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賀喜
沒什麽意外,這幾個知青是聽說她結婚了,特意來賀喜的。
範啓明提着東西領頭上前一步,“去年你起這個屋子太突然,我們當時都沒反應過來,也就沒來得及準備賀禮。這次聽說你新婚,我們特意來一起補上。”
說着,把手中的東西往前一遞,“這是我們幾個的一點心意。”
“這樣啊?”風知意微微往後一退,其實有些抗拒,“不用的,你們太客氣了,我又沒擺酒宴請……”
“呀!”見風知意沒有否認,早就忍不住的周曼曼沖上來驚訝,“陳素素,你真的結婚了?!”
這不怪她這個八卦王後知後覺,關鍵是風知意平時行得端做得正,以前又不是沒傳過流言,不還是沒影兒的事嗎?
所以前幾天她聽到流言,還以為是那些村民吃飽了撐着沒事幹,又在瞎七八亂說。
沒想到她今天一大早去溪邊洗衣服,聽到一大堆人在說風知意居然已經跟地主崽子扯證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她就跑去知青點問問啥情況。
知青點衆人也聽說了,就商量着一起來道個喜。
風知意淺淺淡淡地笑笑,“就是領了個證而已。”
“領證不就是結婚了嗎?”陸佳良也上前一步道,“咱們從五湖四海聚集在這裏、同為知青三四年了,怎麽着也該有點交情吧。你結婚起屋子這麽大的事,我們若沒點表示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就是啊!”李燕華上來熟稔親近地開玩笑,“你這麽見外,連院門都不讓我們進,是不是看我們來蹭飯,不歡迎啊?”
說着,提提手中裝了不少蔬菜的籃子裏,“我們不僅來補禮,還是來蹭飯的。”
“啊?”風知意這才注意到他們每人手中都提着各種蔬菜或雞鴨還有一條魚,趕緊讓開請他們進來,“哪裏的話,我一時說話忘了沒注意,快請進。”
其實心裏在嘀咕:這裏人都這麽随和的嗎?登門造訪不遞拜帖也就罷了,怎麽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就這樣冒然上門?就不怕主人家沒空不方便或者不在家嗎?那不是白跑一趟?
風知意不着痕跡地掩下其實并不怎麽歡迎的嘀咕,請他們往裏面走,“只是,你們來就是了,怎麽還提着東西來?哪裏還讓來賀喜的人自己帶食物來吃的?你們這不是埋汰我麽?”
“這不過節嘛,忙了這麽久,就想犒勞犒勞自己。”李燕華走在她身邊解釋,“但不是所有人都舍得這麽奢侈一下,也不好用知青點的竈臺耽擱大夥兒吃飯,想着你這有獨門獨院,就來你這聚聚,順便給你補個禮。”
其實他們是想着,如果領證結婚是不實傳言,那他們就來補喬遷之禮,順便聚聚,也說得過去,免得尴尬。
風知意看這次來的确實只有李燕華、周曼曼、顧寒音、範啓明、陸佳良、宋宗洺六個人,還有……
看到墜在最後不聲不響的陳素素,風知意微笑微滞了一下,跟李燕華微微點頭,“那你們應該提前跟我說一下的,這突然的我都沒準備,怕是要怠慢了。”
“沒事兒,”李燕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拍拍籃子,“我們帶夠了糧食和菜,今天……”
“啊!”最後進來的陳素素在踏進院門的時候,突然吃痛地低呼了一聲。
衆人頓下回頭,“怎麽了?”
陳素素捂着手背揉了揉,“剛有只小蟲子咬了我一口,好痛,還腫了。”
周曼曼湊上去看了下,“哎喲,這麽大一個包?!哎不對,好像還在變大。”
衆人定睛一看,陳素素那只被咬了的手,真的在肉眼可見地浮腫起來。
李燕華神色嚴肅地忙道,“哎喲!你這得趕緊擦藥啊!”
陳素素擡着就這麽一小會就腫了一半手背的手,可憐兮兮地看向風知意,“你這有藥嗎?”
