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瞬間萬千思緒閃過這個至少看起來十分淳樸的秦助理的腦海中，小眼睛默默睜大閃過複雜到混沌一片的情緒。可最終依舊是憑借驚人的理智戰勝了幾乎脫口而出的驚訝，硬生生把疑問憋了回去，艱難地吞咽發出一聲打嗝一般的咕嚕聲，輕咳。

深呼一口氣，重新挂上标準而自持的微笑，顧總逐漸走近，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一樣。

倒是輪椅上的清漣歪頭好奇地看着他，長發披散在肩頭，上半身薄紗被顧添安勒令好好裹着，如今像是質感奇特的紗質上衣，輕盈地鋪開，一張精致到不似真人的臉，在陽光下略顯淺淡的藍綠色透亮眼睛直直地看過來，任誰的心髒都會猛然一跳。

“顧總，這位是？”秦助理将直升機的小臺階放下，猶豫着問了一句。

“清漣。”入耳是清脆如玉石相擊的聲音，兩個簡單的音調婉轉悠揚，帶了些神秘的飄忽感。

竟然會說人話！秦助理不漏聲色地倒吸一口氣，連忙補了一句：“你好，你好。”

拒絕了秦助理想要幫忙擡一下輪椅的動作，顧總彎腰，直接将清漣攔腰抱起，肌肉繃得結結實實，兩步走上直升機，将清漣安置在坐位之上。将輪椅重新折疊起來，放到另一側。

秦助理心情複雜地看着這一幕，着實覺得自己好像開個飛機是不是中途穿越了空間隧道到達了另一個平行宇宙？這還是自家那個冷峻金貴不茍言笑的顧總嗎？

将清漣安頓好，顧添安重新下來，給秦助理掃了個顏色，往別墅中走去。秦助理會意，跟了上去。

進入別墅之內，顧添安一邊收拾着桌子上要帶回去的文件和一些用品，一邊淡淡地開口。“秦助理，你跟了我這麽長時間，你也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聲音低沉而輕微，但是在安靜的環境中卻使人能夠聽出其中包含的冷意。

秦助理幫忙收拾地手一頓，應下，他當然知道，人魚這種東西，雖然不知道顧總是怎樣的境遇，也不知道來歷，可是既然自家顧總新人，自己自然也沒什麽意見。作為一名合格的助理，要有絕對的接受能力以及适應能力。

但是……“顧總，這……私自飼養珍惜動物是犯法的，而且，拐賣人口也是犯法的……”秦助理說話猶豫而冷靜，飽含擔憂之情，濃縮着“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還是不當講”的忠臣之心。

顧添安手下動作一頓，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秦助理，将手中的文件夾整理好，甩下一句：“我這叫，幫助弱勢群體尋親并适應社會。”

清漣歪斜着坐在沙發之上，背後透過透明的玻璃能夠看到駕駛艙，複雜而精密的器械交織。身下是皮革，海中很少有這樣的觸感，入手帶着涼意。這個小小的空間全都是清漣未曾見過的東西，清漣嘴角勾勒一絲笑意，有些新奇的興奮。

血脈的感應中沒有熟悉的氣息，父母并沒有在附近海域，這讓清漣有一些慶幸的同時又帶了一點失落。自己已經九十八歲了，難道鲛人就要一生在海底度過所有生命嗎？

明明世界這麽大，為什麽就要封閉一隅，或者說是憑什麽，憑什麽別人有廣闊而精彩的世界，自己卻只能眼巴巴地每天看着頭頂巨大的游輪陰影緩緩駛過，看着卷起的水花和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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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還是小魚叛逆期到了，世界這麽大，想要出去看看。

顧添安在清漣的對面坐下，秦助理去到了駕駛位。他俯身靠近，輕輕說了一句：“坐好。”将安全帶束縛在清漣的身上。從清漣身上傳來淡淡的海的味道，她心情很好的樣子，哼着不知名的曲調，眼睛看着窗外。

顧添安的體溫相較于清漣是偏高的，湊近了帶來暖烘烘的氣溫，對撞着一直都是涼絲絲的氣息，清漣發絲間的耳鳍都抖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顧添安已經撤了回去，給自己綁上安全帶。

直升機開始發動，螺旋槳轉動的飛快，清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視角逐漸上升，遠處的叢林後面顯露出來片角的海洋，帶來一種升空的窒息感。

飛機上升的越來越高，清漣不知道距地面有多遠，但是透過窗子往下看是整個小島的輪廓，別墅已經變成了小黑點，以前遙不可及的天空如今變得像是海洋，而這個奇怪的大家夥就是自己，在海中暢游。海洋遼闊無邊，身在海中與俯視是不一樣的感覺，一條魚上了天，有種眩暈感。

清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眼睛發亮，扒着窗戶，聚精凝神，像是一個小孩子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新奇玩具。

直升機逐漸離開島嶼的範圍之內向陸地飛去，從海中向上看去已經若隐若無，只剩一個魚卵大小的黑點。波瀾不驚的海面翻騰了一下，兩道身影好像在看向那個方向，直到直升機離開了視野之內，才潛下離去，留下一串泡泡。

臉側突然一股冰涼襲來，清漣回過神來瑟縮，側過臉，發現顧添安拿了一罐玻璃瓶，裏面裝了橙黃色的液體，在自己臉邊。

“給，果汁。”這是顧添安剛從小冰箱中拿出來的，玻璃瓶子上還凝結了水珠，濕潤，裏面是鮮榨果汁。在島上的時候顧添安不愛喝這種，也就沒人準備，成天都是白開水泡枸杞菊花的。他直覺清漣會喜歡這個。

