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鍋飯

“方小芳。”對方以為她不知道是哪幾個字,還具體解釋,“方就是方塊的那個方,小是大小的小,後面一個芳是芳草的芳。”

“哦。”風知意心下複雜地給她寫下落款,她從來沒想過,這個爽朗大方的姑娘,居然就是男主原配。

如果之前不認識方小芳是誰,她還能當“男主原配”是個名字、是個符號、是個紙片人,可以無動于衷地冷漠旁觀。

但現在呢?對方好歹帶她幹過幾次活,她要不要出手幹涉別人的人生?還是順其自然就好?也不知道女主後來設計她嫁的人是好是壞,要不到時候看情況适時拉她一把?

風知意心思瞬間百轉,把寫好的紅包遞給她,“好了。”

方小芳拿起來仔細端詳,“字寫得真漂亮!”

風知意不置可否地笑笑,收起筆,“紅包怎麽給新人?”

方小芳把紅包揣進口袋裏,左右看了看,“我們旁邊有桌大老爺們,新郎新娘應該會來敬酒,到時我們把紅包給他們就好了。”

風知意聽得疑惑,“新人不是應該給每桌人都敬酒嗎?”

“嗐!他給我們一群姑娘家敬什麽酒啊?”方小芳理所當然地擺擺手,“就是一些嬸子嫂子都不用敬,敬一些老爺們就行。”

風知意聽得默了默,雖然這個時代開始提倡男女平等、女人也能撐半邊天,但數千年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可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不說男人,就是有些女人都習慣性地把自己看輕放低。

哪怕自認為是新時代新女性的開朗方小芳,她都沒意識到,這行為是女性被看輕,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好吧。”風知意心裏無聲輕嘆一聲,把紅包放進包裏起身,“我去洗個手。”

方小芳疑惑看她,“你手不是挺幹淨的嗎?洗什麽手?”

“飯前難道不需要洗手嗎?”更何況剛剛又是擦桌子,又是寫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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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方小芳擺擺手,嘀咕着你們城裏人就是講究,“快點啊!要開飯了!”

“好。”風知意快步穿梭在桌凳間離開,卻在牆角轉彎的時候,餘光瞄到有人影向她撞來——

即腳下一轉,腰一擰,輕飄飄地立在了一米遠處的同時,讓腳下的野草絆了對方一腳,然後看着那人“撲通”一聲,撲了個五體投地!

風知意狀似吓一跳的眼底滑過一抹涼意,故意心有餘悸地彎腰詢問,“你沒事吧?”

撲倒在地的那一瞬,蘇望亭心裏是崩潰的,撲在地上丢臉地簡直恨不得摳個洞出來立馬鑽進去。直到風知意詢問,才捂住臉狼狽地爬起來,“沒事沒事,沒撞到你吧?”

“沒有。”風知意皮笑肉不笑地微笑,“不好意思啊,我沒料到拐彎會有人來,走急了點。”

“沒事兒,我也沒料到。”蘇望亭摸摸臉,還好沒蹭刮破相,放心地把手拿下來,燦爛地咧嘴一笑,“那個,我……”

剛開口卻被風知意打斷,“那我有事,先走了。”

說完點點頭,轉身就快步走遠了。

蘇望亭張張嘴,伸着爾康手半天沒反應過來。回頭看到趙學兵從角落裏走出來,有些讪讪地收回手,納悶地撓撓頭,“這招怎麽不管用了?”

還以為能撞個滿懷、撞個面紅耳赤,撞出個美麗的邂逅。

趙學兵像看白癡一樣地瞥了他一眼,目不斜視地從他跟前走過,“走了,大鍋飯要開始了,去入席。”

——

風知意洗好手,迅速回到了席間,方小芳正給她搶盛到了一大碗米飯,“給!馬上就要上菜了,注意搶啊!”

“謝謝。”風知意擦了擦手坐下。

“來了來了!”方小芳眼冒精光地看着一盆盆菜被端上桌,興奮地提醒風知意注意搶,“千萬不要斯文客氣啊我跟你講!不然你什麽都吃不到的!”

