淡定的跌落,睜開眼睛驚恐地看着面前的人。

“您可是讓我好找,知者大人。”湛雲漪慢慢一步步靠近。

奚言瞪大雙眼,灰色的瞳仁看起來就像盲人一樣,“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別。別過來!”知者大人也終于不淡定了,不自覺向後退,聲音也有些發抖,大概是湛雲漪留給他的糟糕記憶實在是太深刻了。

奚言整個人縮在白狐裘中,瞪大眼睛,就像只毛茸茸的狐貍,不也許說是只要咬人的兔子更合适。

“我怎麽就不能來了,話說上次你不告而別的賬我們是不是該好好算算啊。”湛雲漪冷笑道。

奚言鎮定下來,面露鄙夷之色,“你對知者不敬,三番五次,這賬該是我和你算。”然而看湛雲漪面色不善,奚言底氣不足的向後縮了縮,該死我心虛什麽。

湛雲漪勾起唇角,笑容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然而卻令奚言毛骨悚然,他一定又在想着怎麽坑自己。

“知者大人不說我都忘記了,我向來都是對您很是無禮的,所以,”果不其然,湛雲漪突然撲向奚言,制住他的雙手将他壓在軟榻上,“我對您做出什麽您也不會見怪吧。”

奚言早就猜到最後會是這麽一個展開,順手抓過棋盤劈頭蓋臉的朝湛雲漪頭上砸去,卻反被扣住手腕的麻筋,奚言頓時覺得整個右手如同脫力一般,手一抖棋盤摔在了地上,棋子噼裏啪啦掉了兩人一身。

“放肆!”奚言氣急。

“知者大人可小聲一點,這裏可是雪梵城主的宅邸,被看到這副樣子可不太好”

奚言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哎呀說起來知者大人為什麽會跑來做雪城城主的門客呢?還真是令人費解呢。”

“你威脅我?”

“哈我怎麽敢,只是陳述事實罷了。”湛雲漪一挑眉。

“這種事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知者現在可是好好的待在神殿。”奚言語氣中帶着嘲諷。

“是哦,”湛雲漪若有所思,“那麽作為與涼川殺識海統領勾結,狼狽為奸禍亂政權的來歷不明之人呢?”

奚言的神色終于有了一絲變化,甚至帶着一絲兇狠,若是敢破壞我的計劃,定要讓你死無全屍,“呵,想威脅我也沒必要拖自己下水吧,你這樣雪梵城主自然會懷疑到你頭上去。”沒錯,他國之前的棋子莫名其妙潛入自己的國家,誰不會存疑?

“你怎知雪梵不會相信于我,我們的交情還不錯哦,怎樣,要不要賭一把?”湛雲漪沉吟片刻,“其實你也有自己的目的吧,若是不想壞事也可以,不過……”

奚言心中火起,“你究竟想怎麽樣?”

“讓我抱一下吧,然後我就不會對你怎樣。”

“……”奚言無語,這家夥到底在想什麽,不過前些日子也被占了不少便宜,抱一下也沒有什麽,還能省些麻煩,奚言內心掙紮了一會,終于妥協,“抱吧,就一下。”

湛雲漪激動地像小孩子一樣撲倒奚言懷中,将頭深深埋入奚言頸間,近乎貪婪的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冰雪氣息,這種平靜的氣息幾乎能安撫他心中潛藏已久的戾氣。

這家夥怎麽回事,有完沒完,奚言有些不耐煩。

“先生真是抱歉,我來……”有人進來暖閣,他顯然是被眼前這一幕震驚了,湛雲漪和奚言同時擡頭,奚言倒吸了口涼氣,“雪梵城主,你別誤……”

湛雲漪打斷他,“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和這位小先生一見如故,正探讨棋理呢。”他死死按住正欲起身的奚言,一本正經地說道。

太不要臉了,奚言暗罵。

“這……”雪梵城主看着眼前暧昧的場景,湛雲漪壓在小先生的身上,而小先生則是一副欲拒還休的表情,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打擾了抱歉。”說完便逃似的離開了。

“城主!”奚言欲哭無淚,雪梵城主一定是誤會了。“滾下去!”奚言氣的眼底發紅。

“好好好,滾就滾。”湛雲漪害怕奚言擡手就是一記暴擊,立刻腳底抹油,做之前還不忘留下一句,“我還會再來看你的。”氣的奚言直咬牙。

雪梵打開親信送來的書信,憂心忡忡,果然南方是出事情了嗎,最終還是無法避免。

賭約

夜深了,雪城的冬夜非常難熬,奚言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即使是這樣還是冷,深入骨髓的冷。燭臺的火焰明明滅滅,落下最後一顆棋子,奚言嘆了口氣,将冰涼的指尖縮回袖中,離昆因特雪山很近啊,也算是回到故鄉了吧。說起來雪城的雪式一脈也算是自己的後人了吧,他能在雪梵身上感受到熟悉的血脈,真是奇妙的因緣際會。

奚言神情恍惚,什麽都記不清了,當年的事情,族人、仇恨、愛慕都記不清了啊,時間真是可怕,連最重要的記憶都會被抹去,困住自己的不是神明,而是永遠循環往複、吞噬記憶的時間。

先神大人……奚言回想起被帶回神殿後發生的事。

奚言看着腳下刻滿咒印的白色石磚,手指微微發抖,又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每當看到一絲希望的時候,先神大人就會無情的将它擊碎,這是他的樂趣嗎,想要看到自己絕望的神情,究竟還要重複幾次。

許久,奚言幾乎脫力般晃了晃,他扶着石門,石門上的巨獸硌痛了他的手,阿獍……他心中默念,旋即挺直脊背朝着神殿內部走去,神殿中設下的時之陣停駐了這裏的時間,連一絲風都沒有。

先神大人行蹤不定,往往數十年都見不到他,陪伴自己度過漫長時光的還是阿獍,這只母神留下封印在石門上的神獸。不知不覺,竟又回到了靈夷山母神殿,這裏供奉的就是創世的母神,每隔三十年這裏就會打開封閉已久的九重門,接受各國君主的朝拜。

奚言深吸一口氣,進入神殿最深處,在那裏,先神早就在等他。上次見他還是與他大吵了一架,大概是真的動了怒,先神幾乎就要奪了他的天鏡,還以為會被殺死,還以為能夠解脫,沒想到先神只是将自己丢在這裏,連墨伶困住自己都不去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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