風知意神色涼淡,“沒有,你這情況,最好去衛生所看看,對症下藥才是。亂擦藥,說不定越擦越腫了。”
“對對對!”其他人都點頭,看她手就這麽幾句話的時間,整個手背都腫起來了,想起去年夏天蘇望舒和杜若蘭,都心有餘悸地忙道,“你趕緊去衛生所看看!這鄉下蚊蟲毒,可不能小看了。”
陳素素有些心有不甘地看了看綠草如茵、草木蔥蔥的雅致院子,又看了看神色淺淺淡淡的風知意,見她眸底泛着淡淡警告的寒意,心中一凜,只好垂下頭,轉身匆匆地走出了她才踏進來兩步的院子。
見此,風知意有些抱歉地道,“這……這真是不好意思,我在院子裏住了這麽久,也不曾被這麽咬過。你們看這,要不,我把禮退給她?”
“不用不用。”李燕華忙擺手道,“她是我們半路上遇到的。”
“就是!”周曼曼撇嘴道,“這些禮可沒她的份,她是自己硬湊上來的。”
陸佳良也表示,“這就是我們同為知青一點賀喜的心意,算不上什麽正兒八經的厚禮,你別太客氣了。不然,我們都該拘束了。”
其他兩男知青也點頭。
風知意只好微笑地領着他們繼續往裏面走。
一行人轉彎走到葡萄藤架下,正好對着敞開門的廚房,看到一身形欣長、眉目如畫,把簡單的白襯衫黑長褲穿得滿身清貴的高大青年正泡好了茶給送過來。
衆人滿眼驚豔地呆了呆,宋宗洺眼眸微閃,“這就是你對象吧?”
見風知意輕“嗯”一聲,衆人都吃驚不小:在他們印象中,地主崽子總是穿得破破爛爛的、沉默陰郁的、獨來獨往的、任人欺負的。
可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個地主崽子?!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衆人半天回不過來神。
風知意請他們在葡萄架下的桌旁坐下,然後迎上去接過孟西洲送過來的茶,“去把糕點拿些出來,還有去年曬的葡萄幹和桃幹。”
“好。”孟西洲又折回廚房去。
風知意端着托盤過來放在桌子上,把一個個精致漂亮的木杯子翻過來,一一倒上茶給他們,“這是去年我自己曬的桂花茶,粗造濫制的,你們将就着喝喝。”
看着落滿細碎陽光的深色木桌上,擱着牙色清亮的茶水,偶爾還有花瓣和綠葉飄落,幾個知青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将就的話來。
“喝什麽茶啊這麽講究,”李燕華反倒覺得自己比較粗造濫制,感覺自己像是泥腿子進國營飯店,有些不自在地站起,“這麽多人的飯,現在得開始處理吧?時間也不早了。”
說着,把所有人的菜要到手裏,“這活魚要趕緊處理,不然不新鮮了。”
周曼曼和顧寒音也站起來表示要幫忙。
“行吧,那随我來。”風知意點頭,這時間也确實該準備午飯了。說着,對正好送了糕點過來的孟西洲道,“你陪其他人坐坐,我去做飯。”
“好。”孟西洲擱下糕點,趁跟風知意錯身而過時悄悄捏捏她的手,低聲,“大米在右下的櫃子裏,泡椒竹筍腌菜都在左邊,臘腸在右上。”
風知意輕嗔了他一眼,然後跟李燕華她們走進廚房。
李燕華聽得調笑,“喲,怎麽你家東西擱在哪你都不清楚嗎?平時你不做飯嗎?”
風知意拿了幾個菜盆分給她們處理菜,再拿了幾個小木墩讓她們坐,“我做飯不好吃。”
李燕華坐下來,開始擇菜笑道,“肯做飯的,那就是個疼媳婦的。”
周曼曼忍不住,有些想不明白地湊近風知意低聲問,“你為什麽會在鄉下結婚啊?你不打算回城了嗎?”
畢竟之前那麽多人想跟風知意相看,有些條件還很不錯的,她看着都有些心動,可風知意卻絲毫不為所動,她還以為風知意是執意等着回城呢!
可現在挑來挑去,卻挑了個條件最差的?
“還能為什麽?”風知意坦坦蕩蕩地道,“當然是情之所至、心之所歸了。再說,我結不結婚,應該不影響我以後回不回城吧?”
幾個女知青噎了噎,沒想到風知意把看對眼的事說得這麽文雅、這麽不害羞。
“還是有影響的吧?”顧寒音看了看外面跟男知青們正在喝茶聊天的孟西洲,湊近風知意低聲,“他成分不好,當兵工作啥的都沒份,應該不好進城吧。”
“對呀!”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李燕華也擔憂地點頭,“若是以後可以回城了,他沒法跟去,你們咋滴辦哦?”
