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記憶

花卿覺得,自己真是有甚麽說甚麽的。

比如說,他說了‘困魂歌’不是鬧着玩的,那就絕對不是鬧着玩的。

琰漓現下肯定不會多麽好過,但好在,他若是淪落到被仙兵捉回去了,無非也就是一個私自出仙界禁守地的罪名,若是稍微靈活些,并不承認自己同要受天刑的琰童一路,或者說,像花卿那般不要臉一些,說是自己其實是被魔族劫持去了,那麽,他大抵便沒有甚麽罪名了,剩下的無非是養養傷,恢複恢複精力,然後該幹嘛幹嘛去吧。

自己在‘困魂歌’裏尚不能安然而退,就算是把歸冥扔進去,他能完好無損那也是憑着他自身血脈的優勢——純正的魔領之血,這可跟他術法的強弱沒丁點關系。

再比如說,他對着醒來了一臉茫然的琰童,輕笑往前湊去:「小美人兒,你醒了呀~~」

琰童就覺着腦袋暈乎乎的,脖側酥麻麻的,眼前那人長得可真是好看,卻笑得賤兮兮的。

想也沒想一擡腳踹上那人白玉也似的肩膀,琰童怒道:「你幹嘛啊,我認識你嗎?」

「怎麽不認識!你哥哥受傷了還是我找人救得他!我們是好朋友呀!」花卿單手握住琰童那纖細的腳踝,一面繼續往前弓着腰伸長了臉,幾乎恨不得臉對着臉貼上去似的。

琰童動用了全身所有術法,卻覺得那人看起來并不怎麽有力量,甚至還有些嬌生慣養的手掌似乎是一個鐵箍似的,牢牢拉扯着自己的腳,不讓自己亂踹到他那張妖孽異常的臉上。

琰童又掙動了幾下,索性仰躺回去不動了,她好像是有個哥哥……她好像跟這個人很熟……她好像……

「我是失憶了嗎?」

花卿誠實的搖頭道:「你是被奸人所害了,你哥哥為了救你又身受重傷,而我當時恰巧不在,於是……回來的時候已經趕不及了,你哥哥現在傷的很重,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恢複。而我恰巧認識一位神醫,你也知道這世上神醫大抵是有些隐士的毛病,恨不得住個杳無人煙的山頭,再在四周布下些甚麽亂七八糟的毒瘴,安安心心伺候他的藥材去,於是,我就把你哥哥送給他治療了,他也說能治好,你大可放心。」

花卿也送了手,把被子連帶着琰童抱起往裏放去,自己斜靠在床邊:「所以現在,你哥哥把你托付給我了,讓我先照顧你一段時間。」

琰童覺得,面前這人,說話一點也不靠譜。

她不想去相信。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脖頸右側酥麻酥麻的?」

「……嗯。」想了半天,琰童還是誠實道。

「這便是了,那奸人給你下了鑄神釘,旁人不可妄然拔去,否則可能三魂七魄頓消而散,那釘子會釘住你部分記憶,我們只有找到他,才能救你。」

三魂七魄……

琰童愣了愣,突然覺得,印象中是有點這麽個事兒,好似她還在奮力猛追一縷魂魄……可是是幹嘛來着?

「丫頭,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你得罪過甚麽人?他為甚麽要對你下此狠手?」

琰童愣了愣,看着那人突然異常凝重起來的臉色,也不像是開玩笑了,便竟也順着他的思路認認真真思考了起來。

她只記得,她生活在一片金燦燦的世界裏。

她喜歡明黃色,卻也喜歡淡金色,她好像從沒離開過那淡金色……

不對,她好像也看到青山綠水,錦繡仙城……

她還看了甚麽……

她怎麽不記得身旁曾有過一個哥哥?

可……哥哥這兩字對她來說又是那麽熟稔,像是呼喊過很多次很多次,在或絕望或歡樂的空當裏。

「這麽說罷,你确不确定定,自己是在一個山上生活?」

「……不确定。」小姑娘垂頭喪氣道。

「你見過很多人麽?」花卿繼續循循善誘道。

「好像沒有。」小姑娘搖搖頭。

「那麽……你有沒有……」唇齒間頓覺苦澀,花卿反複的咽了好幾次唾沫,才得以繼續道,「有沒有見到過一個比我還要好看的姑娘?」

琰童把兩只胳膊枕到腦後,斜睨着眼掃視了幾下眼前這個雖然看似松松閑閑的斜靠在床邊,卻好似連發梢都在輕微抖動的妖孽男子道:「我沒看到人。我好像……是沒看到人。」

琰童覺得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可眼前這個人讨厭歸讨厭,卻讓她莫名覺得心安,覺得……好像雖然人瘋癫了些,長得妖孽了些,但實際上……卻真的保護了自己很多次似的。

