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使葉一卿在他那個角度只能聽到低低的哭聲卻絲毫不見人影。
葉一卿用明氣穿透了樹葉吱呀,眼前是低頭哭泣的少女。秀發順勢垂落在身前,讓人看不清臉孔,就算這樣,那卷翹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手絹下方尖尖的下颚,無不訴說着少女的美麗。
……好吧,由于修士外表上的欺騙性,少女與否其實是很難界定的。特別在葉一卿認出其人之後,更是沒法昧着良心把小自己一歲的妹妹叫做少女,那豈不是變相的裝嫩說自己是少年?!
與葉宜萱也跟整個葉府一樣,30年不見了。比起葉一卿,葉宜萱變化不大。身量上與十六歲的時候比,幾無變化,她原本算是少女中高挑的,如今倒是适中了。比起十代時美得明豔照人,現在的葉一卿又多了兩分娴靜的女人味。如果這不是葉宜萱,葉一卿倒是不會吝啬于堆砌一些複雜的辭藻用以評說眼前女性的美。
只是一想到這人是葉宜萱,他滿腦子都是都是那個對天哭號,逮着人就咬的迷你炸藥包。就算外表都包裝成Tiffany&Co.了,一打開蓋子裏面不也還是炸藥麽?
“誰!”沉溺于哭泣解壓中的少女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突然美目一瞪。
葉一卿很想說沒有誰,不過是叢中有朵花壓到了爬藤,您敏感的真不是地方。
偏趕上今天的葉宜萱很多疑,見沒有人發聲,竟是壯着膽子朝葉一卿的方向走來。
艾瑪,潛伏明明很完美,卻被一朵破花給搞砸了。葉一卿想着自己本就沒多少的英明,恐怕今兒就全都交代在這兒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親兄妹也不好在花叢深處玩偶遇,葉一卿只好趁着葉宜萱還謹慎着,沒真走過來揪人的時候輕身一躍,轉身閃進葉宜萱背後的涼亭之中。
剛才還真沒發現,這石桌石椅竟是早換過一副,讓葉一卿頗覺陌生。
***
被人家男方上門退親,這在驕傲如孔雀一般葉宜萱的人生之中,是從未有過的侮辱與難堪。
實在忍不住了,她才尋了這麽個地方,将積壓得太滿的情緒稍作釋放,免得生生将自己逼瘋這麽丢人。這人長大了就是不方便,想哭卻不可以流淚的場景竟是越來越多。
葉家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人有賞花看景兒的心情的,這裏便成了最為安靜隐秘的所在。
誰知,竟還是被偷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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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宜萱滿腔的悲傷都轉成了憤怒,腰都叉上了,只差破口大罵了。
可她卻是愣住了。
她到底看到了什麽?
葉家的後花園,一個衣着考究的年輕男子偷藏着,葉宜萱向前邁步的時候,那男人只略略一滑,便姿态從容優美的繞過他,像在自己家一樣随便的坐進了涼亭之中,她剛剛還坐着的位置。
男人身上的料子都是極為貴重的,卻并無繁複的花樣,平淡中卻有着掩藏不住的貴氣,顯然是家世頗豐又眼界不俗才有的穿着打扮。
那人一頭不倫不類的短發甚是紮眼,趁着細致的五官與修長的身材,站在那裏就像是要诠釋自由這個詞彙一般。
自由什麽的,自從她落選止步玄天門外的那天開始,就成了奢望。這也是到後來她才體會過來的,在那之前,她從未認真想過關于這個詞彙的意義。
女修的人生是自由的,也許今日生明日便死,但是卻可以說走就立刻離開原地。而被認定天分不高的葉宜萱,則悄無聲息的就失去了這種自由。她須得用衣裙飾品來裝扮自己,用琴棋書畫來充實自己,然後等待某一天,嫁給一個興許還不錯的男人,過最好不過葉夫人這樣的人生。
她明明拼命修煉,也早就順利築基。只是這點成就,也不過是增加了她議親的籌碼而已。
她有時也會羨慕大姐葉一虹,羨慕她當初成熟勇敢的選擇。只是很奇妙的是,名為後悔的情緒卻并沒有洶湧而至,仿佛她的人生裏,從未有過那樣一個選項。
這一天終于來了,而她都已經認命了,可命運,卻又很快推翻了她的預想。
先是親弟弟死了,死在大庭廣衆之下,既凄慘,又丢盡了葉家臉面。
而後兇手又被證實與曹家小公子有親戚關系。那是曹葉兩家誰都惹不起的人家,因而葉宜萱就成了必然會被放棄的那一個。
