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失蹤

第二波知青是一個禮拜後到的,其實也就兩個人,兩個女知青。

一個叫韓招娣,黒瘦的方臉長相一般,跟人說話時,神色怯弱自卑,勾着頭,背脊好像挺不直,聲音也低嗡嗡得讓人聽不清楚,是個讓人容易忽視的性格。

另一個是個神色冷淡的女孩,高級臉看上去有些厭世,言行舉止都很幹脆利落,有種能動手就別哔哔的感覺,顯得有些酷酷的。而且人如其名,叫顧寒音。

怕賀梅再起幺蛾子,知青點這次就沒有再迎新。而且上次大家莫名其妙地都大出了一次血,也沒那個心情了。

風知意不好厚此彼薄,顯得區別對待,就在私底下給了兩個女知青一把蕨菜、小半籃菌子和一些這個時候剛長出來的鮮嫩竹筍,算是她個人歡迎她們兩的心意。

不過沒兩天,恰巧和她分到一塊地裏幹活的周曼曼,就叭叭叭地忍不住跟她吐槽,說顧寒音倒是回去就把她的那份交給大家一塊炒了吃了。可韓招娣卻像寶貝似的,給藏起來了。

“你說吧,”周曼曼一臉鄙夷,“這野菜菌子竹筍,山上地裏都有,又不是什麽寶貝,她有必要藏起來麽?這人做事,真是不大氣!”

風知意不予置評,那個韓招娣,一看就是從貧苦家庭出來的。又長得那麽粗糙黒瘦,可能是從小沒吃過什麽好東西吧,所以格外看重。

“不過她也沒藏住,”周曼曼又說,“賀梅聽說有新人來,又跑去知青宿舍看看有沒有便宜可占。可範啓明他們當即就把糧食都給鎖緊了,她就把韓招娣的那份給搜刮走了,把韓招娣給氣得半哭。”

風知意聽得微微蹙眉,邊幹活、邊轉眼問她,“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你不是也搬出來了嗎?”

“我這不是東西一時半會沒搬完嗎?”周曼曼神色有些細微的不自在,“正好回去拿點東西,給撞見了。”

其實她也是聽說有新人來,就跑回去看看是不是有迎新飯吃。

畢竟,她好幾天都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了。像山裏新鮮的野菜竹筍菌子什麽的,她很少能找到。也沒時間去找,更不想鑽叢林扒荊棘那麽辛苦地去找。

說到這裏,周曼曼想起來問,“對了,你在彭大娘家一日三餐都吃啥?我這幾天在周三嫂子家,天天頓頓幾乎都是紅薯糙米稀飯,一點油水都沒,吃得我臉都黃了。感覺還不如在知青宿舍,跟大夥一起吃呢!”

她當初可是為了風知意這張水嫩嫩、白裏透紅的臉,才跑去社員家搭夥的。以為這裏的水土養人,跟着本地人吃,肌膚也會如玉賽雪。

風知意沒有明說,“彭大娘做什麽我就吃什麽的,不一而足,紅薯稀飯也是經常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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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每天早飯都是,偶爾晚上也是。

但周曼曼就是來打聽她夥食的,豈會放過,“那除了紅薯稀飯還吃什麽呀?平時都吃什麽菜?菜放油嗎?有肉嗎?一個月吃幾次大米白面?”

風知意無奈地道,“菜都是自留菜地裏的菜,肉就別想了。社員家裏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錢,哪買得起肉?想吃肉就自己買呗!”

“買肉跟她們一塊吃?”周曼曼頓時不樂意地撇嘴,“我一張嘴哪吃得過她們三張嘴?那不虧死了?”

風知意沒有說話,在一起吃飯,肯定要考慮到這一點的。

周曼曼又問,“那你經常買肉跟彭大娘她們一塊吃?”

風知意微微搖頭,“沒有,我沒買過,只是家裏偶爾會寄點臘肉臘腸什麽的過來。”

自從去年國慶起,老首長就幾乎每個月都給她寄一次東西。吃的用的穿的,每次都給得足足的。大概知道她不缺錢票,所以錢票倒是沒有再給過。

周曼曼聽得滿眼羨慕,“你家裏對你可真好!”

