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人用利刃劈開,漆黑的石壁讓人覺得不詳。“就是這裏了嗎?”他走近向下看了一眼,“可是這要怎麽下去呢……”
似乎沒有能到下面去的路,奚言跟着走到邊緣,下面彌漫着詭異的黑氣,能感受到深深的怨念,湛雲漪竟想要到這下面去,真是瘋了。
奚言搖搖頭,目光落在谷邊的一塊巨石上,上面刻着古老的文字,刻痕很深,筆觸間能感受到戾氣,“已有之事,後必再有,今亡吾族,必降天罰。”奚言用昆因特古語念出了這句遺言或者說是詛咒,他将額頭貼近那塊石頭,被塵封的千萬年前的歷史一下子鮮活起來,奚言看見了奄奄一息的族人,看到了面目可憎的入侵者,以及被逼着跳下這無間深淵的恐懼與絕望。
心髒要被撕裂一般疼痛起來,奚言捂住胸口,看向那可怕的深淵。
“怎麽了?”湛雲漪此時正琢磨着怎麽下去,就看到奚言臉色蒼白的挪過來。
“太古紀,塔克族滅昆因特諸部,神之血裔絕。塔克族綿延百年,終為澤國之民屠戮殆盡。”奚言語氣平淡,“為什麽,我最後只記住史書上這一句話,明明親身經歷過的,卻記不清,我的記憶究竟是怎麽了……”奚言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感,身子微微發抖。
湛雲漪疑心他會一頭栽下去,“奚言,你別站在那裏。”
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奚言稍微冷靜了一點,吐出一口氣,定了定神,用昆因特古語念起了往生咒,面對着無間之地下的族人,他露出了悲憫的神色,就像一個真正洞曉萬事萬物的神明,湛雲漪聽到他的聲音內心也不由自主平靜下來。
許久,奚言睜開眼睛,“安息吧,你們的仇人、親人已經不在了,塵歸塵,土歸土,不要留在這裏了,這世上你們已再無牽挂。”
奚言想要轉身離開,但深淵下平靜了一瞬的黑氣再次躁動起來,幾乎飄到奚言面前,奚言聽到了怨毒的聲音,“可是你不是還活着嗎,為什麽你能活下來呢,你應該和我們在一起啊!”尖利的笑聲在他耳邊回響,奚言捂住腦袋,“不,我活着還不如早早死去!”不知從哪裏來的愧疚和悔恨占據了他的心。
“既然這樣就不要再撐下去了,到我這裏來,你就解脫了,奚言,過來吧。”尖利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柔的聲音,奚言擡頭,“阿姐……”
虛空中的人對奚言伸出了手,“過來吧……”
“阿姐……”奚言下意識伸出手,向前邁了一步。卻被身後的一只手硬生生拽了回來,“清醒一點!那些不是你的族人,只不過是怨靈而已!”
奚言一激靈,瞬間清醒過來,如果不是湛雲漪拉住自己,自己已經掉下無間深淵了,他剛想說點什麽,腳下再次劇烈晃動,谷底的怨靈撲了上來,詭異的力量竟使得幽谷邊緣崩塌,奚言腳下的地面出現了裂縫,整個人随着就跌了下去。
湛雲漪見狀抓着奚言也跳了下去,在石壁上一個借力就将奚言扔了上去,力道之大讓他直接撞到一塊巨石上,“咳咳……”大概是撞出了內傷,奚言竟咳出血來,他忍着疼爬起來,無間之地恢複了平靜,也許是因為得到了獻祭吧,奚言看着漆黑的谷底,神色複雜,任湛雲漪命再大,掉到這滿是怨靈的谷底也是必死無疑吧。
“這個傻瓜,他到底在想什麽啊……”奚言喃喃自語,從谷底吹來的陰冷的風讓他打了個寒顫,這下面可是怨恨了千萬年的死靈,任何活物都會被撕成碎片,假如掉下去的是自己,那麽有沒有徹底死掉的可能呢?奚言搖搖頭,絕無可能,絕不會這麽輕易死掉,永生的詛咒是無解的。心中有些莫名的悲戚,湛雲漪……我是在擔心他嗎,真是可笑。
奚言拂袖轉身,剛才被撞得實在不輕,大概是內髒受損,他緩慢的向前走去,只是不想留在這裏,這地方會勾起他太多痛苦的回憶。半死不活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奚言突然停下,驚覺的看向前方。一個如鬼魅般的黑影出現在他的視線裏,漆黑的劍尖在石板地面上劃出非常讓人不舒服的尖利聲音,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千江月。
千江月顯然也是經過一場惡戰,身上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整個人有些狼狽,但臉上表情依舊冷若冰霜,“他呢?”
