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輕輕咳了兩聲,一串旋律從清漣的口中嘟囔而出,人類來聽來沒有具體的音韻像是只是一道音符,聲音宛轉悠揚,像是笛子般,又像是清脆的碰撞,還帶了幾分缥缈與尾調回轉的魅惑。
【唉呀媽呀這啥玩意啊】,清漣眼前一片黑,吓了一跳,以為自己事故中眼瞎了,伸手扒拉了兩下才得以從頭發的縫隙中瞥見一點光明。
長指甲輕松地将頭發捋開,嫌棄地捏出裏面的水草,有些淩亂地順在腦後,看着眼前的景色,清漣身體頓住,愣怔在原地。
發着淡淡光的方形物體,封閉的屋子,白色的牆壁以及光滑的瓷磚,還有自己身處的奇怪的盆子,這……這就是人類的世界嗎?
清漣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傷口,索性沒有一處卡進去雜物,都恢複完好,體內的靈氣運轉順暢,靈丹也滴溜溜地運作着,松了一口氣。
可是……清漣警覺,想起亥癸給自己說的什麽人類的研究所,專門抓人類以外的生物去殺了,分屍,研究,聽說那裏就是白花花一片的,這……自己怕不是被人發現了,送到研究所了?
該死的亥癸——不對,該死的風暴!
清漣撐起身子,卻不料浴缸的邊緣沾上了水,濕滑之下一個落空,手肘重重地磕了上去。一聲悶哼,清漣倒也不覺得痛,只是好奇地看着眼前這純白光滑的東西,長而鋒利的指甲輕輕在上面磕了兩下,突然警覺地擡起頭,看向前方。
顧添安推開門,正好與她的視線撞在了一起,兩人俱是一頓。
海。顧添安下意識想到。淺海般的藍綠色的虹膜像是最純粹的寶石,不含一點雜質,如同倒映在海面的星河璀璨,充滿生機而包容的溫柔,天真的像是初生的雛鳥,透徹奪目。
清漣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眼睛,深邃而深沉,像是海底最深的鴻溝,沉靜的沒有一絲氧氣,不見波瀾。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打斷了兩人,視線下移,只見清漣指甲點着的位置,在堅硬的,顧添安的進口浴缸上,逐漸裂開一條縫隙。
清漣下意識縮回手,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可随即又挺起身子,讓自己變得強勢起來。她感覺的到,對面這個感覺上柔柔弱弱的人類正在巡視着自己,在評估,判斷——這對于自然界的生物來說再正常不過,清漣像是在面對一只冷靜自持的螃蟹。
“咳,你好。”顧添安的視線停留在眼前這條魚身上。眼底帶了一些驚豔。在她昏迷的時候,出于禮貌,見到她能夠自我恢複之後就沒有再管了,畢竟她穿的也挺薄的,好像只是用紗裹了一層。
可此刻她完全地将自己暴露了出來,一張小臉也不知是不是在水裏泡久了,不沾染一點塵埃,如玉般潤澤而透亮,像是一掐就能掐出水來。微微卷曲的濃黑色長發像是自己小侄女的娃娃,在臉頰邊卷起一抹弧度,平添幾分俏皮。此刻濕漉漉的如同水草纏繞在纖長的脖頸與肩頭,霧面的薄紗之上,黝黑發亮還帶着詭谲的魅惑。
她的眼睛出奇的好看,像是要把人的靈魂勾進去似的,最美好的幻境。可是嘴唇卻如同初生的太陽,飽含水分,嬌嫩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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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魚的五官相較于龍國人來說多了一些深邃,卻又并不是混血的感覺,反倒有着神秘而溫婉的誘惑感。顧添安不得不說,這是自己見過最完美的,或者說是自己心中最完美的相貌,他不由懷疑這莫不是這水妖窺探了自己的思想,照着自己的潛意識幻化出來的長相。
清漣當然聽不懂他在講什麽,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是莫名覺得眼前這個人類竟然有一些天然的親近——雖然他看起來板着臉,像是在生氣一般。
對方的語氣聽起來平平淡淡沒有什麽惡意,清漣自顧自地點點頭,眼神飄忽。
顧添安見過的人比清漣見過的魚還多,自然意識到她聽不懂自己的話,輕輕吐出一口氣,指着自己,一字一頓地說:“顧,添,安。”
清漣歪頭,嘗試性地張嘴,試了幾下,輕輕吐出一個音“古攤藍?”
