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雨下不停

賀梅這事,應該是夢莊大隊近年來最大的一件事。

整個大隊裏本來有些安逸祥和的氣氛,變得人心惶惶,到處都有社員在竊竊私語,還有就等着賀梅還債的人也罵罵咧咧,自認倒黴晦氣。

雖然大家都看出來了這事兒透着蹊跷,但實在是賀梅太不讨喜,幾乎沒有人願意去追究、都想息事寧人。

可邵嬸子盼了那麽久的孫子,就差臨門一腳了,卻轉眼成空,自然不依不饒,鬧得當天就有公安下來調查了。

其實很不希望自己大隊裏出事的大隊長全程黑臉地陪着公安調查,可大雨沖刷掉了所有的痕跡,以目前的偵查手段,根本就查不出什麽。

沒有物證,只能從人際關系上查可疑的端倪。

可跟賀梅有恩怨摩擦的人實在太多了,從社員到知青,整個夢莊大隊,幾乎有一大半的人都跟賀梅的恩怨不小,都可能有動機。

公安花了一個多禮拜,一個個盤問。風知意也不例外,也被公安傳訊問話了。

風知意沒什麽不可說的,坦誠而仔細地敘述地了一遍她和賀梅之間大大小小的所有矛盾摩擦。甚至公安沒想到的地方,她還主動幫忙補充說明。

畢竟這件事确實跟她無關,她又搬出來這麽久,很久沒跟賀梅接觸過了。而且,夢莊大隊這個村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她跟賀梅一個住村西、一個村北,且又不在一個生産隊,不刻意尋的話,真的很難碰到面。

賀梅出事之前,風知意還是在迎新飯局上跟賀梅打了個照面,就匆匆避開了。

算起來,那差不多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所以從風知意這裏,自然查不出什麽可疑行跡。

這個時候的偵訊手段太粗陋,公安沒從風知意這裏看出端倪,也沒能從別人那裏查出可疑。這事兒就漸漸地不了了之,被定為了意外失足落水。

整個夢莊大隊也漸漸地松了口氣,畢竟是意外的話,沒人覺得可怕。若是人為,才讓人覺得心驚。

案子結了之後,大隊長聯系賀梅家裏,讓對方來領人。可對方直接冷漠拒收,甚至不認賀梅這個人,冷血得讓大隊長這個一向冷硬的人都覺得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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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前一直以婆家身份要求立案調查的傻子娘,見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要不到賠償,立馬翻臉不認人,不承認賀梅這麽晦氣的倒黴鬼是她家兒媳,也不肯接手。

大隊長沒辦法,只好讓人草草地刨了個坑,用草席一裹,直接扔進去埋了。

沒有墓碑也沒有墳頭,埋在遠離夢莊大隊的荒郊野外。

沒人送別,也沒人會惦念。

賀梅短短的一生,就這麽了無痕跡了。

風知意撐着傘,采了一大束野花,放在幾乎看不出來的土包面前。

靜立了半晌,心裏居然什麽想法和感覺都沒有。

沒有同情,也沒有快意;沒有悲傷,也沒有歡喜。

風知意只是單純地為一條生命,或者是兩條,有點惆悵和感慨。

最終,還是撿了一片葉子擦幹淨,吹了一曲安魂。

曲畢,轉身往回走,看到孟西洲撐着傘,等在不遠處的煙雨裏。

風知意腳下一頓,走上前去,“你怎麽來了?”

孟西洲把手裏的蓑衣給她披上,“以後雨天出門,記得穿上蓑衣。你這小傘,擋不住斜風斜雨。春雨寒涼,濕氣又重,容易濕氣寒氣入體。”

風知意接過他手裏的傘,任由他給她系緊,“我嫌這個笨重,穿着難受得緊。”

“那我回頭給你做套輕便些的。”孟西洲給她系好後,接過傘,跟她并肩往回走着,“剛剛你吹的是什麽?挺好聽的。”

風知意看着細細密密的雨簾,以及被雨洗得青翠欲滴的青山在煙雨裏若隐若現,聲音輕輕,“安魂曲。”

孟西洲微頓,側首看她,“你是覺得,她會不安息嗎?”