一個女孩子,在如此悲慘的時刻,在花園這麽浪漫的地方,遇到一位優秀的異性。
這簡直就是命運,而且是當當當當的那一種。
明明已經醞釀好了成串的叫罵,卻都又憋了回去。葉家的美人宜萱就這樣站在自家的花園裏,面對着極有可能是個登徒子,不然也有可能是個小偷的“陌生男人”,羞紅了整張臉。
除了早年見過炎家的炎小真君,葉宜萱還真沒對誰臉紅心跳過,包括前未婚夫曹小公子也是一樣。
原本邁向“偷窺者”的腳步又收了回去,精致的繡花鞋跟着藏進了淡紫色的裙擺之中,像是一朵郁金香随風抖動了一下。
她難得沒穿盛氣淩人的紅衣,偏生被“登徒子”給撞見了,這是怎麽樣的命運啊……
“宜萱……你怎麽了?吓傻了?”人都老實坐着給她罵了,結果不僅沒罵反而扭扭捏捏的,可給葉一卿吓出一身的雞皮疙瘩。他試探着開口,生怕啞火的炸藥包會在人靠近的時候才适時的炸開。
他從不叫她妹妹,因為一叫就炸毛,葉宜萱最讨厭被葉一卿叫妹妹了。
……一瞬,她的情緒燃燒了一下,随後很快就涼透了,繼而徹底凍成了冰。這堅冰壓縮得無比的結實,随後,嘭的一聲猛的炸開來!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她眼前這個人是誰?!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這個人是——葉?一?卿?
葉一卿怎麽會這副德行?她怎麽會沒認出葉一卿?
在這一刻,葉宜萱覺得退婚什麽已經一點都不重要了!因為她有了必須死守一生的秘密。這個秘密沒有辦法和任何人分享,将會是她一聲的恥辱。
在情緒的最谷底,巧遇中一瞬的心動,對象居然是這個世界上她最讨厭的男人,就生理上來說還是他的哥哥,而她居然沒有認出來!
原本羞紅的臉此刻被怒火憋悶得簡直要發紫了。葉宜萱像要吃人一樣惡狠狠的瞪了葉一卿一眼,随後一甩袖子,快步逃離了這一點美好回憶都沒有葉府後花園。
她走得那樣急切倉惶,留給葉一卿的,是迎面而來的一地塵土。
咳咳,這花園,絕對是該打理了,灰塵太大了!
***
其實要說葉宜萱,她完全不必這麽惱怒,因為葉一卿對她這一路跌宕起伏的思緒,那是一無所覺。他比葉宜萱更難理解葉宜萱怎麽會認不出他來。他還以為就算把連他在內,丢一百個人一起去喂狗,吐出來的骨頭葉宜萱也能将他的一根一根挑出來呢!
回家後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事件的女主人公,葉一卿本來還覺得挺趕巧的。盡管沒試過,但也不是不能嘗試一下安慰安慰葉宜萱。只是人家風一般的走了,葉一卿只好拍一拍身上的浮塵,一個人默默的往大宅的方向走去。
這一路其實遇到好幾撥侍女丫鬟,有的不認識他,有的沒認出他。不過葉一卿這一路走的簡直比丫鬟還輕車熟路,結果就愣是沒一個人敢攔下他問問。畢竟就這走勢,說不是自己家都沒人信。
到了正廳外面葉一卿才算真正被攔了下來。
“德叔,是我!”葉一卿隐隐聽見正廳的動靜,像是氣氛已經很壓抑了。他趕着去救場,便不欲多言,只一邊說着一邊輕輕推開管家德叔阻攔的手臂,徑直走了進去。
這管家還是要好過葉宜萱的,盡管葉一卿着實是男大十八變,可從姿勢動作上的小習慣,以及說話的節奏上,很快就認出了自家少爺,再沒認真阻攔。
葉一卿一腳才踏進正廳,就聽見裏面一個陌生的男聲不疾不徐的說着,擡頭一看,他多年未見的便宜爹那臉色,真是難看得不忍直視。按說葉慶曉絕對算是中年男子之中脾氣相當好的,也許是因為事業有成度注水嚴重,所以他格外注重氣質風度,葉一卿幾乎沒見過葉慶曉生氣的樣子。
那中年男子約莫同葉慶曉年紀相當,看上去比葉慶曉滄桑些,卻也更有實力些。那人嗓音略帶沙啞,從語調中幾乎聽不出情緒起伏。說出來的話句句都在讓步,可內裏的強硬暗示卻逼得人嗓子眼兒裏直冒火。
都大張旗鼓的來了,還說什麽可以由女方這邊退親。
那邊受害人家屬還沒找上門呢,這就巴巴的追上來撇清關系了。
座還有一個一直事不關己的小青年,也就和葉一卿差不多大吧,連頭都不擡,看上去既不為失去了媳婦而感到難過,也不為擺脫了母老虎而感到高興。仿佛葉宜萱就是那桌上的玉擺件,有也挺好的,沒有還能怎麽着了。
那中年男子——我們暫且稱之為老曹。
老曹興許是也怕被人多力量大的打出來,身後還帶着不少家仆。一水兒的膀大腰圓目不斜視。就平均水平而言,比葉家的家丁确實要強一些。
要葉一卿說這曹家的底蘊也真是不比葉家強多少,就話語中那點遮掩不住的小人得志的勁兒,那真是太沒必要了。踹開一個葉家已經足以讓曹家将大腿抱的更緊了,在這收口的地方,何苦再拉那些個沒有意義的仇恨值呢!