風知意看着高興得像孩子一樣的方小芳,抿唇失笑,“好。”

話雖這麽說,但菜被送上桌的時候,看着一群少女下筷瘋搶,風知意只象征性地夾了一筷子,整盆菜就被搶光了,連菜汁都沒剩下。

對的,是盆,不是盤。

就是洗臉盆的那種瓷盆,是卷心菜炒肉片。肉片很少,味道很一般,可大家卻都吃得很香。在此時晚霞滿天的映襯之下,頗有熱火朝天的壯觀之感。

只有幾桌幹部模樣的人,以及新人那一桌還算斯文有禮,推杯換盞地慢慢吃着。

風知意看着同桌的女孩子們埋頭大口大口地扒飯吃菜,狼吞虎咽的,吃得臉上浮起幸福滿足感,不由莞爾:這個時代的孩子,可真好滿足。

方小芳側首,見風知意碗裏只有兩片菜葉子,頓時皺眉,“你們城裏人真是!”

說着,就要把自己碗裏的菜撥給她,“都叫你不要斯文客氣了!在這裏講禮貌是會餓肚子的。”

風知意忙攔住,“不用不用,我今天在縣城裏吃過很多紅燒肉,這會也吃不下了。”

這個時代的紅燒肉,是特別推崇的一道菜,風知意說這個是想表示她真的不需要方小芳相讓。

但沒想到這話一落,全桌的人都猛地擡頭,眼冒豔羨精光地看着風知意,有幾個還吞口水的樣子。

風知意微頓,随即輕聲問方小芳,“就這麽一個菜嗎?”

這些孩子明顯還沒吃飽呢!

“還有!”方小芳也沒堅持,有滋有味地扒着飯,十分珍貴地塞了一片肉進嘴裏,“本來大鍋飯加上許家出的一個菜,是兩菜一湯,只有一個肉菜。”

頓了一下,咽下食物再說,“但昨天趙家那個當兵的老四昨天從部隊裏帶來一個人,聽說咱大隊裏要吃大鍋飯,就特意出錢給大隊裏買了兩頭豬多做了兩個肉菜。”

說着,指指中間主位那裏、新人那一桌,“就是坐在大隊長身旁的那個人,聽說家裏還是京市的大官呢!”

風知意循指望去,正好跟對方不知為何望過來的目光撞個正着!

對方明顯一怔,随即歡喜地露出個大大的燦爛笑容給她。

風知意也大大方方地微笑點頭示意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收回目光,暗自疑惑:那不就是剛剛故意撞她的人?他一個剛來的高官之子找她的茬做什麽?

不待她多想,方小芳緊張地提醒她,“第二道菜要上了!”

風知意看她一副如臨大敵、準備搶菜的樣子只覺得可愛又好笑,“你要不要這麽緊張?吃飯又不是打仗。”

“這可不亞于打仗。”方小芳眼睛緊盯着那菜盆一上桌,立馬把碗伸過去,用筷子拼命地往自己碗裏扒拉,還不忘幫風知意着急,“你也動作快點啊!”

說着,還對其他動作快得不亞于她的女孩子們怒吼,“哎哎哎,你們還要不要嫁人了?那些大小夥可都看着呢!斯文點!”

衆女孩子果然一頓,小心地左右環顧了一下,倒是讓方小芳趁此把最後一點菜,在其他女孩子來不及搶的怒瞪下,給迅速地全扒拉進風知意的碗裏。

“給!”方小芳如戰勝的将軍坐回來,把搶了不少菜的碗擱回風知意面前,“跟姐姐混,有飯吃!”

風知意好笑地低問她,“那你不要嫁人嗎?”

方小芳驕傲地一昂頭,“男人什麽的,哪有吃飯重要!”

風知意頓時一樂,低聲輕笑不已,“說得好有道理。”

新人桌那邊,蘇望亭遙望着這邊風知意的笑靥如花,心癢癢得厲害,按耐不住地推了推趙學兵,低聲道,“不是說要幫新郎擋酒嗎?現在去?”

因為蘇望亭的身份貴重,他們這一桌,整個生産大隊的大隊長、書記、民兵連長等幹部,還有趙學兵和新郎新娘及其長輩全都陪坐在這裏。

哦不,負責思想教育的支部書記得了怪病被送去治療還沒回來。因為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再加上這段時間太忙,暫時還沒有重新選出新的書記,這會只有副書記在。

趙學兵正在和大隊長他們推杯換盞,聞言一頓,掃了眼蘇望亭眼角餘光一直關注的地方,低聲道,“菜都還沒上完,不适合,再等會。”

蘇望亭只好耐着性子等,時不時地往風知意那邊掃兩眼,突然看到給那桌上湯的大嬸手下一打滑,滾燙的湯朝風知意身邊的小女孩臉上濺去時——

正在和方小芳低頭說話的風知意幾乎是條件反射,動作迅速地一下子伸手擋在了小女孩的面前,滾燙的湯頓時就濺到了風知意的手背上。

頓時,那一桌的人驚慌起!