風知意無所謂地笑笑,“那就不回呗!呆在這裏不是挺好?”
幾個女知青:“……”
她們一點都不覺得好,整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辛苦苦在地裏刨食一年,也只能堪堪吃飽肚子,買個什麽還捉襟見肘。
而且,天天風吹日曬的,年紀輕輕、水靈靈的姑娘一個個辛苦勞作得像農村粗糙大媽,在這裏蹉跎年華,過得苦哈哈的沒有一點盼頭有什麽好?
“你現在是有情飲水飽,”顧寒音不以為然,“而且現在兩個人養活自己也輕松,等以後有了孩子,少了勞力、多了支出,那苦日子可就來了!”
這就是她為什麽寧願苦挨着辛苦勞作,也不願找個泥腿子搭夥過輕松點,就是怕以後會過成沒有盼頭的日子。
這其實也是大部分女知青的想法,所以周曼曼和李燕華都深以為然地點頭。
風知意不甚在意地笑笑,知道她們是真為她擔憂着想,“沒事兒,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衆人看風知意這麽“執迷不悟”,也不好再勸說什麽了。
“不過說起結婚,”周曼曼擇着菜,又跟風知意說起了八卦,“哎你知道嗎?跟你同名同姓的陳素素在五一結婚的時候,還因為你鬧出大笑話了呢!”
這話說得其他兩女知青都“噗嗤”輕笑。
“嗯?”風知意微怔地蹙眉,“她結婚怎麽扯上我了?”
“也沒啥扯上你。”李燕華笑道,“就是河對面那大隊長的兒子以為那天結婚的是你,來鬧場子搶婚了。然後發現搶錯了,又給送回來了,鬧了個大笑話!”
風知意:“……還真給搶過去了?”
“對呀!好像是這裏的風俗吧?大家還挺起哄的。不過,”周曼曼不知想起什麽,神色有些隐晦,“第二天許三嬸就說對方壞了那個陳素素的清白,吵着鬧着要對方賠損失什麽的!然後對方說根本碰都沒碰一下那個陳素素!兩方吵吵鬧鬧的,鬧騰了大半個月,對方賠了五十塊錢才作罷呢!”
說到這裏,壓低聲音嫌棄地說,“我看呀,根本就是那個陳素素本來就不是什麽黃花大閨女!”
風知意微怔。
其他兩人都神色晦暗地點頭。
李燕華神色還有些不悅,“現在,她把我們女知青的名聲都帶壞了!我們走在路上,老被一些老男人用焉兒壞的眼神偷看,老不自在了。”
“尤其是你!”周曼曼在一旁煽風點火,“那些搞不明你們誰是誰的人,老把她那些事套在你身上。特別是那個倒了大黴的鄭家幾個嘴臭嬸子,故意模模糊糊地把事情往你身上扯呢!”
風知意挑眉,“鄭家倒了大黴,什麽意思?”
“你還不知道吧?鄭家老五砍了人家一條胳膊賠了一條腿和一千塊,掏空了鄭家的家底,就想去山上尋摸點野物去縣城賣了換錢,可沒想到被當成投機倒把的給抓進去了。”
說着,周曼曼幸災樂禍地豎起三根手指,“一關關了三!還被一群人來抄了家,罰了款。”
“禍不單行的是,那個被鄭五砍了胳膊的人病情惡化了還是怎麽滴,說是人廢了,很生氣,時不時地來找鄭家要醫藥費,鄭家哪給得出來啊?!可對方那麽兇神惡煞,鄭家沒辦法,欠條簽了一張又一張不說,鄭五還時不時地被打一頓。哎喲,那叫一個慘哦!”
“這麽愁雲慘霧,可不就把人逼得精神恍惚?所以他們家夜裏給地裏放水的時候睡過去了,淹死了一大片幼苗,要賠大隊裏的損失,全家一整年的工分都夠不上。”
“鄭家那三個被關了男人的年輕媳婦見這日子沒法過了,就紛紛跑了!為此,鄭家還勉強能過的老二老三家鬧分家,鬧得鄭家兩個老的一個癱了、一個氣得一口氣沒上來,去了!”