***
葉一卿甫一進門,衆人自是将視線轉移到了他身上。
要不咋說人是親爹呢!葉慶曉居然一眼就認出了兒子。
興許是剛失去了一個疼愛多年的小兒子,多出了不少空落落的感情,看着許久未見的葉一卿,一瞬葉慶曉連對曹家的怒氣都沒存住,全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而坐在一旁就算生氣也一直很鎮定的葉夫人羅氏同老曹頭,則是在第一時間不約而同的察覺到了葉一卿的修為。
葉一卿沒有故意隐藏修為,可也不至于放出金丹期的威壓一路壓着人走。他現在的狀态就是你若有心探查,馬上便知,若是無心注意,葉一卿所表現出來的氣息其實是十分不起眼的。
之前葉宜萱沒往這邊多合計,便宜爹也是。
老曹頭是外人,自是第一反應便是探查修為,像他這樣身份地位的人,習慣性的就看人下菜碟,在不知道任何基礎資料的情況下,最直觀的資訊便是修為。
以葉夫人的修為自是沒有辦法準确的看出比自己修為高的人具體到了什麽程度。不過葉夫人社會經驗豐富,光是觀察神态,便是能把人看個九成九。她雖然不能肯定葉一卿是否結丹,但是葉一卿所展現出來的面貌,的的确确是修行極為通暢之人才會有的精神風貌。
盡管沒有起身上前跟葉慶曉搶位置,葉夫人卻是看着葉一卿默默的點了點頭,表示贊賞。
若說整個屋子裏誰見着葉一卿最為熱切,那一定要數這位曹小公子了。
打從葉一卿晃悠悠的進門,一直低着頭的曹小公子就再沒見着地面是什麽樣兒的。直勾勾的望着葉一卿,眼睛裏直往外掉火花。
葉一卿好想裝作沒看見,就是實在有點困難。他只能一面安慰着便宜爹,邊敷衍的給了曹小公子一個笑容。
随後他就發現,不妙了,竟是不小心給人家點燃了。
艾瑪,難道短發的我竟然是如此的酷勁麽?怎麽才一亮相就收獲腦殘粉一枚呢?
吓得葉一卿再也不敢随便亂看了,只乖乖站在他爹的身體內側,好話不要錢似的說給葉慶曉聽。
葉夫人十分果決,見葉一卿既然回來了,那麽今日這次不愉快也不平等的對談興許還會有其他的走向。腰杆也挺得更直了,幹脆起身請曹家人先回去。這就是要攆人的節奏了。
老曹頭自己是金丹期,葉一卿也是金丹期。老曹頭270了,葉一卿聽說和他前兒媳婦差不多大。老曹頭自诩在家族裏還算頗有地位,可人家金丹期的兒子居然是玄天門門主的弟子。這葉家……到底幾個兒子在玄天門?怎麽死了一個又冒出來一個?