奚言反應過來他問的是湛雲漪,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他死了。”
千江月死死盯着奚言,終于确認奚言沒有騙他,萬年的冰塊臉終于有了一絲變化,他舉起蒼霜劍,劍尖直指奚言,殺氣騰騰。
奚言灰色的雙眸突然有了神采,亮得可怕,“要知道你是殺不了我的。”他的語氣平淡中帶着一絲自嘲。
“試試。”千江月揮劍,淩厲的漆黑劍氣直接斬斷了奚言飛揚起的發絲,奚言擡眼看他,眼中有光華流轉,仿佛是能提前預知千江月的劍招,每次都能恰好閃過劍刃。
千江月難得勾起了唇角,就像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擡手又是一劍。
太快了,奚言漸覺力不從心,即使自己開起了天鏡,能夠預知千江月在下一刻的動作,但是面對越來越快的劍招,即使能夠預測也根本躲不過去,而且千江月顯然也沒有使出全力,仿佛捉弄獵物的貓。
奚言咬牙,擡手用手指夾住頭頂劈來的黑色劍刃,指尖隐隐沁出鮮血,他能感受到巨大的威壓,這個瘋子,終于撐不住了,奚言脫力一般跌坐在地上,反正也死不了,讓千江月刺幾劍消消氣也不虧。他一副認命的表情閉上了眼,等着千江月的劍迎頭斬下。
“叮”地一聲從上方傳來,是兵刃相擊的聲音。奚言睜眼,整個人都呆住了,竟是摔下冥淵的湛雲漪!他左手執白露刀格住了蒼霜劍,一身黑衣破破爛爛,身上隐約的黑氣顯的鬼氣森森,千江月看着湛雲漪默默無言收回了劍。
“嗨呀看到我沒死也不至于高興成這樣吧。”湛雲漪對千江月說道,他的聲音依舊那麽欠揍,還有他是怎麽從千江月的冰塊臉上看出他很高興的,奚言爬起來默默吐槽。
“右手。”千江月盯着湛雲漪不自然下垂的右手,皺了皺眉。
他滿不在乎,“剛剛為了救某個笨蛋摔斷了一只胳膊,不是什麽大事。”
奚言聽了剛想發作,但一想畢竟湛雲漪也算救了自己,便将這口氣咽了下去。而千江月對他的傷做了簡單的處理,“你緊張什麽,我又不是第一次斷胳膊斷腿,小時候被學武你娘打的傷比這嚴重多了。”湛雲漪硬是從面無表情的千江月臉上看出緊張來。
“……閉嘴。”尤是冷靜如千江月也受不了湛雲漪聒噪,他處理好傷口,順手将一個散發着黑氣的東西丢給千江月,奚言只覺得有什麽可怕的東西被他們帶出來了,仔細一看是半面鏡子,千江月看着這半面鏡子,從身上拿出另半面,将兩個碎片拼在一起。
湛雲漪笑道,“看來我們這次的任務也算順利完成了。”
那黑氣更濃了,奚言頭疼的要命,這難道是被母神鎮壓在昆因特的鬼鏡?傳說中為鬼母所有,能驅使世間邪祟,與自己所持有的天鏡并駕齊驅的鬼鏡,“等等,你們要這鬼鏡有什麽用,還有湛雲漪你是,你是怎麽從冥淵出來的,這不可能!”鬼鏡的威力太大,奚言的神經抽疼。
千江月看了他一眼,湛雲漪倒是開口了,“知者大人為什麽不用自己的眼睛預測一下呢”
冷嘲熱諷的語氣太過明顯,奚言幾乎當場就要吼回去他現在什麽也看不見,這兩個人看來是真的什麽都不會對他說。
湛雲漪輕笑,大概是因為氣到了奚言而開心吧,他将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鬼鏡封入一個印滿符咒的袋中,奚言只覺得周遭的威壓散去不少,長出了一口氣。
“對了這個給你,我在冥淵底下撿的。”湛雲漪拾起剛才扔在地上的一根法杖,遞給了奚言。
“這是……”奚言接過白玉的法杖,輕撫上面的刻痕,竟有熟悉的溫和氣息,祭司大人,原來您隕落在冥淵之下啊,他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傷,他用法杖尖端刺破手指,一滴殷紅的血珠滲入法杖,法杖認主,奚言默念法咒,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掌心。