“現在的鄭家也就鄭六和他父母還能幹活,拖着好幾個老的小的,欠着估計十幾年都還不清的債。”說着,周曼曼都為他苦兮兮,“哎喲,你說這日子還怎麽過得下去喲!大隊裏的人都說,他們家這是丢孩子遭了報應呢!”
風知意聽得眼神微動,微微側首,看向外面的孟西洲,卻見他起身,領着幾個男知青往後院走去,不知要幹嘛。
周曼曼也看見了,“咦?他們幹嘛去?”
“應該是去後院裏摘菜吧。”風知意估計。
果然,沒一會,她們幾個把菜洗好切好蒸上飯,那幾個男人就從後院子裏摘了不少菜回來,還有三個大鵝蛋。
孟西洲帶頭,領着幾個男知青一起幫忙殺魚殺雞什麽的。八個人忙忙碌碌地,沒一會就把豐盛的午飯給做出來了。
賓主盡歡地吃過午飯,風知意送走幾個知青之後,回過頭來問,“鄭家現在這情況,是你插手了吧?”
她嚴重懷疑,鄭家的慘狀,是這家夥借機報仇了。
孟西洲笑,一把把她抱起來,一起坐在吊籃裏,轉移她的注意力,“反正不關我們的事,你操心他們幹嘛?不如想想,我們是不是得回點喜糖喜餅什麽的給那幾個知青?”
欺負了他媳婦,他不給點回擊他還是男人麽?不過,這個就沒必要讓他媳婦知道了。
風知意本來對鄭家就不是關心,就輕易地被帶走了注意力,“是要回一下。”
畢竟,對方都帶禮來賀喜他們新婚了,他們哪能連個喜糖都不請。
孟西洲立馬建議,“那趁今天有空,下午我們去縣城裏買一些?”
“行吧。”反正下午也沒什麽事。
“那先睡會吧。”孟西洲擁着她一起倚在吊籃裏,輕輕搖晃着吹着風,“等歇了晌再去。”
反正他們騎自行車去縣城也不過半個來小時,夏天白日長,足夠他們來回一趟。
“嗯。”風知意靠在他懷裏閉上眼,“不過下午你自己去,我要把沒包完的粽子給包完。”
可她沒跟着去,孟西洲卻給她買回來了一大堆喜糖喜餅,風知意看得嘴角微抽,“就回那麽幾個知青,這也太多了吧?”
孟西洲卻說,“不多,說不定之後還有別人來賀喜。多買一些,有備無患。”
他媳婦在大隊裏的人緣還是不錯的,雖然他無意跟大隊裏的人往來,但不能因為他而禁了她媳婦的人際關系。
風知意不以為然,她不覺得她跟大隊裏的人有什麽人情往來。
不過沒想到的是,從第二天起,還真的有人陸陸續續地提着“薄禮”上門來賀喜。從左右鄰居到頗有交情的王家,到大隊裏那些幹部,以及平日裏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人家。
可能是看着他們不辦婚禮,也不是什麽正式的賀禮,好一點的是一只活雞一只活鴨或一條活魚,過得去的幾個雞蛋,大部分都是家裏自産的一把蔬菜幾塊豆腐什麽的。
就是知道了不能當做不知道,為了面子上過得去。
賀個喜,讨個喜慶。
所以像這種的,回個喜糖喜餅就好。
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終于應付完那些賀喜的人,風知意松了口氣,幸虧孟西洲有先見之明,多準備了些喜糖喜餅,不然她都不知道回他們什麽。
她是真沒想到,他們只是領了個證,又沒辦婚禮,怎麽這邊還有這種送随手禮賀喜的習俗?
但讓她更沒想到的是,千裏之外的楚家也特意千裏迢迢地來送禮。
楚家來人時,風知意和孟西洲正窩在院子樹下的吊籃裏歇晌。
早就睡醒的孟西洲把她圈在懷裏看着書,聽外面有人喊陳知青,低頭見趴在他胸膛上睡得正香的風知意毫無反應,微微失笑地把她輕輕放在軟枕上,自己起身去開門。
來到院門處,發現來人是在京市見過的楚嘉志和杜家那一對雙胞胎兄妹,是由大隊長親自領過來的。
這個新大隊長對孟西洲倒沒什麽偏見,笑眯眯的樣子很親切和藹,“小孟啊,這幾人是京市來的,說是來找陳知青的,你看看是不是認識?”