“不知道。”風知意也不關心,“人死魂消,一切化為虛無,她哪還會有什麽安不安息。活人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活人自己內心的安寧罷了。”

“那你……”孟西洲想問她有什麽不安寧的,這又不關她的事。但她眉宇缥缈遙遠的樣子,到嘴邊的話一轉,“這不關你的事,不管她冤不冤屈。咱們沒必要、也沒有義務,去伸張正義。”

“我知道。”風知意暗自自嘲了一下,覺得自己好笑。

以前見再多死亡,她都麻木不仁、無甚感覺。可現在才身心放松安逸地在這和平世界裏呆了一年半載,人就矯情了,居然生出這些許感慨。

“我沒有想要伸張正義,我就是有些感慨。”風知意側首對他淺淺地笑了一下,“單純的,為生命的逝去,跟是誰無關、跟冤不冤屈也無關。”

估計只有在和平安定的世界裏,她才會衍生這些情緒吧。自己的歲月安好,自然也希望別人也能和平。

孟西洲體會了一番她這些話,頗為認同地點點頭,“嗯,人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以前從不覺得生命可貴,他對是生是死也不甚在意。

可現在,孟西洲側首看她在煙雨裏眉目如畫,突然覺得自己這條命重要起來,不能再随随便便給整沒了。

——

賀梅這事,在步入五月時,塵埃落定,被掩埋得毫無痕跡。

世界繼續轉着,大家繼續毫無妨礙地生活着,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似乎賀梅這個人根本就不曾在大家的生活裏存在過,日子又恢複了平靜。

大雨還在下,都下了一個多月了,時大時小的,卻從未有停歇。

整個世界都好像浸泡在雨水裏一般,播的種被泡爛了,栽的幼苗也被淹死了,油菜小麥半天不接黃……大隊裏的人望着老天每天綿綿不盡的雨,嘴角都急起了泡。

彭大娘眉宇裏的愁緒一天比一天重,“這怕不是要鬧洪?”

一個多月都沒農活幹的風知意學會了編竹篾,她手指靈巧地在編着一個小籃子,“洪水嗎?”

彭大娘點頭,指指村前的方向,“咱們大隊前面不是有條大河嗎?這水要是滿上來,就有可能淹了這村子咯!”

風知意想了想那大河的地形,“可那大河不是有高高厚厚的堤壩攔着?水能滿到那麽高嗎?”

如果她目測沒錯的話,那堤壩最起碼比村子高個十數米。而江裏的水位,漲潮時,也是低于村子的,看着安全得很。

“一直下雨的話,還真有可能。”彭大娘解釋,“咱們村前那條大河啊,其實就是縣城裏的護城河蜿蜒過來的,盡頭連着最大的淡水湖呢。而淡水湖又連着江海,若是真發起洪水來,這堤壩再高也攔不住。而且那堤壩是有口子的,估計再下幾天雨,河水漫上來,大隊裏就要忙着堵口子了。”

“堤壩口子?”風知意來了這麽久,居然不知道。她偶爾也會跑到堤壩上撿地耳挖野菜,倒是沒看到過什麽堤壩口子。

彭大娘指指村子往縣城去的方向,“就村子前頭,開出來方便車馬過的,不然怎麽翻得過這麽高的堤壩去渡口渡船?”

沒想到這個村子還有水路,風知意聽得有些好奇,“村前的那條大河,還有渡口嗎?那渡口都跟哪些地方交通往來?”

“當然是跟河對面了。”彭大娘有些懷念地說起,“你們知青平時買東西都喜歡跑縣城,所以不知道。其實以前我們呀,都喜歡跑河對面的鎮子上去。那是個很古老的鎮子,以前可熱鬧繁華了,有集市,每個月都還有趕集呢。”

說着,頗為遺憾地輕嘆一聲,“只不過最近幾年不讓做了生意買賣,所以那鎮子就漸漸沒落了,我們一年到頭也難得跑一次了。現在那渡口的船,也是逢年過節的、初一十五的開一次,方便大隊裏的人,跟河對面的親戚往來。”

風知意聽得心下微動,古鎮麽?她倒是沒怎麽見過。想着要不要找機會去對面看看。

正思緒間,屋外雨裏就傳來模糊的鑼鼓聲。

風知意和彭大娘兩人當即都頓下手裏的動作,側耳傾聽——

卻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大隊長說是大河裏的水快滿上來了,讓壯勞力都去各自的生産隊長那裏領安排,明天準備去堵堤壩口子。

聽完通知,彭大娘頓時“哎喲”一聲趕緊放下手裏的活,“這水就滿上來了?這麽快嗎?走!去看看。”

風知意看彭大娘神色凝重,也趕緊擱下手裏的活兒跟上去,“去哪?看什麽呀?”