“謝謝你。”奚言輕聲說道,他擡眼看向湛雲漪,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他靠近坐在角落裏休息的湛雲漪,嚴肅而認真地端詳着他的臉。
“怎麽,知者大人終于注意到本少爺的美貌嗎?”即使斷了一條胳膊也不能讓他閉嘴。
奚言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忍住不去毆打湛雲漪,“你印堂發黑,怨氣太重,想必是從谷底帶回來不幹淨的東西,不就你的生魂便會被怨靈蠶食殆盡。”
湛雲漪愣了愣,“你認真起來的樣子真像算卦的神棍。”
“……”奚言氣到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整個人僵在那裏。
看見奚言又被自己氣到,湛雲漪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一旁的千江月用看白癡的目光看了看他們兩個,果斷嫌棄的別過頭。
真是的,奚言咬牙切齒,這家夥真的知道自己快死了嗎,怨氣都要沖上天靈蓋了還這麽沒心沒肺。奚言強硬的掰過他的頭,兩人額頭相抵,湛雲漪覺得有什麽東西被漸漸抽離,他睜大眼睛看着奚言,奚言不想和他就這麽大眼瞪小眼,索性閉上了眼睛,但是臉上的表情就和殺人差不多,太糟糕了,居然和這個讨厭鬼貼的這麽近,而且還是自己主動的。想到這裏,奚言氣不打一處來。
終于将湛雲漪體內的邪祟引出來,奚言立刻放開他,想了想又拉住他的手。
“你做什麽?”
“給你治傷。”奚言沒好氣地說道,一手畫了半個咒印點在湛雲漪的手臂上,“為什麽要救我?”
“因為我是你的影守,當然要護着你。”湛雲漪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我又不會死,你不用這麽拼命,我不需要。”
湛雲漪皺眉,“可是你會疼,我不想讓你疼。”
奚言聽了竟心頭一熱,真的有人會如此在意自己嗎,手下力道一時沒控制住。
“哎呦疼疼疼,輕點。”
“這點傷還喊疼,”奚言試圖轉移話題,“治好了!”說完非常嫌惡的退出去好遠。“我才不是為了救你,我只是不想欠任何人人情。”奚言語氣冷淡,他默默按住自己的手臂,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真的好痛。他剛剛畫的咒印是一種轉移傷害的咒,可以将他人受到的傷害轉移到術士身上,這本來是禁術,但自己無論受到什麽傷都會快速愈合,就無所謂禁術不禁術了。
湛雲漪怔怔地看着他,“誰欠誰的早就說不清了。”
“你在說什麽?”奚言聽到他在嘟囔,疑心不是什麽好話。
湛雲漪擡頭,恢複了玩世不恭的笑,“沒什麽,只是你真的沒事嗎?”他指了指奚言的眉心,那裏隐約能看到黑氣。
“區區惡靈我怎麽會怕,有天鏡加持,怨氣很快就會消散。”話雖如此,只不過這幾日要受些折騰,頭又該疼了。奚言轉身揉了揉眉心,“我答應你了。”
“呃?”湛雲漪不明所以。
奚言深吸一口氣,“你在涼川的邀請本知者接受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內心卻是波瀾萬丈,該死的最後還是答應了他,好不甘心,這些天來湛雲漪真心實意地護着他,就他算是塊石頭都被打動了,只是真的會有人不求回報地對另一個人好嗎?