孟西洲遲疑了一瞬,還是微微點頭,說不上歡迎但也說不上排斥地看着三人,“你們怎麽來了?”
杜晏機靈,立馬上前去讨喜地笑道,“姐夫!我聽說你跟我姐領證了,特意來給你們道喜的。”
大隊長一聽,忙笑道,“噢喲,原來還真的是陳知青的弟弟啊!那你們聊,我先走了啊!”
孟西洲謝過送走大隊長之後,回頭對三人微微蹙眉,“她不想跟你們楚家杜家扯上關系,你們應該是清楚的。”
但不可否認的,他剛剛确實被那一聲“姐夫”給喊得舒坦了。所以這會,語氣溫和了些許。
杜晏似乎很會察言觀色,見此忙道,“沒有沒有,我們不是代表楚家杜家來的,跟我媽也沒關系。就是我們自己,聽說我姐結婚了,特意來恭賀的。”
說着,聲音裏有些心疼的低落,“不然我姐結婚,一個親人也沒有。她以前一個人,已經孤零零了那麽久……”
其他兩人也忙點頭,楚嘉志道,“放心,我們這次來家裏不知道,我們是出來游玩半道轉過來的。”
杜馨也別扭地抿抿唇,“聽說、聽說女人結婚沒娘家撐腰,以後會被當地人瞧不起的。我們、我們來給她撐個腰,總不能、總不能讓她在鄉下被欺負了。”
孟西洲聽得心裏微動,看左鄰右舍有人探頭探腦地好奇看過來,就打開院門,“你們先進來吧。”
對方又沒有惡意,只是誠心來道喜的,他也不好把人拒之門外不讓進。
孟西洲領着三人進來,指指葡萄藤架下,“你們先坐,我去喊她醒來。”
“哦。”他們三人都乖乖過去,把滿手的禮品給擱在一旁。
孟西洲則上前俯身在吊籃面前輕聲,“寶貝,醒醒,有人來了。”
在家裏,喊習慣了床第間的昵稱,一時間忘了有外人在,倒是把三個面皮薄的小年輕喊得面紅耳熱得很不好意思。
風知意模糊地“嗯”了一聲,人又像小貓一樣往枕頭裏鑽,“別吵。”
看得孟西洲輕笑,伸手把她給挖起來,“你最近怎麽這麽嗜睡?別睡了,再睡你該睡迷糊了。”
風知意順着他抱她起來的姿勢,雙手摟住他脖子,又埋臉在他頸脖裏睡,不滿地嘟囔,“還不是你晚上老折騰我,我都說……”
這話說得那三個還沒有結婚的小年輕頓時尴尬得不行。
孟西洲趕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邊輕笑,“有人來了寶貝,京市來的。”
“京市”二字終于稍稍刺激了一下風知意,她懵懵懂懂地擡起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向尴尬不已的三人。
楚嘉志尴尬不已地朝她擺擺手,“嗨,表妹,好久不見。”
“姐,我們來、我們是來,賀喜你新婚的。”杜晏都不好意思地不敢看他們倆了,新婚的人都這樣嗎?
杜馨則是直接頭都垂到了胸口,面紅耳赤地不敢擡頭。
風知意看到三人猛地一個激靈睜大眼,然後“嗖”地一下鑽回了孟西洲的懷裏,悄悄擡眼低聲問他,“他們怎麽來了?什麽時候來的?”
孟西洲悶笑不已,倒是毫不避諱地垂首親了親她,然後淡定地朝三人微微颔首,“你們先坐會,我帶她去洗把臉。”
然後就抱着她回了屋,留下三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那個、”杜晏尴尬地摸摸鼻子,“姐和姐夫挺恩愛的。”
楚嘉志也有些不自在地點點頭,“是挺好的。”
杜馨雖然面紅耳赤地害羞,但眼睛亮晶晶地有些好奇,“結了婚的人,都是這樣的嗎?但我看爸媽之間,好像沒有這麽、這麽……”
她想了半天也形容不來。
但其他兩個人都懂。
都還沒有談過戀愛的楚嘉志胡扯,“老一輩的人大概比較保守內斂吧,咱們是新時代的年輕人嘛!自由戀愛的,應該都是這樣的吧。”
三人就“自由戀愛”的話題閑聊了一會,就看到收拾好的風知意和孟西洲端着茶點出來了。
風知意給他們每個人倒了杯七分滿的茶,“你們怎麽過來了?”
