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外援

「我其實很沒用的,比你當初都沒用。」

「那時候很小吧,反正我那時候是連人形都幻化不出,沒用得很。她倒是很厲害,從小就于上古的蠱術一途,資質非凡。我有時就在想,是不是她從娘那裏得盡了便宜,連我這一份都吞了去,才能那麽厲害。畢竟修羅狐大概四百年才能幻出人形,她用了百年出頭而已,大抵也是因為形勢所迫吧,潛能便都被激發了出來。」

「娘生下我們不久,身子還沒恢複過來,恰好趕上仙魔那次戰争了。他們之間總是有戰争的,倒是那頂不是東西的兒子執了政,才內外徹底真正的太平。然後,很不幸,他們被發現了,為了保護我們,他們一邊逃避魔族的追殺,一邊躲避你師尊的追擊。再然後,娘的身子在途中支撐不住,走了。父親也含笑随她去了。」

「修羅狐其實是最癡情的,」花卿笑了起來,他突然又想起歸冥說這話時的樣子了,「一生一世就只能有一對,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其實我是恨他們的。明明知道這樣的延續根本屁用不頂,卻誰也不敢背了那個罪名。」

「再然後,懷蝶帶着我東躲西藏了很久,日子過得很苦,冰天雪地的,那時候我差勁的連一只普通的狐貍都趕不上,很容易就被凍死了,她又不敢動用術法被發現,只好幻作人形,把我放在懷裏,日夜用體溫暖着我。這才堪堪活了下來。」

「很久很久之後好像……我也學會了自己捕食,傻子似的抓個老鼠在她面前獻寶,那時候,躲在人間的普通小村落裏,有時三兩天吃上一只小老鼠,也真是了不得了。肚子餓的不行的時候,也只能吃果子,因為不敢在外面耽誤太久,怕被抓住了。」

「後來她的術法日漸厲害了,仙兵還是魔兵追來了,她都能殺一大片,可她不肯殺。她也曾想找個機會請求冥魔界的庇護,可又怕舊事重演。所以她只好一邊盡力的護我安全,一面并不曾下殺手,是希望能有個退路。」

「只是我太沒用了。那時候覺得她真是了不起,總覺得,在她身邊,無論是否真有一處安心之地,都能異常安全。哪怕身處怎樣的險境,只要她在,我一定就沒事。所以我的術法一直沒有多少精進。我覺着,跟她過人間普通的小日子,就好得很了,做甚麽要下苦工去練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呢。」

「再然後,你師尊發現了我們。她大抵也是被禁守之地的寂寞逼瘋了,從天南追到地北,簡直兜兜繞繞轉了無數個圈子,也不肯放過我們。後來,她把我封印在一個極為隐蔽的山洞裏,自己跑出去引開你們師尊了。」

「我那時候本就沒甚麽術法,便是站在金鳳凰面前,估計她也得好好嗅嗅才能發覺出我和普通狐貍的不對來。可是那又有甚麽關系呢,能殺了懷蝶,我照樣得死。」

「我用了近百年,才解開了自身的封印,那時候,我才能幻出人形。只可惜,她到現在都還沒看到我的樣子。」

「後來我才發現,大抵不是我不願修煉術法,是我實在沒有那麽好的資質。只是終歸是長大了些,了解了些,爾後,後悔了些。」

「便是造化吧,是造化。我解開了自身的封印,卻仍舊出不了那個洞口,不知道她下了多少層封印在這山洞裏護我平安。又不能幹等着餓死吧,畢竟我還活着,她也就一定活着。我得好好的活下去,才可以。我便潛心用術法來恢複自身精力,實在閑得無聊,便繞着山洞轉。那轉了許久的山洞,竟讓我有一次在一塊大石下面看到了甚麽銀閃閃的東西,起先還以為是不知名的水滲進來了,後來又覺着不對,便想法子把那石頭搬開了。我蠱術資質不行,蠻力還是有的,大概是天生獸族的力氣吧,比魔族都要大上許多。」

「於是,我看到了一個死人,說是死人也不算是,倒像是甚麽人惡意報複,大抵是等着人死了之後,又在他骨頭上也紮滿了針似的。」

「我起先覺得,這手法真狠,可我喜歡。」花卿嘿嘿一笑,喝了口酒潤潤嗓子,「後來我又在那石頭底下看到了一些符文。便明白,那人是自殺的了。」

「這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這等惡毒的法子,真不愧是我同道中人。他其實是魔族一個很有聲望的長老,為了搶奪鬼主的位置,便想了這樣一個法子,只不過,他也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大抵也同上古時期,本該存在的人。按理說,那一副骨頭不肯爛,大抵也是執念,不甘心吧。只是我可憐他,有志之人戰死沙場,于上古一戰死的光榮,他卻不知篤定了冥魔界會贏似的,竟趁着亂子想法子奪位。真是……只是,瞧吧,這便是造化,沒撐下來,死翹翹了,倒讓我撿了個天大的便宜去。」

「這種針,其實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重我’。只不過,這世間哪有免費的便宜可占,可你說,付出了的,還能叫便宜麽?」花卿将細瓷酒瓶換進另一只鮮血淋漓的手,把那白淨如玉般的手指伸給琰童看,慢慢地,一根小銀針自他指尖冒了個頭,又縮了回去,而後又冒出來,反反複複了幾次,花卿笑着收了手,「想要練好‘重我’,便是要在極度的磨難之中,獲得一次重生。」

「起先我只是試着插了一兩根銀針進自己的手指頭裏,再慢慢動用術法,讓他們與我的血脈結合。碎成銀渣,融彙進去。試了一兩次,便覺得還行,雖然日後手指有些僵硬,但大抵還是能動的。」