還是風知意本人迅速穩住了場面,對一臉抱歉的大嬸不介意地笑笑,擺擺手,似乎在說沒事;然後又溫柔安撫受到驚吓的小女孩,讓這陡然而起的變故,還沒來得及驚起浪花就被壓了下去。

甚至他們鄰桌的人都只是往旁邊看了看,并沒有引起多大的關注。

蘇望亭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轉首跟坐在他身旁的警衛員低聲交代了一句,那跟着來照顧他的警衛員立馬離席,沒多久回來後交給蘇望亭一管藥膏。

待五道菜全都上來的時候,風知意旁邊的小女孩見她碗裏的飯都沒怎麽動就擱下了筷子,忍不住問,“素素姐,你的米飯還吃嗎?”

正和方小芳說話的風知意回頭,見她那渴望的眼神落在她碗裏,“啊,不吃了,你要嗎?”

“要!”小女孩重重點頭,欣喜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其他年齡稍小一些的女孩子見此,也忍不住紛紛出聲,“素素姐,我也要!”

“好。”風知意就把筷子換了一頭,把自己吃了一兩口的地方往旁邊撥了撥,然後把沒動過的地方分給好幾個開口的小孩。

其中有個小女孩見她故意留的那一撮,笑道,“素素姐,我不嫌棄你吃過的,都給我吧。”

“好吧。”對方既然不嫌棄,風知意就把最後的米飯都給了她。最後碗裏幹幹淨淨,一粒米飯也沒了。

方小芳見此笑她,“你吃得可真幹淨!”

風知意剛想說“浪費糧食是可恥的”,就見方小芳突然神色一收,“哎喲”一聲趕緊站起來。

風知意回頭,見是新郎新娘帶人來敬酒了。

微怔,不是說,女同志不足以配新人敬酒嗎?

新郎此時一臉喜慶,見這一桌都是小姑娘,也不知道怎麽客套好,只幹巴巴地朝她們擡了擡手裏的酒碗,“吃好喝好啊!”

然後一飲而盡。

本以為新人不會搭理她們的女孩們紛紛局促地起身,盛了點湯,動作拘謹地以湯代酒回敬,說着恭喜恭喜。

風知意和方小芳趁此把紅包遞給新人,道賀他們新婚。

兩新人嘴上說着怎麽這麽客氣,手上卻意外而又欣喜地道謝接過。

“你好。”送走新人剛要坐下,有聲音在身後打招呼,風知意回頭一看,是之前那個故意撞她的人,“飯菜不合胃口嗎?”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風知意有些不知其意,“什麽?”

對方解釋,“剛看你把米飯都分給了別人。”

風知意才反應過來,“不是,是我吃不下,所以才請大家幫忙,以免浪費。”

蘇望亭眼帶笑意地不置可否,朝她擡了擡酒碗,“認識一下,我叫蘇望亭,先幹為敬。”

風知意微怔了一下,随即落落大方地朝他擡起湯碗,“陳素素。”

然後一手遮擋,一手輕擡湯碗,垂眸一飲而盡。

擡手投足間,盡顯端莊典雅、溫婉大氣。

看得蘇望亭心旌搖曳,歡喜不已,伸手摸摸口袋裏的燙傷膏,落在她被燙紅的手背上,“聽說你也是京市來的?”

“嗯。”風知意提醒般地指指已經敬到下一桌的新人,明顯不欲多言。

蘇望亭失笑,知道欲速則不達,終究還是沒把燙傷膏拿出來,朝她淡淡地點點頭,去追上新人的腳步。

此時,在曬谷場邊上的角落裏,坐滿成分不好的某桌,一個頭發花邊卻精神矍铄的老人推推身邊望着風知意這邊有些愣神的少年,“怎麽了?快吃啊!”

少年回神,收回目光點點頭,然後默不作聲地低頭扒飯。

另外一個看着也還算健朗的老人朝少年之前望着的地方看了看,有些了然地眼底泛起笑意,有外人在,只能隐晦地問,“我們幾個老骨頭能僥幸活到今天……”

話沒說完,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少年。

少年卻懂他想說什麽,想起他想要說起的人,有些冷冽的眉目柔和了些,微微點頭。

幾個老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眼,呵呵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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