風知意笑笑沒說話,老首長對她是不錯,但她每次也回贈山裏的新鮮野物回去。比如菌子、比如竹筍、比如小山雞,還有她特意為老首長量身定制的補藥。

“那你家裏寄給你的東西,你都拿出來跟彭大娘他們一起吃啊?”問完見風知意點頭,周曼曼頓時一臉肉疼,“那你每個月還交多少夥食?”

首先說自己的,“我每個月要給周三嫂子家20斤糧食,2塊錢呢!”

“跟你差不多。”風知意不願詳談。

周曼曼似有感慨地輕嘆,“這麽說來,我們知青跟社員搭夥,還是我們知青吃虧。”

風知意耐着性子開解她,“跟社員家裏搭夥總會有利有弊的,既然能圖個輕省不用自己做飯,那總得付出點不是?”

周曼曼似聽進去了微微點頭,“那也不能一頓細糧都不吃,我得看着點,總要把我交的糧食吃到肚子裏才行。”

風知意有些默然無語,你把你交的糧食都吃進肚子裏,那人家憑什麽給你做飯、給你屋子住?油鹽柴水不要人工不要錢嗎?

感覺周曼曼這樣斤斤計較下去,雙方遲早要鬧矛盾。

不過這是她們之間的事,風知意懶得參與,就沒再多說什麽。

而賀梅那邊,可能是嘗到了甜點,仗着沒人敢靠近她、觸碰她,隔三差五地去知青點巡視一番,搜刮一番。

不給她搜刮,她就坐在知青院子裏,惡心死他們。還時不時地放話,說搬回來住威脅他們。

知青點的一衆人等,真的是憤怒又無可奈何。

畢竟,那個知青點,身為知青的賀梅也是有份的。他們也沒有理由轟她走,就是大隊長來了也沒用。

若不給她點東西,她光是呆在院子裏什麽都不幹,就能熏得衆知青食不下咽,不得安寧。

所以每次,都能讓賀梅順走一個紅薯或一碗湯,一點野菜或一個馍馍等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東西。

而傻子娘,更是樂不知止地助纣為虐,經常不給賀梅飯吃,打發她去知青點“打秋風”。

幾乎整個夢莊大隊的社員都看得啧啧驚嘆,說知青點那麽多知青,居然被賀梅給治得死死的。

可就在衆人感嘆、賀梅趾高氣揚春風得意時,賀梅突然失蹤了!

清明節這天一大清早,傻子娘都到處嚷嚷,說賀梅不見了,問人有沒有看見。

這時衆人才後知後覺,說是好像從昨天起就沒再見到過賀梅了。

大隊裏有人失蹤,大隊長和民兵連長就立馬帶着人,冒着破雨村裏村外地到處找,鬧得整個大隊裏人仰馬翻的。

清明時節,細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風知意撐着傘,走過村裏的大街小巷,從知青點撿着踩泥濘的路回來。

畢竟有知青失蹤了,她總得去問問情況。

“怎麽樣?”雨一連下了好幾天,社員們都沒了活兒幹,這會坐在檐下編織竹筐的彭大娘見她回來,立馬關心地問,“有信兒嗎?”

風知意在門口收了傘,抖了抖一身的雨氣才進屋,微微搖頭,“知青點也不知道,說是賀梅昨天就沒去他們那找茬了,他們還覺得奇怪呢。”

彭大娘聽得“哎喲”一聲,“賀梅該不會是跑路了吧?”

這個說法,風知意剛一路回來時,也聽到不少社員這樣猜測。

畢竟,賀梅還欠着那麽多社員瘸腿癱瘓的債。而她如今臨盆在即,一旦生下孩子,就沒了庇護。到時候,她還不知會落得怎樣的境地。

所以,有不少家人癱了瘸了的人,都站在自家門口破口大罵賀梅:說她有本事別回來,等她回來,要她好看。

“不太可能吧。”風知意撿起一旁的竹篾,坐下來跟着彭大娘學着編,“她一個即将臨盆的孕婦,行動不便。邵嬸子又不會給她一分錢,她沒錢沒票沒糧的,能去哪?”