杜晏看着清冷疏淡的風知意有些恍惚,好像剛剛那個睡得懵懂迷糊又軟糯可愛的人是他的錯覺一樣,清了清神道,“姐,聽說你跟姐夫領證結婚了,我們特意來賀你們新婚之喜。”
“謝謝。”風知意和孟西洲一同坐在他們對面,“不過禮就不用了,你們拿回去吧。你們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咱們不走這個人情往來。”
“姐,”杜晏有些委屈,“這只是我跟妹妹的一點心意,跟楚家杜家甚至咱媽都沒有關系。你能不能看在咱們同是至親手足的份上,別這麽拒人于千裏之外?”
“不能。”風知意絲毫不為所動,顯得有些無情,“我說過了,這世上除了我爺爺,我沒有一個血緣至親。其他人,我都當死了或不存在,希望你們也這般待我。”
楚家杜家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她若是接納了這兄妹倆,就會被粘到那網上,成為那千絲萬縷中的一絲一縷,再也擺脫不了關系。
所以別看現在這兄妹倆說得好聽,她若答應了這兄妹倆,慢慢有了接觸往來,以後勢必要接觸對方的家庭和親人。
慢慢地,打着“血濃于水”的美好噱頭,來個阖家歡樂的完美大團圓嗎?
那置原主于何地?
原主不在了,那她吃過的苦、遭過的罪、受過的委屈,都不存在了嗎?都成諷刺和笑話了嗎?
見她還是這般說,杜晏輕嘆一聲,“那咱們不做親人,可以先做個朋友嗎?其實我跟妹妹也就比你小一歲。”
“對對對!”楚嘉志也忙道,“其實我也只比你大一歲,咱們算是同齡人,以後就當朋友一樣往來好了。”
風知意毫不留情地醜拒,“抱歉,我沒興趣。”
三人頓時神色一僵,都有些挂不住臉,喏喏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風知意輕嘆一聲,非常心平氣和地跟他們說,“你們別白費心思了,真的。咱們做個和平的陌生人不好嗎?何必非要逼我去跟你們成仇呢?”
如果是原主在,原主或許會感動、會原諒、會重歸家庭,畢竟她太孤苦無依。
如果之前那十六年,吃苦受罪是她自己,風知意或許也會不想多做計較、會接納這兄妹倆。畢竟一個人活着太孤零零、太了無生趣,而且冤有頭、債有主。
但她不是原主,她沒資格替原主去原諒。
那些血緣至親和恩怨情仇,本來也不是她的。
可她又接續了原主的人生,說老實話,風知意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所以,她就把自己完完全全當成另外一個人來過,不想跟楚家杜家牽扯上任何關系。
“表妹,你這話說得也太……太……”楚嘉志有些讪讪,“我們幾個,又沒得罪你是不是?我跟你弟弟妹妹,真的還是年初的時候才知道的你。”
“是啊姐!”杜晏實在覺得委屈又難過,“我跟妹妹,以前真的不知道你的存在。不然、不然我們也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在外面孤苦無依。畢竟咱們是至親手足,知道你流落在外,怎麽可能真對你視而不見呢?”
杜馨是氣憤又委屈,“你怪媽就怪媽吧,怎麽還怪上我們呢?你被媽丢掉的時候,我跟哥都還不存在呢!我們能怎麽辦呀?!這又不是我們的錯。”
風知意微微好笑,“我沒怪你們,真的。”
或許這三人的用意是純粹和美好的,可放任他們行為的背後家庭呢?他們的用意單純嗎?真的只是想彌補嗎?
若是的話,就算之前十幾年他們不知道原主的存在,那三年前察覺的時候怎麽沒有所行動?非得查清她所有事跡之後再讓小輩知道?
又沒有相處過,單憑一個血親,哪來的那麽多深情厚誼?楚家子孫那麽枝繁葉茂,缺她一個外孫女嗎?