腦子裏想得多了,原本氣勢節奏都把握得十分好的老曹頭也給鬧迷糊了,被人家不怎麽客氣的請了出去,還真就乖乖的跟着走了,連身後的老仆看着都十分的捉急。
那小曹童鞋便更是不頂用了。一路從屋子裏走到外面的長廊,就跟在葉一卿旁邊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便是搶不上身側的位置,至少眼神是絕不會跟丢的。
葉一卿深覺就算是美顏如他師兄,也沒見有腦殘粉到這個程度的啊。也不知這小曹同志怎麽就色迷了心竅。可惜他已經名草有主了,不然倒是可以拿來利用利用。
只是既然見到個漂亮男人就燃燒了,那必是沒法拿來給葉宜萱做丈夫了。葉一卿暗暗搖了搖頭,嘆了小半口氣,看上去頗有些斯文。很快,他又嘲笑起自己的多管閑事,杞人憂天。葉宜萱婚配與否,配給誰,那是葉夫人要操心的事兒,再不濟還有董氏,自己何苦想這些個沒用的。只管走自己的路就好。
那老曹頭見兒子失态,倒也不阻止。若是能拐帶一個玄天門的金丹道君,就算是男人,那也是十足劃算的買賣。保不齊兩百年前種下一個金丹道君,兩百年後就結出一個元嬰大能呢?他兒子長得也不差,這事兒啊,沒準兒能成!
還別說,真不是老曹頭王婆賣瓜,曹小公子雖不能說是玉樹臨風,可也是頗為平頭正臉的。同葉慶曉這種深情款兒不同,曹小公子長得比較面嫩,按說比葉一卿還大上幾歲,那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曹小公子其人渾身上下充滿着一種說不出的潔淨感,因而盡管注視着葉一卿的眼神極其露骨,卻不會讓人覺得特別厭惡,頂多是有點好笑而已。這就是他的先天優勢了。
估計當初葉宜萱葉大小姐挑人的時候,也是因着曹小公子這獨特的氣質,才矬子裏拔大個兒挑上了他的吧,不然就葉宜萱那挑剔勁兒,想想就覺得很難辦。可惜出落得如此漂亮了,你家前未婚夫那就是個“性別不同怎麽談戀愛”主義啊!
長廊之上,曹小公子對于跟葉一卿搭話表現得積極得很。一雙手也要拽不拽的,顯然是想要觸碰他,卻又不太敢為。
老曹頭一直跟在後面樂呵呵的,就差沒跟葉慶曉提出換個媳婦了。
葉慶曉也不是個瞎子,對此他十分惱怒,兒子是我的好吧!你那麽盯盯看着經過我允許了麽!只苦于沒人給他以借口,好一巴掌拍飛那小兔崽子。
葉慶曉想為而不敢為,不代表就沒人敢為了。
在曹小公子一只手就要攀上葉一卿胳膊的時候,突然,一柄鋒利的長劍從天而降,帶着赫赫威聲直戳入曹小公子面前的石板地上。迸濺起零星碎石,還有一顆不小心打中了曹小公子的眼睛,疼得他是連盯着葉一卿看的功夫都沒有了。
眼見着自己的兒子被欺負了,老曹頭像是終于充滿了電似的,一躍而起竟是直直向着剛才落下攻擊的方向飛去!
☆、章七十五 非常默契
事實上,就不能指望修士的腦子裏有尊老愛幼這根弦。
勉強發覺上方隐身人影的老曹,想着既然是偷襲者,那必定實力平平,不然不會這樣偷偷摸摸的,直接來踢館不就好了嘛!
氣勢洶洶的沖上去,痛痛快快被砸下來。倒也沒見任何術法的光芒,像是只靠蠻力就把人家老曹砸進了葉家長廊的青石板地上。
修士筋骨多結實,縱使眼前已經一片廢墟,砸出好大一個窟窿。但在這廢墟之中,老曹除了形容比較狼狽之外,傷的倒不是很重。散亂的發絲上難免沾着灰土與碎石,歪斜斜的支起身子,正坐在廢墟之中不住的嗆咳。
大驚失色的曹小公子哪裏還顧得上自己紅腫充血的那只眼睛,急忙撲過去想要扶起他老爹。
既然行跡敗露了,那炎城便也不欲再遮遮掩掩的了。解了隐身,自空中徐徐落下。
原就長得過于出挑,此刻俯視着衆人,臉上又難掩怒色,則氣勢更勝以往。衆人呆愣着見天上掉下個美殺神,其中就屬那曹小公子最沒出息,只差不記得自己爹還在身邊了。
“師兄,你怎麽會在這兒?”葉一卿可是不怕的,語氣還頗有些怪罪。他倆明明商量好的,你回宗門我回家,現在這出算怎麽回事兒啊?
