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司徒萬方二十八歲那年,娶第二任妻子。

天下城主的妻妾,必為四樓十三臺家的女兒,出身高貴的擺設。前一任夫人與司徒萬方自幼相識,他視她如妹,有心照拂,卻無奈她身體孱弱。

百裏思歸道:“你這麽說來,你的正夫人之位真是個火坑,嫁過來你也不會與她行夫妻之事,如同守活寡。那齊樓主也真是狠心,逼死了一個嫡親女兒,又推女兒的親妹妹跳火坑。”

出得百裏思歸的過翼齋,廊下白影一閃,謝憐光跟上,抓着他衣袖低聲道:“她在喜服裏,藏了匕首。”

司徒萬方不以為然:“去看新嫁娘了?”謝憐光抓他的手,一雙眼睛急得睜圓,一字一句說:“她恨你!”

司徒萬方道:“她以為我害死了她姐姐,自然恨我。拿着匕首,只是怕了,她若真想對我出手,該下毒才是。”這樣說着,第一次一根根推開少年人纖長的手指,謝憐光瞪着他,整個人都泡在冰水裏,司徒萬方道:“時辰不早了,我要去更衣,然後與她行禮。”

謝憐光站在長廊一頭看他走遠,侍女侍衛都跟在他身後。這一日天下城內張燈結彩,滿目緋紅,齊二小姐的嫁妝足有一百五十餘擡,司徒萬方下豪聘彩禮,齊樓主自是更加地添錢陪嫁,恨不得昭告天下,即使死了個女兒,天下城的主母也仍舊是我齊家的。

謝憐光忽然覺得很冷很冷,他故意穿了一身白衣,要煞這喜氣,可司徒萬方只誇他白衣清簡,風采獨絕。

他想起初次被司徒萬方牽起手走入城內的喜悅,被他捧在手心裏寵愛太久,早年吃過的苦都好像上輩子的事了。

他被他寵得嬌氣又貪心起來,他說過“你想要的都會是你的”,但是當自己終于知道想要什麽,他卻轉手把應該送給自己的東西給了別人。

是夜,紅燭高燒,與司徒萬方對坐的一個女子雪肌花容,卻雙眸通紅。

面前擺着兩個酒杯,杯是犀角,祝一對新人此後心有靈犀,杯下有青玉案,願新人此後舉案齊眉。

不巧的是,他從新婚妻子目光之中看出,自己面前的杯裏被人下了毒。

司徒萬方道:“我只有三件事對你說,第一件,不要哭。看看我——雖然聽來滑稽,但至少我不是個長得很醜又很壞的男人。”

齊煙煙瑟縮一下,偷眼看他。司徒萬方握住她一只手,她顫抖不已,司徒萬方吩咐道:“為夫人添個手爐。”然後說:“第二件事,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在天下城的日子會比你在家輕松,不妨好好享受。”

她面上已現出驚愕,司徒萬方仍微微笑着,如果一個男人能十分溫柔而不狎昵地看妻子的妹妹,大約就是這樣了,他說:“我習慣開門見山,也習慣将最重要的話留到最後,方便你記得。最後一件事,你我既已是夫妻,夫妻一體,我與你親密過你的父親兄長。你有為難之處,對我說明即可,任何事上拿不準,都不要自己拿主意。”

Advertisement

她愣了一愣,道:“你面前的,杯中……有毒。但是我若不能讓你喝下合卺酒,我就活不到明早。”

司徒萬方道:“這容易。”端起自己的酒杯,淋灑在地,端過她面前的酒杯飲下。

齊煙煙又愣了愣,抖着聲音道:“我……忘了告訴你,我面前的酒杯裏,也有毒……”

司徒萬方也愣了愣,忽然笑道:“可見人有時候真是不能太相信自己。”

吩咐道:“請百裏公子來一趟吧。”

百裏思歸從被窩中被拖起來的心情很不好。任誰在春夢尚未開始便被打斷的時候心情都會很不好。

他正夢到自己一門心思在兄長面前撒嬌賣乖,夢到百裏江樓那張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臉,捏住自己的下巴,道:“怪你生得太好,明知你是個混賬東西,見你流淚,還是不由得心生憐惜。”