「這只是一個起步罷了,也不知是不是造化眷顧我,雖然不讓我于上古蠱術有多麽好的資質,但對于将外物于自身血脈融合,還是順暢許多的,尤其是燃了修羅之火的血脈,幾乎一‘咕咚’,便很快就能融進去了。只是融進去是一回事,能把它喚出來卻是另外一回事,那是要經過重生的。你們師尊随着年齡增長萬萬年便要歷經一次涅槃,她能活到現在,豈是也不易。‘重我’與涅槃的境界,大抵差不多吧。」

「後來,我便賭了一把,我知道,若連帶着懷蝶的性命一起壓上去,我絕不會輸。我找了碎石來,磨得鋒利了,先把自身的所有皮膚血肉全劃開了,只留極其細小的一些血絲相互粘連着。到得可見其下白骨時,便把針全吸入自己的‘屍體’上,再動用術法用那原先壓在屍骨上的巨石,朝自己壓來,碾碎了自身有所骨頭,碾成渣。那時候很疼,很恍惚,覺得自己已經沒氣了,可是眼瞧着紅色的血液要放盡了,再往外流就該是修羅之血了。我也顧不得再矯情甚麽再恍惚甚麽,強撐着将那些剩下的所有銀針,吸到了自己那攤血肉骨頭渣上。然後就凝神了。」

「我在那鬼山洞裏呆了八百年整,但幾乎有七百年的時間,是在凝神,默移,思緒,控制。等待重生塑造出血脈的同時,也在不斷想着,自己死,她就也得死,而支撐下去。其實我也有哭過,很多次很多次,覺得實在太疼了,受不了,要放棄了。可是……棄不得。如果自己也跟旁邊那白骨似的,孤零零死在一個鳥山洞裏,實在太不值當了。我還想讓她看看我這副模樣,還想告訴她,我足夠強大了,日後的日子,換做我來護你。三界又如何,六道又怎樣,若一旦成功,放眼天下,沒有我殺不了的人,沒有我破不了的魂。」

「於是啊,我成功了。我想着從甚麽地方射出去甚麽針,那針便能聽話的及時飛射出去,我若讓它回來,它便也能回來。」

「然後我發現我等不及了,我着急找到她,你知道嗎,那種興奮地心情,再也不用東躲西藏,再也不用怕甚麽人了,仙魔又如何?神擋弑神,佛擋殺佛,魔擋誅魔!可那時候,我的身體沒有像現在這麽快就能愈合。如果現在把我這一層皮活生生剝掉了,我三天後便能給你長出一副完完整整全新的來,那時候,七百年還遠遠不夠,有些地方仍舊破破爛爛的,肉都聚合不到一起去。沒辦法,我又着急出去,便只能揪了頭發絲當線,用針将皮膚縫起來了。」

「於是我也是出去後才知道,我的元身在修煉‘重我’的時候,幻無了。或者,便是犧牲了元身,才能換我和她現在仍舊活着吧。這麽想想看,還是挺值當的。只不過,沒了元身,再也無法修煉蠱術而已了。但是,我的‘重我’也無法讓人傷我和我想要守護的人分毫,不是麽?」

琰童在原地久久才回過神來,總覺得花卿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飄渺的似乎從忘川那邊淌過來似的。默默起身走過去,伸出油乎乎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爾後奪過他的酒瓶,大灌了一口酒。

甚麽不一樣的東西,悄悄自她心底改變了。

她只是覺得,花卿不至于最後落得那樣的一個結局,不至于。

花卿說完便有些後悔了,跟一個小孩子扯這些做甚麽,又覺得起的寒風有些涼了,再突然想起馬車裏仍舊光着身子的那位,別再着涼甚麽的添麻煩,還指望着從他嘴裏撬出來那縷魄被他藏哪兒去了,便回到馬車上給他套衣服了。

琰童将剩下的一整只野兔子細心的收拾好,給她大哥留着,耐心的等待着花卿把他大哥打理好,卻久久沒有動靜。

許久之後,就聽花卿咒罵了一聲,将仍舊昏迷的琰漓拖出半個身子來,神色不悅道:「你可看看,他眉心間那個清淺刻痕,是不是呈暗黑之色?」

年輕仙者白潔幹淨的膚色經過月色一映,更顯質地透徹,那眉心間原本有的清淺刻痕,已不知何時呈做了淺黑。

花卿伸出手,虛空在他上方,爾後輕輕抓着往外抽,似乎要抽出甚麽來,一縷淡粉色散發着陣陣桂花香的孤桂之魄隐約可見其形,「咯咯」鬼笑個不停。

花卿一松手,便縷魄又鑽了進去。

「他是傻子嗎?閑着無事在自己受傷的情況下也敢吃這等來路厲害的精怪魂魄?」花卿還待破口大罵,卻又突然住了口。

或許,他是一直有心魔的,那清淺刻痕,說不定并不是因為長期皺眉而留有的。這只不過是讓那孤桂鑽了個空子而已。

又輕輕嘆了口氣。

這輩子,注定是要再一次踏入他最不願進的大殿了。

第一次是因為察覺到了那件事,不想讓歸冥最後太難堪,而入。

第二次是因為同注血脈,探尋她的下落。

而這一次……

施了個術法,馬車開始詭異的騰空而起,于半空中飛速向一個地方奔去,花卿把仍舊昏迷的琰漓毫不客氣的甩進馬車,惡聲道:「你便進去看好了他吧,若是醒過來,二話不說砸暈他才是正理!千萬別舍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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