“真的嗎?”連湛雲漪自己都沒意料到奚言突如其來的決定,奚言突然覺得當初湛雲漪那副勢在必得的表情根本就是虛張聲勢。
“你要是反悔了就當我沒說好了。”奚言連忙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你真的不會再丢下我了嗎……”他雙唇顫抖,有些不敢置信,這家夥在發神經嗎,奚言想到。
咳咳。千江月察覺到了湛雲漪的異常,輕咳了兩聲,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看了千江月一眼。
“別。”
“我知道了。”短暫的眼神交流,湛雲漪苦澀的笑了一下。
這兩個人究竟在隐瞞些什麽呢,奚言狐疑的看着湛雲漪。
當狼狽的三人從冰宮中逃出已是第二日正午,奚言幾乎筋疲力盡,不光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這些天他妄開天鏡又引渡鬼氣,精神早就像絲線一般一扯就斷,這把老骨頭也經不起再折騰了。
奚言暈暈乎乎被湛雲漪抱上馬,靠在身後的懷抱裏昏昏欲睡,不知什麽時候,眉心的鬼氣躁動起來,硬生生将他疼醒,睜開眼,發現冰湖正在前方,怪不得啊,他擡手按住眉心,試圖安撫躁動的亡魂。塵歸塵,土歸土,他的故人們都決絕而去,天地茫茫,只剩自己孑然一身。
身後的人說了句什麽,奚言渾身一震,轉頭看向湛雲漪,“你說了什麽……”
湛雲漪溫和的笑了笑,“天地同寂,亡魂安息。”他用的竟是昆因特古語,而這句話正是數日前奚言在冰湖前說的。
奚言帶着不可思議的神情,“你怎麽可能會……”這世上除了他已經沒有人會這種語言了!
“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湛雲漪顯然是不打算告訴他,将視線投向遙遠的東方,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荊川
嶺西的春日有些悶熱,讓人心裏發慌,再往前就是荊川境內,奚言坐在溪邊若有所思,下一個目标是荊越王城,找到荊越的軒王爺,然後……然後幹什麽來着?奚言捂着腦袋竟想不起來了,這個身體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他嘆了口氣,集中精神,将手伸到水中,結了個相當複雜的印,五指輕擡出水面,水流彙聚成一個詭異的形狀随着他的動作浮出水面。
“你在做什麽?”身後有人拍了他一下,奚言手一抖,那個形狀一下子碎成水珠,跌回到小溪中。
“湛雲漪!”奚言咬牙切齒,我究竟為什麽要答應和這個讨厭鬼同行的。
從昆因特雪山出來之後,湛雲漪将那個封有鬼鏡的袋子丢給千江月,“你先回去複命吧,我大概得有一陣不能回去了。”
“師父。”千江月似乎臉色不太好。
“唉師父他啊……嗯你就說我和別人私奔了,叫他別挂念我”湛雲漪一陣冥思苦想,終于想到了辦法。
“你說什麽?”奚言已經不知道被氣到多少回了,這一路要是和他在一起絕對會被逼瘋吧。
千江月顯然也被湛雲漪的話氣到眉梢抽搐,他看了一眼奚言,“小心。”
呃?奚言錯愕,他是在提醒自己嗎,還是我聽錯了,奚言看了千江月一眼,千江月卻直接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奚言惡狠狠地瞪着湛雲漪,自己辛辛苦苦施的咒術就這麽被他破壞了,湛雲漪則是一臉無辜,難得識相的退到一旁。
奚言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正在溪邊強迫症一般搓着手的湛雲漪,突然想起了這家夥是個潔癖,這幾天雖然他什麽也沒說,但是他心裏一定特別介意吧。
“湛雲漪,你站過來。”奚言一臉嚴肅,他不會是要打我吧?湛雲漪不解,但還是站了過來。奚言雙手合十,低聲念起古老的咒語,原本悶熱的環境中竟莫名刮起一陣冷冷的風,夾雜着冰雪的氣息,在他們周身呼嘯席卷,湛雲漪的長發在風中飛舞,非常舒适的感覺,風漸漸停了下來,只是一小會,湛雲漪就變得一塵不染。
湛雲漪眼睛一亮,“小言這個術法好神奇,你能教我嗎!”