所以,看清本質的風知意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一看到你們,我就想到自己還沒長好就被人像垃圾一樣地扔掉,想起自己這十幾年來纏綿病榻、生不如死。這跟你們本人沒有關系,只是你我的身世造成的,這是解不開的死結,我們彼此何必去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原主已經不在了,楚家是真心想彌補也好,還是別有用意也罷,都已經遲了。作為“外人”的風知意,她不想接招。
“我現在好不容易從那些黑暗和痛苦裏爬出來,只想忘了曾經那些不愉快,好好地生活,可以嗎?”風知意真心誠意地道,“你們若還有一絲同情心的話,就別逼我去想起那些痛苦和仇恨,放過我好嗎?”
楚家既然用這三個人純粹的感情“攻擊”她,就別怪她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果然,這話說得三個人無地自容地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姐,”杜晏抽了抽鼻子,眨了眨又紅又濕的眼睛道,“我們只是一心想來彌補,沒想到會讓你這麽痛苦難堪。”
說着,站起來朝風知意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對不起!以後我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然後,就催着其他兩人趕緊走。
風知意看他們起身要走,神色淡淡地提醒,“把東西帶上。”
三人神色尴尬地折回來提起東西。
楚嘉志一臉愧疚地不自在,“那個,如果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不當是個親人,就當是個朋友,可以用完就扔的朋友,我不介意的。”
杜馨也眼睛紅紅地小心觑着風知意,“如果、如果有需要,你也可以找我。不想看到我的話,可以托人捎個話就行。”
風知意微微點頭,“謝謝。”
一聲“謝謝”風淡雲輕,但落在三人心上就沉重無比。
因為他們知道,這一句謝謝,是劃清界限的血親不認、是轉身陌路的再無瓜葛。
孟西洲看三人狼狽敗走,起身道,“我去送送他們。”
風知意點頭,撐着額頭看着落在桌上的細碎陽光,有些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
孟西洲送完人回來,看她有些神色怔怔地發呆,走過去抱起她,自己坐下,讓她坐在懷裏,攬着她腰,臉蹭了蹭她臉,“在想什麽呢?”
“我是在想,”風知意轉着桌上的茶杯道,“我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把三個無辜的孩子當皮球一樣地踢了回去。”
孟西洲笑,“他們也就比你小一歲,有個還比你大一歲呢。他們是孩子,那你豈不是也是個孩子?”
風知意側首輕嗔了他一眼,“我在跟你說認真的呢!”
孟西洲伸手蓋着她轉茶杯的手,跟她一起轉着茶杯,“我也是說認真的。他們拿無辜孩子的單純感情來攻擊你,你也孩子氣地擋回去,不正好麽?”
風知意揚眉側首,“你也看出來了?”
“你現在幾乎恨死他們的死局下,他們要如何攻略你?”孟西洲湊過去親了她一下,“上兵伐謀,攻心為上。感情才是人最薄弱的地方,最真最誠的感情才最容易讓人打開心防。”
“反正嘛,那只是小輩之間的“情不自禁”是不是?他們又不費工夫、又不費成本。”孟西洲說着,嘴角微微諷刺地輕扯,“他們連個正式的道歉和代表人物都沒有,還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等着你自投羅網呢!這樣,你主動投誠的話,勢必要展現自己的價值了。”
“那不管他們了,那三個小孩應該不會再來折騰了。”風知意懶洋洋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撲進他懷裏,打了哈欠,抱着他的腰,蹭了蹭他胸口,“好困,我再睡會。”
“還睡啊?”孟西洲垂首捏捏她的鼻子,調笑道,“是不是現在睡足養好精神,等着晚上我好折騰你?”
這話剛落,風知意抱着他的手,頓時擰了一下他的腰,擰得他吃痛地輕“嘶”一聲,連忙讨饒,“我錯了我錯了!輕點寶貝!咱們不睡了,我帶你去摘菱角。”
風知意這才睜眼看他,“現在就有了嗎?”
“有了,”孟西洲把她擰他的手從背後拿出來,看她手指紅了還怕她疼地揉了揉,“昨天我摸魚的時候,在山腳下的那邊溪裏,看到已經長出來了不少。”
風知意聞言立馬感興趣地站起身,“那趕緊走,我們早點去多摘點,不然被人發現就搶不過別人了。”
孟西洲拉住她,“等等,我去把小船推出來。一會你坐在小船裏,不要下水。”
“行。”讓她去玩,風知意啥都答應。
兩人愉快地準備去小溪裏摘菱角,一點都沒受到京市來人騷擾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