百裏思歸正要再擠出幾滴淚水,便在此時被人攪了清夢。

他豔容恹恹地來,譏诮道:“司徒城主,你新婚之夜找我來幫忙,傳出去可不好聽。”

司徒萬方撐着頭,倚靠在座椅裏,長腿交疊,喜服玉帶,愈發顯出英俊慵懶。

百裏思歸頗為嫉妒他,江湖中有春字十六品,一品一人,涵括品貌出身風度行事,第一品春江浩蕩便是此人,百裏思歸竟還在春山與春月之後,最可惡的是,金陵薛家排此榜的老匹夫将他列為第一還不止,又明言春字品有幾位容貌太美,幾若好女,故而專門将天下城城主推為第一,也好讓他的英豪氣度為春字榜撐撐門面。

同樣品貌出衆,同樣華服熏香,精致風雅,他卻從未被人拿來同女子作比過。

而此刻這人似乎有哪裏不對,面色潮紅,百裏思歸先前只當了飲多了酒,卻聽司徒萬方用“月色真好”的口氣說:“……我中了毒。”

百裏思歸吓了一跳,去驗他遞來的酒,手指揉搓,鼻端輕嗅,眼神閃爍幾次,大笑起來:“這回你完了,你可倒黴了呀!”

司徒萬方派人請百裏思歸來正是因這多半是春藥。若說春藥,正經的神醫都不如百裏公子見多識廣。

畢竟,為逼奸兄長,百裏公子将江湖中幸存的名品春藥都研習了個遍。

可看他如此高興,司徒萬方便知,這不僅春藥那麽簡單。

他揮手令侍女送新夫人出去,新房之內只剩他與百裏思歸兩人。

果然,百裏思歸道:“我猜你倒掉的那杯酒裏有三陽,齊樓主原來是想要你和她女兒生個孩子!沒想到你居然喝了三陰——倒轉陰陽!你真是自找呀,三陰唯有被男人洩在體內才能解,你沒有內力壓制,現在已經站不起來了吧?”

司徒萬方看似悠然,可細看即知,不要說站不起來,再過片刻恐怕坐都坐不穩了。百裏思歸走近他,不懷好意地感嘆:“再過至多兩柱香,江湖允稱英豪的天下城司徒城主就要滿地找男人上你了,真是一大奇觀。”

卻不料司徒萬方被情欲煎熬,聲調異常低沉,伸手一扯解開衣帶:“百裏公子,你我也認識有幾年了,不如今夜就由你做個順水人情?”

百裏思歸氣得跳腳,怒道:“司徒萬方!枉我當你是朋友!你果然觊觎我的美色——”說到此處嗤道:“算了,教你個取巧的法子,找個用起來舒服的玩意抹上自己的精水,捅上一捅,說不定那毒就解了。”

他神色忽地一變,想到什麽,補道:“若是你到那時還能保神智不失的話。”

司徒萬方深深吸一口氣,道:“多謝。”他竟還笑得出來,動一下都艱難,卻微笑看向百裏思歸,極其狼狽,也極其俊朗,按着桌沿道:“我勸你出去之後最好把門鎖住,以免我色欲熏心,神志不清,半夜對百裏公子不軌。”

百裏思歸拂袖出門,沖到廊下,卻心頭一動,大叫道:“謝憐光,你司徒哥哥有難,你救是不救!”侍女大驚失色,百裏思歸叫了三聲,便見屋檐上忽現一道身影,謝憐光單膝跪在檐上,忍不住問:“他怎麽了?”

百裏思歸道:“他快不行了,被新嫁娘下了毒——”眼前白影一閃,那少年背影已情急向房中撲去。

百裏思歸猛地撲去撞上門,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那二人鎖在室內,大笑着将鑰匙朝廊外湖中一擲。侍女見那水花,急道:“百裏公子!”扶着垂欄手足無措。

百裏思歸滿面得色,挑起她的下巴,道:“別怕,等他們出來,你家城主都要謝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