花卿的雙手無意識的交疊在一起,一個指頭縫一個指頭縫的對插過去,讓那些自右手掌冒出頭來的銀針鑽到左手掌裏,再将左手掌裏的鑽到右手掌裏,幾次輪換後,還是不甘心道:「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你應該是見到過的。」

自己應該不會看錯,也不會感覺錯……當初不過一個無心之舉,便随意在她身上下了一個自己最不拿手的夢蠱。

昔日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可是,那是她最拿手的啊。

修羅一脈上古的蠱術一出,便是直接斷你前生後世,生魂六識的存在。

如若……如若并非抗蠱後魂飛魄散,那除非是,除非是下蠱者有意為之。

有意,為之。

花卿将這四個字在唇齒間狠狠碾展了一番。

日頭好似又幾番翩落,靜悄悄定格在了一個說不上亮堂也說不上晦暗的祠堂裏。

那個黑衣黑發有着一雙能吸盡天下所有亮似的黑瞳男子,右手在左手手腕上一抹,一滴極為純正的魔血堪堪滴入碗裏,便有持着壽鬼木的老者顫巍巍上來勸道:「鬼主,您……」

「不礙事,多放些,你們一會也多盡下力,別一個兩個的,連個上古的魔獸都占蔔不出,那麽強大的魔氣,混了我本身的魔血牽引,這次若占不出來,一個兩個的也請辭吧,有甚麽臉面還挂着巫師族大長老的名號。」

血液粘稠堆連着,倒似蜂蜜那般有着一種別樣稠厚的質感,而後,花卿止住了歸冥的血,把他推到了一邊,将自己的血也融進去了剩下半碗,那并非紅色,而是墨瑰雙色,上古的修羅之血。

是甚麽吟唱自耳邊響起,古老又詭秘的低吟,那些并不甚曉的古怪咒語,那些自歸冥和自己身上散發而出的血絲流向……

而後,祠堂終歸死氣沉沉。

花卿眼睜睜看着那碗血,順着一條枯藤蔓延開詭異的路線,而後,消散無形。

就跟那複無人氣的祠堂似的。

就跟那停止躍動的心似的。

「其實,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歸冥回過神來,他真不知道,除了把自己心裏所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不告訴他之外,陪他靜坐之外,還能幫上甚麽。

「得啦,我,我好像也知道了。」

歸冥繼續沉默,由得他一個人在那兒自說自話。

「你說為甚麽呢?」

歸冥擡眼,一雙在暗夜裏似乎也能發出黑亮黑亮光芒的眼睛盯着那倏忽遠去的花衣,低低嘆了一聲。

又像是許久許久之後,那人發着酒瘋死活纏着自己不讓回去,硬要拼酒,拼到最後幾乎整個人都貼到了自己身子上,酒液幾乎是對着自己脖子灌下去,還絮叨個不停:「你,你好好喝,這麽好的‘裂心’別他娘都給我糟蹋了。」

接着那人又摔了酒瓶子,一手攥緊了自己的衣領,三分清明三分怒氣:「你一早就知道的,對不對?從你第一次動用巫師族替我占蔔無果之後,你就明白了,卻還是一遍遍的騙我!」

「不是我在騙你,是你願意自欺欺人,我心裏的答案是甚麽,難道你就沒有麽?你明明也想到了,不敢信,不甘心。」

而後那花衣裳的瘋子又開始吃吃的笑了起來,猛推了歸冥一把,沒把他推動,倒被反推之力将自己跌出去老遠,卻仍舊踉踉跄跄的站穩了,抖了抖袖袍,好似仍舊是人間風流場上的佳客那副模樣,剛才的失态只不過是他的一個影像似的,一字一頓道:「那你便說與我聽。」

「有意為之。」

花衣裳的瘋子伸出兩個蔥白的手指點了點眉心:「歸冥,你真是、真是讓人讨厭的緊。偏偏說出來做甚麽?」

歸冥嘴角輕輕彎出一個弧度,這人總是這樣,想要得到甚麽的時候是用盡了各種手段,明的陰的,善的惡的,這件事若在他眼裏值得做,那便怎樣也要做到手的,可是真到得手的那一天,覺着不如己意了,便又要開始誤怪起旁人來。

……

花卿笑了笑,松開了緊緊纏繞的十指,輕笑道:「總之,我也不知道那個給你下釘子的人是跟你有甚麽深仇大恨,但你總歸要想想,你身上的天刑,是怎麽來的吧?」

琰童本想卷着被子往裏翻個身,聞言卻愣住了,她……她做了甚麽罪大惡極的事,竟然被處以天刑?

「這些事日後的路上總歸要想想的,說不定找到那個魄,給你拔了釘子,你也就甚麽都記起來了。只是眼下,能多想起一些來,總歸是更好的。」

花卿将被角給她拉的更嚴實些,神情溫柔的似個慈父:「你再休息休息吧,明天起,我們便要上路去追尋那個害你的魄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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