奚言嫌棄地看了一眼他,“你學不會的。”然後就不再理會,示意他趕快跟上,接着一刻不停的朝荊越城的方向走去。一刻都不能拖,奚言昨天用了一晚上推算剩下的預言實現的時間,最多不過四年,這下預言都會一一應驗,必須趕在他們實現之前将其回收。
湛雲漪見狀一步不落的跟了上去,腳下不停,嘴上也不歇着,“知者大人你走這麽快不累嗎,我覺着你的臉色不太好啊。”從昆因特到嶺西,他們已經不眠不休走了十天,換乘了三匹馬,就在昨天第三匹馬也終于承受不住這喪心病狂的旅途,口吐白沫而亡。荒山野嶺的連湛雲漪都有些犯愁,索性前方不遠還有座小鎮,能讓他們稍作補給,天黑之前便能到達,不過這段路途只能走過去了。
奚言也不得不承認有些力不從心,但是還得硬撐,他突然想到自己這副死人身軀尚且承受不住,何況湛雲漪還只是個普通人,他其實比自己還累吧,莫名其妙跟着自己到處跑,也是難為他了,他忍不住擡頭,“我倒沒事,你的身體還吃得消嗎?”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湛雲漪被他突如其來的關心震驚了,這大概是奚言第一次這麽溫和的和他說話。
“……”以後再也不對他說這種話了,奚言下定決心,甩開湛雲漪。
當他們抵達荊西鎮的時候已是三天後的黃昏,鎮上冷冷清清,“這邊許是有宵禁,再過一會街上就不會有人了。”湛雲漪解釋道。
顯然今晚他們必須在這裏留宿,然而敲了幾家客棧的門,竟然都是人滿為患。
“哎我說老板,真的一間房都騰不出來嗎,我們只是住一晚。”湛雲漪發揮了他死纏爛打的優勢,開始和客棧老板胡攪蠻纏。
“我這是真騰不出來了,二位還是到別家問問吧。”客棧老板被他纏得心煩,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您家這已經是最後一家店了,錢不是問題,要價多少開口便是。”反正記在這賬涼川頭上,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湛雲漪想到。“而且你看我這兄弟趕了好幾日路,他本來就身染惡疾,若是露宿街頭有個好歹這可怎麽辦啊。”
一旁懶得出聲的奚言臉都綠了,湛雲漪你就不能不胡扯嗎,但是鑒于湛雲漪也是為了盡快找到住處,就沒反駁他,只是高冷的哼了一聲。
老板轉頭看了看臉色蒼白身形瘦弱的奚言,這幅病怏怏的樣子很讓人信服,他恍然大悟“原來二位公子是前往荊越城找歸元聖手看病的啊,怪不得。”
歸元聖手,傳聞中行蹤不定的神醫嗎,湛雲漪扯了扯嘴角,臉不紅心不跳,“沒錯,我們就是去尋醫的,所以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奚言默默翻了個白眼。
“真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們,這些日子荊越城突然戒嚴,裏面的人進不去外面的人出不來,所以旅人商隊都停在了荊西鎮,所有的客棧都住滿了。”客棧老板顯然也是為難。
戒嚴?奚言皺眉,剛想開口詢問些什麽,客棧老板突然朝着他身後喊了一聲,“呦小葉這麽晚才回來啊。”
二人轉身,看到身後一個背着竹簍的布衣青年從遠處走來,“去山上尋些花花草草,不想回來晚了。”青年笑了笑,走了過來,身形修長,眉清目秀,雖然身着布衣,但一見便知是為俊雅公子。見到湛雲漪和奚言他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這二位是……”
“我們只是尋常旅人,本想前往荊越城,結果如今卻被困在這裏。”湛雲漪搶白道。
“是是,這兩位執意要住店,可是小葉你也知道最近荊西鎮是什麽情況。”老板再次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心說這二位祖宗可快些走吧,不要再纏着他不放了。
“這樣啊……”青年若有所思,“若是二位不嫌棄可以到我的住處将就些時日,就在對面。”
“這怎麽好意思。”湛雲漪雖是這麽說,但是一雙眼睛幾乎放光,奚言見他這副德行再次翻了個白眼。
“哪裏的話,與人方便而已。”青年再次露出溫和的笑容,“二位這邊請。”
湛雲漪施了個禮,對奚言露出一個得意地笑,随即又對客棧老板做了個鬼臉。奚言心想,若是沒有這位突然出現的青年,湛雲漪最後指不定會幹出什麽事情,估計就是再耐心被磨完之後暴打一頓老板,他向來就是這麽直接的人。想到此處,奚言略帶感激的看了一眼那位青年,若不是他今天定會被人圍觀了。
那位青年看着奚言似乎在想什麽,湛雲漪不動聲色的擋在奚言前面,“還不知這位兄臺如何稱呼?”他暗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敝姓葉,葉聞笛。”青年移開目光,“還不知二位?”