“嗯,我沒回去。”被葉一卿這樣一問,炎城倒是顧不得生氣了。炎城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不管他當下是何種情緒,他都是一個眼神不飄的人。所以此時他其實是心虛的,只是除了葉一卿一般人他看不出來罷了。
炎城這事兒往大了說那叫食言。盡管葉一卿倒是也不至于揪住不放,不過他算是開了眼界了,原來他師兄除了“一條道走到黑”和“聽話”之外,也有足以“陽奉陰違”的智慧啊,還真是小看了,失敬失敬。
炎城會偷偷跟在葉一卿身後,原本只是出于習慣性的不放心,卻沒成想竟是連連撞上他師弟的桃花,特別是眼下這個,若不是忍無可忍不小心出了手,也不會露了這好大一個破綻。
老曹頭吃了虧,原則上來說自是要好好說道說道的,只是炎城的出場太過酷勁,一時間他也不知該走哪步棋。
葉慶曉倒是想借炎城的手教訓教訓曹家人,因而該他出手的場面人家背起一對小白手,溜達到了隔壁場景望天吹口哨。
對于嫁了這麽個短視的,葉夫人羅氏已經不抱太大希望了。想捉炎家人當刀使?真敢想啊。葉慶曉那邊不出聲,葉夫人只好自己上陣,三兩句寒暄裏就将炎城的身份點給了曹家父子聽。
這一遍話過進兩個人耳朵裏,分別是兩個意思。
一是告訴老曹,攤上這位,挨打也是白挨,聰明的就不要想着找回場子了。
二是告訴小曹,眼睛放規矩點,這不是給你目不暇接的地方。
老曹第一反應就是葉慶曉坑他。
為什麽呢?按說這葉族長絕不是個心思深沉之輩,家裏要是有點什麽得意事兒,不說嚷嚷得整條街都知道,至少之前議親的時候,總不會一句話都沒有。他們談得那麽投機,還喝了好幾次酒,只差沒秉燭夜談了。這葉慶曉卻幾乎沒有提到過這個四兒子,仿佛不怎麽重要似的。
兒子是玄天門門主座下的記名弟子,還有位元嬰修為的師兄姓炎。這麽吊炸天的背景他愣是一句沒透露過,這太不像老葉為人了。
難道人家是大智如愚,故意下了個套給他鑽?
也不能啊,誰家議親還算好了這親事成不了,還給退婚準備好陷阱啊?
可嘆老曹一向自诩精明強幹,愣是沒看明白葉慶曉的出牌路數。一時間,這種不明覺厲的感覺讓在一旁瞪眼賭氣的葉慶曉形象都莫名高大了許多。
其實他真真是想多了。
有關葉一卿被關進嘲風秘境境外境十多年以及因為狗屎運太強拉了不少仇恨值險些被圍攻之類的事情,因着故意不故意的隐瞞,直到葉一卿人都“刑滿釋放”了葉家才隐約得到消息。這心還沒放下來呢,緊接着洛千塵的名字又在芒天界大肆火了一把,那段時期凡是人修無不風聲鶴唳,有老練沉穩的也是唏噓不已。結果葉一卿又和這樣的人扯上了關系,聽說還正面對決了一次。随後葉一卿就沒消息了,這換誰都會覺得是躲起來了,那麽事情想必是不妙。那也是當然的,畢竟被化神修為的妖修給盯上了的話,不躲起來還能怎樣。
綜上所述,葉慶曉很是擔心這個兒子的處境,偏生還沒什麽消息。這沒消息可真是個壞消息,害得人不得不去想,是不是日子過得驚險又危急,才這樣一點消息都傳不出來。
葉一卿如此的背運纏身,還淨是惹不起的大佛。不論是作為族長還是作為閨女的爹,議親的時候葉慶曉對着未來親家,那自是能不提就不提了。不然還有誰家膽子那麽大,敢娶他家的女兒了。
炎城被葉夫人以最高規格的态度轉身請進了正廳。
這次炎城來葉家,見到葉夫人的心情和以前可就不太一樣了。以前不過覺得是師弟的親戚,現在則是有點來見丈母娘的心情。畢竟他師弟生母早死,需要交際的丈母娘也就鐵定是面前這一個了。因而跟葉夫人說話的時候,态度都恭敬了不少,當然,這也是只有葉一卿才能看得出來的區別。
就這樣,炎城也沒忘了回頭狠狠的瞪了小曹一眼。曹小公子當下腰就軟了,只可惜并非是炎城想要的懼意深種的效果。
實在是炎城那刀削斧砍并着精雕細琢的五官長相太有殺傷力,再配上氣勢無匹的眼神。艾瑪,上一秒曹小公子還覺着自己一定是個攻,這一秒就已經決定了總受路線不動搖的方針政策。
葉一卿此時作為路人甲,在一旁看了個十成十。不過他才不會吃醋呢,不是他太淡定,實在是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什麽像樣的對手。當然,這句話也可以解釋成他是十分信任炎城的為人的。将來哪怕是真遇到桃色勁敵,葉一卿也相信,頭頂的呆毛會指引他的。
