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治腿
孟西洲的屋子坐落在村子邊緣,臨近牛棚。雖然從外面看比牛棚好不了多少,但裏面卻意外地幹淨整潔。
孟西洲難得有些窘迫,端了個明顯新做好的木樁子放她面前,“沒有凳子,你坐這個吧。”
風知意環顧了一圈,見這個不足二十平的屋子裏,就一張用亂石砌起來的土炕。別說桌子凳子,連個撂手的櫃子都沒有,僅有的幾件衣服整齊地疊在床尾。
“你這屋子裏怎麽什麽都沒有?”風知意實在忍不住問,“不是每年都分山砍樹嗎?你自己會木匠活兒,怎麽不給自己打幾個櫃子桌子?”
前段時間,這小子可是手腳利落地給她按照她給的圖紙打造了好幾個組合櫃呢!手藝不差,而且在山上尋摸東西的能力也不錯,怎麽混得這般貧困潦倒?
孟西洲垂下眼眸,“沒用的,只要我弄了點像樣的東西,那些人就會找各種借口進來拿走。”
風知意聽得一怔,微微蹙了蹙眉,“這打着政策的幌子光明正大地打劫,難道就沒人管嗎?沒人主持公道嗎?”
“沒有。”孟西洲平靜的語氣中透着無法忽略的委屈,“大隊裏不會有人管我的事。”
也許是被智腦耳提面命的原因,風知意終于從他這無比自然的神态語言中看出點裝可憐的意味。可不知為什麽,她沒覺得反感或者生氣,反而覺得可愛甚至心生憐惜,“大隊長也不管嗎?”
孟西洲輕輕地“嗯”了一聲。
“既然沒人管,”風知意試想了一下,如果是她處在孟西洲的位置上會怎麽樣,“那就反擊回去!反正沒人管,自然誰拳頭大就聽誰的。”
孟西洲有些訝異地擡眼看她,深眸裏沁出點點笑意,“我一旦反擊,就有很多人來管我了。我成分本來就不好,再犯一點錯,哪怕是一分的錯,也會被擴大成一百分。”
風知意瞬間無語了,不過這也能理解。這就跟後世身為罪犯的兒子一樣,一旦犯了點錯,就會有無數人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看吧,果然是壞胚子的種。
因為他的出身,在這個年代裏,是原罪。
“那糧食呢?”風知意見這個屋子一目了然、家徒四壁,沒有看到一點糧食的痕跡。可她記得他工分可不低,那糧食應該能分到不少才是,“不會糧食也搶吧?”
“這個倒不會。”孟西洲解釋,“前些年會打着別的借口順手牽羊地摸走糧食,但最近幾年知道我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好東西,他們找不到借口、也不敢來光明正大地搶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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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還好。”風知意沒再就着這話題說什麽,把帶來的簍子遞給他,“治腿後的前一兩天,你可能會痛得站起不來,所以我給你準備了些吃食。”
孟西洲眉眼彎彎地笑了笑,沒有拒絕地接過,轉身去把炕的一頭給掀起來一點。那下面居然藏有個大木箱子,打開裏面有左右兩格,一邊放着食物、一邊放着衣物和日用品。
風知意往裏一看,頓時樂了,“你把好東西都藏在這呢?”
她給他在夏天買的衣服,還有一些吃食都放在裏面。
“嗯。”孟西洲像是藏寶貝似的把簍子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再一一藏到木箱子裏去。
簍子裏的東西有麥乳精、水果罐頭、奶粉奶糖以及各種肉幹果幹餅幹,甚至還有收音機——拿到這裏的時候孟西洲手下一頓,訝異看她,“怎麽把這個也給我?”
“這個是老首長給我的,我自己已經有一個了,用不着。”風知意随口說道,實則是智腦會自動接收這個世界音頻消息,她實在用不着這個古董,“這個就留着你休養無聊時,打發時間用吧。”
孟西洲手指輕輕地摩挲了一下那嶄新的收音機,然後珍之重之地放在了枕頭邊。
“對了,還有這個。”風知意把身上穿着都快拖地的厚厚軍大衣脫下來放床上,“這個太大太沉了,我穿不了,給你用吧。反正我衣服多,不會冷。”
這個估計是老首長怕她冷,寄過來給她晚上壓被子用的。
孟西洲看了眼床上那同樣嶄新的軍大衣,眼裏的星光閃亮得像是壓抑歡悅跳動的歡喜,蹲着的他仰頭看她,就像看自己頭頂的日月星辰,“你怎麽什麽都給我?”
“沒有啊!”風知意不以為然,實話實說,“這些都是我用不着的。”
用不着的東西放在她那也是慢慢放舊放壞地浪費掉,給正需要的人不正好嗎?
孟西洲不置可否地笑笑,這些都是好東西她怎麽可能用不着?不缺倒是可能的,所以她這些心意他全盤收下。
這樣,孟西洲垂眼,掩下眉眼裏的愉悅和謀算,才能牽扯越來越深不是?才能越來越沒法兩清了不是?
待孟西洲把東西全部整理好,風知意再從随身的背包裏掏出一瓶藥丸,“這個呢,等我給你治療之後,你一天吃一粒,有助于你骨骼恢複。”
這是她最近特意去空間給他特制的補藥,以免他恢複期間,營養跟不上。
“嗯。”孟西洲接過,把藥瓶藏在枕頭底下,回頭看見她從背包裏掏出一卷金針,“這金針你哪來的?”
上次不是見她還用針葉針灸嗎?