“看大河裏的水啊!”彭大娘邊說邊利落地穿起蓑衣,“看看漲到什麽地方了。”

風知意也跟着穿起前兩天孟西洲給她新做的輕便蓑衣,跟着彭大娘一塊去看河水水位。

來到堤壩前,發現冒着大雨來看水位的人還真不少。

爬上堤壩,看到平時很清澈和煦的水面,變得河水蕩蕩,渾濁滾黃。而水位已經漫出了河道,眼看就要爬上堤壩腳。

風知意問了下彭大娘堤壩口的具體方位,然後跑去看,看到那堤壩口子足有十數米寬。

而堤壩是上窄下寬的梯形,下面将近有三十米寬,上面也有三四米寬。這樣一段十數米的堤壩口子堵起來,完全靠人工勞力的話,怕是個不小的工程。

風知意特意下到堤壩口,估測大概要費多少人工事的時候,手腕上的智腦突然一陣急切的震動。

因為她頭發長了紮了起來,露出了耳朵,就不再方便老戴着耳機。再加上,她其實也用不着多少智腦,就幹脆不戴了,讓智腦有事情就震動提醒她。

所以風知意擡起手腕低頭一看,智腦給她發消息提醒:家主,書中這一年确實爆發了重大洪水,夢莊大隊整個村子都被淹沒了頂,死傷四五百人,好多老人小孩都被大水沖得不知所蹤、生死不明。

風知意看得眉宇微蹙,左右看看,附近雖然偶有身影,但大雨嘩嘩嘩的,聲音和視線都模糊,她又穿着蓑衣戴着鬥笠,應該不易被發現。

所以風知意幹脆拿出耳機戴上,遠離人群地低問,“是這大河的水直接滿過了堤壩嗎?”

智腦也低聲回她,“不是。是大水決堤,直接沖垮了村子。我結合書中前前後後的信息分析,這原因極有可能是反派在堤壩上做了手腳。”

風知意:……她家管家咋就跟孟西洲過不去?

雖然她不覺得她接觸過的孟西洲會是這種喪心病狂的人,但這麽嚴重的事,她摒棄個人主觀認識和感情,實事求是地問,“有确切的證據嗎?”

智腦默了默,“沒有。這書是以女主視角寫的,前面壓根提都沒有提到過反派。重生後的女主知道這段時間會爆發洪水,就帶着全家借口給她娘治病,提前去省城避難了。書中這段時間寫的,都是女主在省城得遇貴人、擴展人脈的際遇。”

“夢莊大隊的事,只在女主難過家鄉遭難、為家鄉募捐時,提了一兩筆,具體詳情如何并沒有寫。只在洪水過後,女主帶着募捐款回來幫助家鄉重建,獲得了極高的聲望和地位,為她以後的事業打下了堅固的基礎。”

風知意:“……那你怎麽就确定這事跟孟西洲有關?”

至于女主的行為,風知意不想置評,也不想多問。

“因為反派要複仇啊!”智腦理所當然地覺得,“這洪水過後,可能因為衛生不過關,村子裏還爆發了瘟疫,整個夢莊大隊的人口直接損失了一半。這不就是反派一直想要達到的目的嗎?”

風知意不置可否,“沒有證據不要瞎咧咧。警察辦案,都知道就算有動機,沒有證據也不會給人定罪。”

智腦噎了噎,“好吧。但這麽大的事,家主您最好注意一點反派。”

畢竟覆巢之下無完卵,若整個夢莊大隊都被洪水淹沒了,它家家主也沒了立足安身之地。

“要不,您也跟女主一樣,提前離開避難?”智腦只是冰冷的程序系統,可沒有什麽感情和人性,只為自家家主提供最有利的方案,“可以借口去省城看望老首長。”

風知意:“……不用,大水沖不走我。況且,你不是說是反派在堤壩上動了手腳嗎?那我留下來看住他,不就不會爆發洪水嗎?”

智腦無言以對:“……行吧。家主您高興就好。”

風知意擡眼看着這大雨漸漸滂沱,擡腳決定去找孟西洲,看看他這段時間有沒有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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