***
那之後也不知曹家人是不是徑直被請了出去,總之葉一卿是再沒見着。葉慶曉拉着他問了好多事,只是其中的大多數葉一卿也只能支支吾吾的回答了。
雖然并沒有多生氣,還隐約有點甜滋滋的。但是畢竟是炎城帶給他的第一次欺騙,為了調.教炎城,為了警告對方這種風氣不可見長,葉一卿便順勢全身心投入到應付葉慶曉這邊來,對炎城則是以晾着為最高基準。
府裏葉一卿這一代的除了葉宜萱,其他人都不在家。盡管葉宜萱也是待退親的狀态其實不好見人,但這就要看葉宜萱自己的态度了。她要是嫌丢人,那自是要躲在閨房不見客的。不過她聽說夢中初戀情人來了,略微打扮了一下還是出來了。因着親弟弟屍骨未寒,她那些招牌式的紅衫也都封印了。不過頭七已過,芒天界是沒有繼續白衣素服的風俗的。此時葉宜萱一件嫩黃的,只是顏色也極為淺淡就是了。
原本,若是能夠一鼓作氣,化悲痛為力量,沒準葉宜萱的命運理論就會大膽的降臨到炎城的頭上了。只可惜她自己的小世界不久之前剛剛受到過幾乎永生難以修複的創傷,此時連美男都無法安心觀賞了。就像自由男神一秒變親哥那般,葉宜萱不僅時刻防備着炎城會不會也一眼照顧不到轉身就變成了小怪獸啥的。
俗話說得好,戀人的波長一般人他不會懂。喧鬧的環境之中,近在咫尺卻無一個眼神交彙,盡管這樣,秘密交換了道心的兩人,還是不約而同的從中體味到了一絲暧昧的氣息。
也是,往常是炎城太沒脾氣,除了有關于那檔子事的拉鋸戰之外,二人從未鬧過別扭。這偶爾來一次,還是挺新鮮的嘛。
為了讓情緒難掩低落的葉慶曉高興高興,葉一卿就自己把修為的事情招了出來。他不說葉慶曉還沒注意,他出色的好兒子竟是比想象中還要出色得多,居然已經結丹了?!這可讓葉慶曉是又驚又喜。拍着葉一卿肩膀的手忽輕忽重的,像是不知該怎麽辦才了似的,連說了七八個好字,也沒連成一個鼓勵或是勉力的句子。
倒是葉夫人,站起來說了幾句。句句都在點子上,不失家人該有的親昵,也不因對方修為遠超自己而就此奉迎起小輩兒來。
到這個份兒上,葉夫人已經不去想自己的孩子比人家差在哪兒的問題了。反正都是葉家的孩子,在這條路上走的越遠,對葉家就越有益,就算對羅家,也是好的。
葉宜萱臉色則是極為難看,僵坐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從5歲開始一直到現在,究竟是從哪裏開始不對的,怎麽就差距越來越大,終究是到了這一步的呢?她被退了親,成了整座蓉城的笑柄,而葉一卿則少時結丹,不日就會成為葉家的招牌。甚至連葉一淼的死,對她而言是失了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于葉一卿,卻可以說是奪回了麽子的位置。
人的這種思考回路一旦開啓,很容易便會鑽進那牛角尖,一時間,比起憤怒,因着失去了大半的鬥志,葉宜萱的情緒更像是悲從中來。只因不好在興奮過度的親爹面前唱反調,葉宜萱只好把頭撇得更遠,低着頭,任陰影遮住了幾乎整張姣好的臉。
***
屍骨已經下葬,短期內卻是不好再大張旗鼓的跑去祭拜了。畢竟葉一淼還太年輕,又死得不怎麽光榮。這段時間已經是沒少被拿來做談資了,就葉家而言,也是希望低調再低調,争取早日讓大家對這件事失去興趣。
因而葉一卿便也只能對着小小一個牌位略作祭拜,也算當哥哥的盡一份心了。
葉一卿至今仍是沒有什麽實感。早先便沒有什麽“這是我弟弟”的實感,現在則更是湧不出“弟弟死了”的悲憤情緒。所有的不過是對風華正茂小青年的英年早逝通常都會報以的唏噓之情,還有對因着不知葉一淼到底在玄天門做下多少不着調的事情,人神共憤到何種程度而生出的,對回歸宗門的淡淡的恐懼感。
死去的人縱使生前背負再多,也都已經告一段落。其所留下的,甭管好與不好,則不得不由還活着的人頂上。也許是接替其做什麽,或者是去糾正一些什麽。
盡管心裏老大的不樂意,葉一卿卻也不得不一副主心骨的挺拔架勢,從容有度的對葉慶曉表示,回到宗門之後他會問清楚事發原委,然後把這件事解決掉的。養兵千日,不就用在這一時麽?