湛雲漪剛要開口,奚言背地裏掐了他一下,“在下不過是一介術師,這家……咳這位是我的影守。”奚言說話溫文爾雅,看起來就是一個溫潤清雅的術士,如果忽略惡狠狠掐湛雲漪後腰的手。
“這……”葉聞笛看了看二人,雖是風塵仆仆,但是舉手投足便知并非凡人,也不再追問。
葉聞笛的住處果然并不遠,看起來也相當普通,就是這鎮上居民都住得青磚瓦房,只是小小的院子裏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藥材,一進門就能聞到非常濃郁的藥香。
葉聞笛有些不好意思的絞了絞手,“在下是個大夫。”他這樣解釋道。“我這裏應該還有些熱水,呃……小先生你們可以先去洗澡,我去準備飯菜。”葉聞笛這個人似乎還挺熱情的,奚言微微颔首,“有勞了。”
畢竟奔波多日,嶺西又濕熱,兩人都覺得受不了了,奚言倒還好,早就不是□□凡胎,反倒是湛雲漪,這只潔癖的公孔雀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現在這副德行,總算洗去了一身風塵,湛雲漪整理了一下新換的墨色長袍,第一眼看似樸素,但是上面隐隐的暗紋卻是莫名的貴氣,扣上腕上的護手,整個人顯得更修長挺拔,紮好長發,就變成一個翩翩貴公子,他滿意的看了眼鏡子,簡直騷包到令人發指。
奚言已經懶得再翻白眼了,他覺得自己翻遍天鏡也找不到第二個像湛雲漪這樣膚淺的人了。
湛雲漪眼珠轉了轉,目光最後落到奚言随意披散的長發上,奚言打了個寒顫,他在打什麽壞主意?
“我幫你梳頭吧。”湛雲漪看着奚言半幹不濕的長發,手有些發癢,他這個人大概就是見不得別人頭發這個樣子。
“呃……”奚言有些無語,心想如果自己不答應他估計會被纏上好一陣子,反正只是梳個頭,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無奈的點點頭。
湛雲漪興奮的跳過來,他顯然沒料到奚言這麽容易就會答應他,他拿起梳子比劃着,心想要給奚言梳成什麽樣好,他的頭發又順又滑,想起之前自己将他那麽長的頭發斬斷不免有些心疼,湛雲漪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他,慢慢地将奚言頭發梳開,又将兩側長發攏到腦後,取來一根白色的發帶系好,“好了。”湛雲漪滿意的端詳起自己的作品。
奚言對着鏡子看了一眼,什麽嗎,不就是随便攏了一下嗎,驕傲個鬼,但他卻沒說出來。若是說了,湛雲漪估計會執意将頭發拆開從頭開始,直到自己滿意為止,為了避免和他這麽近距離接觸,奚言乖乖閉上了嘴。
“二位過來吃飯吧。”葉聞笛招呼他們。
桌上都是藥膳,湛雲漪撐着下巴,“真是叨擾葉公子。”
“哪裏的話,我這裏也很久沒這麽熱鬧了,能有人和我作伴我也很開心。”
湛雲漪瞅了一眼奚言,“多少吃點吧,不然你這一路撐不住。”他低聲對奚言說道,“這飯菜沒問題。”
奚言坐得端正,他本來是不需要吃東西的,現在讓他表現的像個正常人也是有些難受,湛雲漪也算是知道這一點,也是為了自己的身體吧。奚言神思恍惚,胡亂應了一句,下意識往杯中倒了些茶,往唇邊送去,剛入口一絲就忍不住咳了出來。
“咳咳……這、這是……”奚言難受的捂住胸口,湛雲漪拍了拍他的背,這是什麽,又苦又辣。
“啊啊抱歉我忘記告訴先生了,我這裏都是藥酒。”葉聞笛也有些慌張,站起來連連道歉,奚言擺擺手,終于直起腰,臉上泛起一絲紅暈,湛雲漪往他嘴裏塞了一塊糖。
“是我自己沒注意。”奚言終于緩過來了。
湛雲漪敲了敲桌子,“葉公子,我們兩個一路奔波就是為了盡快抵達荊越城,不知你是否清楚這戒嚴究竟是個怎麽情況?”
葉聞笛想了想,“唉聽說荊越城現在不太平,好像是在抓什麽行刺王爺的刺客,說是戒嚴整整一個月,算起來大概還有七天就能開城門了。”
“七天啊……”奚言沉吟,荊越城出事了,再等上七天也不知來不來得及,本來是計劃像在雪城那樣進入王府,現在看來可能來不及了。
葉聞笛見奚言臉色不太好,“二位是有要緊事嗎?”