“說的也是!”彭大娘手下不停地編着籮筐點頭,“沒有介紹信她也走不遠。而且去年她引來蛇瘟欠了那麽多的債之後,她家裏就跟她斷絕了關系,她也沒地方可去。”

風知意默了默,其實她心裏有不太妙的預感。只是現在事情未明,她也不太好說出來。

彭大娘見風知意不說話,側眼看到她眉宇輕蹙地若有所思,不由輕勸,“雖然說吧,你們同是知青,該相互照應。但賀梅的事,你還是少參與為好,誰知道她又在搞什麽幺蛾子。”

實在是這段時間,賀梅對知青點的騷操作太多了。哪怕事不關己的彭大娘,都有點看不過眼。

風知意對她的好意,微微笑地輕“嗯”了一聲。

正好雨天大家都有空,大隊長安排了兩百多個人,整整找了一天。村裏村外、甚至附近能挖野菜采菌子抽竹筍的堤壩淺山,都到處找遍了,也沒找到賀梅的人。

因此,大隊長也不由地懷疑,賀梅可能已經跑路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大隊長就開着拖拉機去縣城打聽,有沒有知青坐火車走了。順便也要向上面報告,有知青失蹤的事。

只是,還沒等到上面的處理下來,第三天就有人在村後那小河茂密的水草裏,發現了賀梅那被泡得發脹的屍體。

頓時,被細雨淋得靜谧的夢莊大隊,掀起了軒然大波。就連淅淅瀝瀝的雨,也應景地變成了狂風暴雨。

風知意得知消息後,就艱難地撐着傘,冒着暴雨趕去河邊。

可遠遠地,還沒來得及靠近,就被穿着蓑衣、戴着鬥笠的孟西洲拉去了無人的油菜地後面,“別去看!”

風知意看他一臉被惡心到的嫌惡表情,“很難看?很吓人?”

孟西洲微微點頭,看她穿得單薄,立馬把蓑衣拖下來給她披上,“這幾天你不是小日子嗎?怎麽還跑出來淋雨?趕快回去!想知道什麽,回頭我跟你說。”

風知意嘴角微抽,之前她第一次來的時候是三月初,現在四月初,正好間隔了一個月。他倒是記得清楚,難怪昨天起又給她送東西吃了。

把雨傘擡起,遮在他頭頂給他擋雨,“你看過現場了嗎?是意外還是人為?”

孟西洲給她系了系緊蓑衣,又把鬥笠摘下來給她戴上,給她系着帶子,“看不出來,大雨沖掉了所有的痕跡。”

說着,擡眼看她清泠泠的黑眸,幹淨得如透明的黑寶石一樣,“怎麽,你懷疑是人為?”

風知意微微點頭,“賀梅落到那般境地,也不曾自尋短見。而且這幾天一直下雨,她一個随時都可能臨盆的孕婦,怎麽會一個人跑到這麽偏僻的河邊出現失足意外?”

孟西洲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認同點頭,然後不放心地交代,“這事你別管、也別參與,反正跟我們沒關系,看着就好。就算發現了什麽端倪,也別說。為賀梅那種人,不值。不然,那盼着孫子的邵嬸子估計會逮誰咬誰。”

風知意沉吟了一會,默默點頭。

孟西洲看大雨中有模糊的身影遠遠走過來,趕緊催道,“你趕快回去!別着涼了。你這幾天,沒事就別出門。”

風知意看他要走,趕緊把傘遞過去,“那你拿着傘,別淋感冒了。”

現在才四月初的天氣,下起雨來,還是有點冷的。

孟西洲看她穿着蓑衣戴着鬥笠,确實沒有再被淋到,“也行。”

然後接過傘,在人靠近這邊之前,就撐着傘快速走遠了。

風知意穿着帶着他溫暖體溫的蓑衣,莫名發涼的心也跟着慢慢回溫,立在雨裏想了想,決定還是回去等消息。

這件事,她确實不宜插手,也沒有插手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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