清漣正過身子接住，入手像是冬季的海水般冰涼，在夏季舒服極了。瓶口插着一個吸管，清漣噙在口中。

“唔！”好喝！鲛人都豎大拇指的那種！

見到清漣喜歡，顧添安這才從一旁的櫃子中又掏出來一籃子零食，顧添安從來都不吃這些的，也不知道秦助理到底是突然怎樣的靈光一閃，準備了這些。

行吧，回去加獎金。

沒過一會，就到了大陸的邊緣，這是清漣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到人類的城市，高樓與道路阡陌交通，山川叢林，江湖交錯，陸地像是畫卷緩緩展開，廣闊而雄偉的世界，在呼嘯而過的直升機下面一覽無餘。周圍絲絲縷縷的雲霧使得一切像在夢中。

京城距離沿海說近也不近，說遠卻也不是很遠，不過一個多小時，就已經看到了熟悉的地标，顧添安合上膝蓋上的電腦，看到清漣依舊聚精會神地看着窗外。

“啊，人類真的很厲害。”清漣好像感受到了顧添安的眼光，突然開口道，聲音很輕，像是喃喃自語。

“怎麽說？”顧添安看向外面，随意地接了一句。

“沒有靈力，沒有翅膀，卻能夠上天。沒有魚尾，也能夠在海上航行。”

“可能就是因為什麽都沒有，才會去追求吧。”顧添安沉吟，回答道。

顧添安并不住在顧家老宅，而是在京城別墅區另購置了一套別墅，三層小花園，在京城這地界已經算得上是奢侈了。別墅區依山而建，占地面積廣，住的都是各界大佬級的人物，有專用的停機坪。

直升機緩緩而下，停機坪已有工作人員指揮降落，安穩落地之後，秦助理下機，不知道和他們說了什麽，場地迅速清空。

秦助理将後面的門打開，拿出輪椅，顧添安随手從一旁的櫃子中拿出一個小毯子，展開抖了兩下，鋪到清漣的尾巴之上，遮了個嚴嚴實實。

推着輪椅沿着小區平坦的路，周圍盡是綠化的植物與湖泊，偶爾會有經過的人，或推着孩子或牽着狗。看到推着輪椅，輪椅上還坐着個低着頭的姑娘，姑娘腿上還頗為凄涼地蓋着一個薄毯，嚴嚴實實遮住雙腿的顧添安俱是一愣，随即自然地點頭示意，冷靜地分道揚镳。

只是轉過身去，卻都忍不住回頭看一眼，眼中不約而同地閃過或深思或遺憾或可惜的神色。

沒想到顧家長子，幾十年不開花，這回竟然帶回來個殘疾的女子，看那可憐樣，不會是脅迫的吧？

轉過幾個彎就到了顧添安的別墅，一棟現代與複古融合的建築被一圈低矮的黑色金屬栅欄圍着，上面還攀爬着一些看似随性的藤蔓。紅瓦灰牆，三層左右，并不是常見的方方正正，而是頗具有流線感的設計，高低起伏，恰到好處的玻璃質感以及金屬的材質構件使得整個看起來別有風味。

穿過自動開啓的金屬大門，道路兩邊的花園是平坦的草地，只有牆角有幾叢花，放着一個簡單的石桌，看起來十分的質樸。道路盡頭向另一邊轉彎是車庫，直走就是別墅的大門。

秦助理推開紅木材質的大門，穿過玄關映入眼簾的卻是伫立于客廳的一個巨大的魚缸，四四方方，占據着沙發後面唯一一塊空地，水源幹淨透徹，被燈光一照顯得湛藍透亮的，裏面鋪着一層細沙與石子，還種着一些裝飾性水草，頗有熱帶風情。

這是還在島上的時候，秦助理找了工作人員臨時送到家中的，幸好他們幹活還算麻利。

這樣一個大水缸，在全部都是黑白灰三色的現代簡約風格別墅中顯得着實有些格格不入，可卻又給這過于死寂的環境帶來了一些生機。

別墅并不是沒有泳池，只是卻在頂樓，雖然大但是露天，為了安全總不能讓清漣在那裏呆着。

顧添安将清漣推近，還未說什麽，清漣便将身上的毯子随手扔到沙發上，雙手撐着輪椅的把手，長長的尾巴舒展開來，銀白色反射着魚缸的淺藍，如水波蕩漾，用力拍打了一下地板，借力整條魚躍起，雙手正好抓住一米來高的魚缸邊緣，整個人借力一個翻身，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長發飄逸，噗通一聲落入水中，濺出來的水花剛到空中還未出邊緣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回去，安穩地回到水體之中。

顧添安隐晦地看了一眼秦助理，秦助理低着頭，假裝在看地板縫。

魚缸雖然大但是對于一條幾乎兩米長的人魚來說也只是剛剛好的地步，清漣在水中翻身，托起身體趴在魚缸邊緣，剛好與顧添安平視。

“怎麽樣？”顧添安敲敲玻璃，很結實，幹淨透亮。

清漣看着顧添安，嘴角噙着笑容，明明是豔麗的長相笑起來卻格外的幹淨，眼睛都是彎彎的，臉上還往下滑着水滴，順着臉頰往下彙聚到精巧的下巴最後滴落，在光滑細膩的皮膚上留下一道若隐若現的水痕。

“謝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 開啓新地圖！

（但其實是終于開始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