“對啊,我家先生不光脾氣不好,身體也不好,這次我們是去城裏找歸元聖手治病的。”湛雲漪大言不慚,奚言終于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腳。
“哦……”葉聞笛恍然大悟,看着奚言蒼白的臉色,顯然是信了,“在下粗通醫術,可以先給小先生號個脈。”
“葉公子還真是熱心腸啊。”湛雲漪不鹹不淡地說道。
“既然如此就有勞葉公子了。”奚言不理湛雲漪,撩起寬大的袖口,露出纖細的手腕,隐約能看到淡青色的脈絡,葉聞笛将手指搭上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很冰,就像自己的一樣。
葉聞笛皺眉,“小先生氣血阻滞,脈象微弱,似乎是……将死之相。”葉聞笛說的有些為難。
奚言若無其事的收回手,“哦,所幸沒什麽大問題。”
“……”葉聞笛看到他的反應一頭黑線,“呃不知先生究竟得了什麽病?”
湛雲漪搶白道,“我家先生得的是厭食症,也是讓人頭疼。”
“……”這回輪到奚言無語了。
“所以先生你多少吃一點吧,怎麽說也要撐到找見歸元聖手啊。”湛雲漪終于找到正當的理由給奚言喂飯了,看着死皮賴臉的湛雲漪,奚言臉色隐隐發黑。
“勞煩葉公子也給我的影守把一下脈吧,我很關心他的‘健康’。”奚言咬牙切齒。
還真是睚眦必報,湛雲漪苦笑,也伸出了手腕。
葉聞笛神色逐漸凝重,“這位公子心脈紊亂,有走火入魔之兆,公子似乎心魔很重。”
“哦?葉公子還會看人心魔,”湛雲漪滿不在乎,“你看我是有心魔的樣子嗎?”
“……”葉聞笛看着這兩個完全意識不到事情嚴重性的家夥,一陣無語,真不愧是一對術師和影守。
葉聞笛
“葉聞笛這個人有問題。”奚言低聲對躺在旁邊的湛雲漪說道。
湛雲漪點頭,“确實不太正常,你有沒有察覺到這裏除了草藥還有別的味道?”
“什麽味道?”
“血氣。”湛雲漪皺眉,“确切的說是人血。總之明天一早就離開這裏,不管葉聞笛是否另有企圖,咱們還是少惹點麻煩為好。”
“也是。”奚言低垂眉目,“湛雲漪你就不能離我遠點嗎?”
“不要,抱着你很涼快。”他像八爪魚一樣抱着奚言,死活不松手。
“……”即使嶺西氣候再悶熱,奚言周身也散發着冰塊一樣的涼氣,大概因為我是死人吧,“葉聞笛說你有心魔是怎麽回事?”
湛雲漪突然沉默。
兩個月前,殺識海大牢中,湛雲漪正臨着帖子。
“雲漪啊你怎麽還窩在這裏?”
湛雲漪聞言擡頭,來人一席青衣,面容俊秀,用手中折扇敲了敲湛雲漪的腦門。
“師父你別鬧,打擾我練字了。”來人是湛雲漪和千江月的師父惠安聖人。
惠安聖人有些生氣,抽走了他手中的筆,“怎麽你還想趕你師父出去?又練字,還可着一張《青君游仙帖》練了十多年,有這功夫不如跟我去相親,你說你成了兩次親,第一次把新娘扔下逃婚,第二次直接把新娘殺了,和你相親的姑娘被你損的跑了多少,招了那麽多狂蜂爛蝶,不到三天就把人甩了,你這樣是不會有女孩子嫁給你的,你師娘剛給你找了家不錯的姑娘……”
湛雲漪扶着額角,師父和師娘一直熱衷于給他相親,樂此不疲,“我說師父啊好好地提這個做什麽,您年紀大了就別操心我的事了,有這閑心不如管管千江月和江輕湄。”他順手就把二人賣了。
“嘶徒弟大了還敢頂嘴,你們三個再加上右相一個都別想跑,”他狠狠地敲了兩下湛雲漪的頭,他這個愛惹事的徒弟人稱涼川鬼見愁,突然想起環朝女君來,這些孩子都是自己看着長大的,最後她卻走上這條路,心中難過,“我上次送來的安神香你用了嗎,我怎麽覺着你的心魔更嚴重了?”
湛雲漪沉默,“我現在挺好的。”
惠安聖人輕嘆,“你千萬記得平心靜氣,戒驕戒躁,少和人動武,不然走火入魔傷人傷己。”
“我練字就能平心靜氣了。”湛雲漪低下頭。
“我看你是越練越魔怔!”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