聲音不似人類發出的,飄忽而悠揚,仿佛樂器。顧添安一愣。可随即她又吐出一串長而複雜的音律。
【清澈的漣漪】。清漣指着自己,與眼前這位小朋友交換姓名。
顧添安沉默,回想着剛才那一串哼的調調,雖然好聽但顯然并不是自己擅長的領域,一些蹩腳複雜的音也很難發出來。
突然一聲咕嚕嚕打破尴尬的靜寂,清漣捂住平坦的肚子,不太好意思。她被旋渦卷亂了方向之後昏頭轉向,魚群也十分的淩亂,穩住自己都很難了,更別提捕獵了。算起來也有一兩天沒有吃飯了。
顧添安神色終于放松下來,感覺有些好笑,感受到了對方的防備,首要還是要先穩住對方。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門,又做了個吃東西的姿勢,示意自己去準備食物。
清漣精神一振,身體不自覺地前傾,雙手把住邊緣,點點頭,眼睛亮亮的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顧添安出門去,消失在視野中。清漣這才覺得松懈下來,随手一揮,一道靈力打出,将門輕輕地合上,往後躺,咕嚕嚕的潛入水底,感受着與海水不相同的水質,隔着薄薄的一層水看着天花板。
早就聽亥癸和水幕說人類的食物很好吃,他拿回去的一些糖果也好吃極了,可惜就是少了點。
而至于為什麽清漣會淪落到現在的境地,事情還要從許多天前說起。
上次亥癸回去的時候,就與他偷偷密謀了自己三天前的離家出走計劃,他安排人在順着洋流可以到達的地方接應,誰知道自己剛出門才一天半就遇上了風暴,自己也迷失了方向,還被沖上了岸。
就是不知道父母有沒有看到自己留的留音水草。
清漣嘆了一口氣吐出來幾個泡泡,父母為了防止自己溜上岸,特意沒有教自己化腿之術,魚尾在陸地着實不太方便,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亥癸那小子,當時說好的彙合之後就教自己化腿術的,要不是他多操心自己瞎溜走不提前教自己,也不至于淪落現在這樣的境地。
至于水幕……算了吧,讓她知道,自己絕對會被抓回去。
亥癸天天說自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應該……很好找吧?
清漣是一條鲛人,人身魚尾,從生下來便是如此。吸取天地之靈氣,彙聚丹田于精華。鍛經脈以淬煉,為靈物于天地。
算起來今年已經九十八歲了——用人類的方式來計算的話,已經是個垂暮老人,可對于鲛人來說,也才剛剛成年沒多久而已。
從出生起,清漣就一直在海底生活,父母不允許她上岸,也不允許接觸人類,甚至清漣能夠感覺出來每逢提及的恨意與殺氣,但是她們從來沒有向自己解釋過原因,甚至不反對亥癸他們出去闖蕩。
作為一條魚,雖然是一條鲛人,可每日的生活也就是修煉,吃飯,睡覺,一閉關就是十幾年也并不是什麽稀奇事,所以為數不多的娛樂項目,除了騎海豚,捉迷藏,就是吃東西了。
海底的食物很多,可是花樣當然很少。
清漣從東海吃到西海再從南邊吃到北邊,自認各類能食用的魚的品種已經嘗了個遍,有毒的偶爾也能啃一兩口。直到自己從小的玩伴,一只海龜和一只水母成了精,從父母那裏學得功法化了型,抛棄了自己去了岸上,帶回來很多人類的特産之後。
當一個人的世界就那麽大,會覺得一切都還好,可當亥癸與水幕一兩年回來一次,透露出一個廣闊,精彩,絢麗到清漣無法想象的世界之後,清漣這個性子一向有些野的魚,自然開始下意識的向往與憧憬。
厭倦了日複一日的修行,厭倦了黑暗無光的海底,看着頭頂上巨大的輪船,旋渦卷動着海水蕩起波瀾,透過溫暖而明亮的陽光時,清漣第一次迫切地想要到人間去,那個父母一直警告自己危險,對鲛人仿佛無盡深淵般的存在。
嘩啦一聲,清漣從水中起身,打量着周圍,身側有一個架子,上面放着瓶瓶罐罐的東西,上面的文字也看不太懂,奇形怪狀的。
現代的一些器具清漣并不是完全沒有見過,亥癸與水幕回來的時候也會帶一些東西,靈力隔水,雖然海底沒有那什麽……信號,壓力也容易毀壞東西,但是兩人還是盡力地将很多清漣沒有見過的東西展示出來。
手機,電視,汽車,高樓,飛機,輪船——許多清漣見過并不知道名字以及根本沒聽說過的神奇東西。
不依托于靈氣,卻比靈器更為有用的神奇東西。
清漣小心地拿起一個,左右看了看,用指腹擰開瓶蓋,湊上去聞了聞。
一股從沒有聞過的味道撲鼻而來,口舌生津,下意識就覺得是很美味的東西,香甜而誘人。
這是什麽好吃的嗎?清漣倒出來一些,透明的黏液在手心流動,戳起來也是十分微妙的觸感。
但是清漣就算是剛成年,也是一個智商健全的活了将近百年的鲛人了,自然不會貿然下嘴——父母總說人間是十分危險的地方,鲛人總是有去無回,就算是亥癸兩人也說人間不要随便亂跑,最後可能屍骨無存。
于是清漣下意識放進水中揉了揉。
海洋生物嘛!水産!有什麽都想往水裏放!
于是等到顧添安推着小推車返回屋子的時候,打開不知何時關上的門,率先看到的,是滿池的細膩泡沫。
清漣蜷在浴缸中很開心的樣子,手上,尾巴甩一甩飄出一團白色的泡沫,在銀白色的鱗片上飄飄忽忽,在空中緩慢降落。
頭發上,身上,甚至是臉頰上,都沾染着。
空氣中彌漫着甜膩的味道,雖然沒有聞過,可是顧添安看着地板上孤零零的瓶子……
是了,自己助理不知道是何居心給自己準備的缤紛水果味沐浴露。
作為一個有些龜毛的潔癖,真想直接轉身離開用小推車給她重新倒進海裏。
顧添安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撿到的可能并不是什麽心眼多,誘惑人類,陰謀詭計耍得好的危險妖怪。
那麽自己這究竟撿了個什麽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