盡管心疼小兒子的死,不過當然還是活着的兒子更重要。葉慶曉本就不是個偏執性子,因而就算是憤怒傷心,他卻不會趕着讓葉一卿出頭,給他找麻煩。
盡管不是很了解玄天門的情況,還是以葉一卿處境不佳為想問題的出發點,還直勸着葉一卿要量力而行。畢竟不論是葉一卿還是葉一淼,理論上來說,從被送入玄天門的那天開始,他們就已經是玄天門的人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不屬于葉家了。太過為自家上蹿下跳而傷害了宗門利益,這是大忌。
葉一卿一顆七上八下的心被葉慶曉說的是相當熨帖,臨走前還留下了不少東西。他和炎城這18年來,小日子過得有多滋潤也只有自己知道了。各個有名的探險地也沒少去,仙草靈藥是有的,逝者前人留下的一應器具也是不少的。凡是拿到炎師傅手裏加工過的,不僅前主人的痕跡是丁點不留,整體性能也是大幅躍進。葉一卿已是賣了不少換了旅費,盡管炎城財大氣粗似無底洞,然而這許多的法器他們用不上也就成了垃圾,倒不如換了靈石,總歸不會沒有用處。
餘下還有些頗為精品的,葉一卿舍不得賣,今兒也是拿出了不少,與仙草靈藥并着各地特産一起,孝敬給了葉夫人。真是心意與分量,一樣都不少。
一方面是感謝葉夫人早年毫不吝啬的資助,讓他能夠一直過得像個闊少爺,一天的窮苦沒受過。另一方面也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葉慶曉平日裏是有多好意思花羅家的錢,這也算是拿來給葉夫人賠罪的。
葉夫人又哪兒是那眼皮子淺的,如何能貪圖小輩的孝敬。當下高高興興的接過來,轉臉就換成了靈晶又“資助”給了葉一卿。仿佛沒有考慮過能拿出這老些法器靈器的,如何會缺錢花的問題。只把他還當成普通的宗門弟子,随着修為的增長所需花費還更多了呢!
如此你投桃我報李,聰明人之間辦事就是痛快。
想着事态也許正一天天的惡化,葉一卿和炎城只在葉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揮別了葉慶曉他們,趕着回了宗門。
到了宗門腳下,不管在外面跟着炎城是如何得瑟,一回玄天門,葉一卿不自覺的就變回了那個低調又與人為善的小高嶺b,把自己金丹的氣息藏得是嚴嚴實實,就怕無意中便招了忌恨。臨到被請進門主大殿外,葉一卿才解了這術法。
擱外面,這叫低調。擱門主這還低調,那可就有點裝了。難道還指望着能蒙過炎門主去?何況自己好歹也算是炎清的徒弟,在這個位面,師父就是半個爹,該是一見面就把多年修行的成果展示給他小爹看的。也好堵住炎清的嘴,你看,我并不是拐帶你的好侄子好徒弟好打手,我認真修煉的心,那是堪比明月啊!
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對于兩個徒弟的歸還,炎清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底的。他還想着炎城胡鬧跑出去玩真愛,他作為叔叔也沒法管,只能幫着隐瞞多少是多少。這回可算是回來了,盡管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