“上次去省城老首長送的。”風知意背過身去,把金針一一消毒,“好了,現在你去躺下吧。把褲腿卷起來,蓋上被子,露出需要治療的那條腿就行了。準備好了跟我說一聲。”
孟西洲看她背過身去的樣子,抿唇眸色柔軟地笑了笑。
依言躺上床之後,把蓋在被子上的、那件剛從她身上脫下來的軍大衣扯到鼻下深深地聞了聞,直到滿鼻滿腔裏都是她身上的馨香,孟西洲才滿足地開口,“好了。”
風知意這才轉身拿着金針上前,捏了捏他那已經長畸形的腿骨,擡眼看他,“下針之後,可能會有點痛,你忍着點。”
孟西洲在她手觸碰到他腿的時候就臉色微紅,只不過屋裏油燈太暗看不出來,忍着臉耳燒起來的燥熱,眉目柔軟地看着她,微微點頭。
風知意這才在他腿上尋摸着下針。
其實針灸之術她倒是也會,但這次治療還是主要靠異能,下針不過是借着金針穴位導入異能給他掰正腿骨罷了。
本來她想直接打碎骨腿重塑,那樣見效快,幾乎一個晚上就能搞定。但那樣太痛苦,怕他普通人之軀承受不了,就還是決定用異能給他慢慢引導腿骨漸漸長正。
雖然這個也痛,但比起碎骨之痛輕太多,就是療程會久一些、麻煩一些,但也正好比較像正常的針灸治療。
風知意下完針,擡頭看見他已經痛得滿頭是汗、唇色蒼白,卻還眉目柔軟地看着她,嘴角微微翹着,眼睛裏亮得像群星閃爍。
風知意借着按摩他的腿骨把異能輸進入給他持續治療,微笑問他,“你不疼啊?”
骨頭強行掰正應該很疼的,哪怕很細微的、慢慢地、一點點地掰正。
孟西洲聲音有些虛弱地笑笑,“還好。”
“能撐住就好。”風知意放心下來,“這樣的治療要持續至少一個月,以後我每天晚上都過來。”
孟西洲微怔,随即想想也是,他這樣已經完全長歪的腿骨怎麽可能一下子能治療好。可是,“那你每天這麽晚來會不會太不安全了?”
“我有什麽不安全的。”風知意想到什麽得意地笑笑,“你忘了招惹我的趙學兵是什麽下場嗎?”
孟西洲想起她那天一腳把人踹飛的場景,不由也笑,“那是別人猝不及防。你到底是女孩子,晚上老出門被人發現名聲也不好聽。”
“放心吧,我不會被人發現的。”風知意不厭其煩地重述這一點,“絕對絕對不會,我保證!”
孟西洲不知她為何如此篤定,但想想她能一腳把人踹飛十幾米遠;想想她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從容淡定的氣度;想想她被送去省城,也能混得如魚得水般自在,就姑且信她,“那以後天氣也會越來越冷的。”
“這個啊!”風知意确實怕冷,尤其是這個身體,可能是大病初愈,畏寒得緊,“那我穿厚一點呗!反正就一個月,你也争氣點,快點好起來。”
孟西洲自然沒有不點頭的,想起什麽指指放在牆角的大麻袋,“一會你把那個拎走,放你屋裏用。”
風知意往那邊看了一眼,看不出是什麽,“什麽呀?”
“一會你看看就知道了。”孟西洲賣了個關子。
待治療結束收了金針之後,風知意好奇地打開,發現居然是古典精致的紅泥小火爐,不由地想起不知從哪看來的詩句,“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1
孟西洲看她出口成章,不由地問,“白天為什麽拒絕競選老師?那活兒比下地輕松多了,而且工分也高。”
“那還能是為什麽,”風知意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因為我學歷不夠,競選不到啊!”
孟西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說話。
“好吧。”風知意摸摸鼻子,“我是覺得當老師沒有到處幹各種農活自由好玩。”
“好玩?”孟西洲有些啼笑皆非,但想想這可能才是她最真實的想法,感覺她就像個不小心從天上掉下來的小仙女,什麽都好奇地到處晃蕩着。
似想起什麽不好的事,孟西洲笑意漸斂,“對了,今天從山上回來時,我聽到有人在議論許家出了什麽事,好像還和你有關?”
“哦那個啊,”風知意不以為意地研究着這小火爐,發現它可能是明清時候的古物,“跟我沒關系啊!”
說着,就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我就遠遠地看了一眼,總不能怪在我頭上吧?”
孟西洲聽得微微蹙眉,“這兩天你最好還是留心點,許家那一家子做事向來沒底線。”
“好。”風知意把紅泥小火爐塞回麻袋裏時,發現裏面還有大半麻袋的木炭,“居然還有木炭?”
說着,拿出一塊出來聞聞看看,“這個好像還是無煙碳吧?”
“眼力不錯。”孟西洲看她一點都沒把許家人放在心上、壞了心情,也漸漸浮起笑意,“你拿去你屋裏用,煮茶烤火都方便。”
風知意看看他的腿,“這不正好适合你現在腿腳不方便用嗎?”
“這是看你怕冷,特意尋來給你用的。”孟西洲倒也不隐瞞,“我又不怕冷。況且,就這種疼痛的程度,我還是可以拄着拐杖下地做飯的。”
“好吧。”風知意也不跟他客氣,就跟他從不跟她客氣一樣,“那我不客氣了!”
“嗯。”孟西洲看她收拾收拾要走,自己腿也動彈不了,只好坐在炕上叮囑,“路上小心點。”
“知道。”風知意靈活地貓着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