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從前寧汶是舒翊的鄰居。
在狹窄的胡同裏,門對着門,誰挨了打對面能聽得一清二楚的距離。但是寧汶和舒翊關系并不好。寧汶家終日大門緊閉,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小孩子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從小就被家長提着耳朵告知:少和對面那家人接觸,晦氣。
于是他們幾乎不講話,上學背着書包一前一後,小胳膊甩起來走,擡頭挺胸,趾高氣昂,看都不看對方一眼。
每天下學,胡同裏的孩子結伴而行,舒翊總是混入隊伍裏和別人打打鬧鬧。寧汶則默默走在這一隊人之後,低頭指尖繞着胸前的紅領巾玩。
這時候舒翊才發現寧汶不僅是不和他來往,好像平時在學校裏人緣也不好。至少他看見他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呆着。
舒翊不是沒有問過父母寧汶家裏的事情,但是父母只搖搖頭,催他寫作業吃飯洗澡睡覺。對于小孩子來說,愛玩是天性,喜歡和別人玩到一起去也是天性。無緣無故疏遠一個看起來并不讓自己讨厭的孩子,舒翊覺得十分怪異。
寧汶和姥姥住在一起,寬敞的四合院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顯然太大了。舒翊曾經站在他們門外伸長脖子張望,發現院子裏除了一棵古樹,其他一切都如同蒙着一層塵土,灰蒙蒙的。舒翊甚至能嗅到發黴的味道。他知道這是錯覺,因為北方幹燥的天氣和四合院良好的采光不可能給物品發黴的機會。
其實舒翊心底對寧汶懷着莫名的好奇。在男孩子調皮搗蛋的好動年紀,寧汶文靜得像個女孩子。作業本上的字跡一絲不茍,考試門門都是高分。盡管舒翊和他不在一個班上,但是寧汶的作業本和試卷經常被在全年級傳閱或者貼在校園裏展示,所以他看過他的字。
寧汶為什麽會是這樣的人呢?
雖然不合群,卻也不惹人讨厭。沒什麽人和他交際,卻也沒有人欺負他。
他好像活在這個世界之外,在某一個無人知曉的空間裏面,被水晶包裹着,只能遙遙觀望而不可及。
直到某一天寧汶和舒翊剛巧同時出門上學去,寧汶突然對舒翊說:“我爸爸媽媽回來了。”然後得意地笑了笑,輕快地跑開。
舒翊吃了一驚,腳步越來越慢,最後瞠目結舌地站住不動了。
寧汶剛才和他說話,并且還笑了?
他沒看錯吧?!
恍惚地快步向前跑去,想追上寧汶問個究竟,但是寧汶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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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地上完課,舒翊抓起書包在下課鈴的餘音尚未消失的時候就沖出教室跑着回家,找父母問清楚。
在家門口,只見對面寧汶家的門大開着,滿頭銀發但是很精神的姥姥站在門口,握着來人的手,對他們一遍又一遍地說:“回來了,回來了。”
“寧汶的爸媽回來了,你可知道?”母親從家裏出來,站在門檻邊,胳膊搭在舒翊的結實的肩膀上。
“他爸媽以前在哪裏?”舒翊回頭問母親。記憶裏他從未見過寧汶除了姥姥以外的家人,也沒聽別人提起過他們。
“他爸媽在南斯拉夫做記者。”母親緩緩地說,“前幾年一直在追蹤波斯尼亞戰争。聽說現在戰争結束了,所以就回家來看看。”言罷,她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他們家,很多人都做了戰亂地區的記者,寧汶的伯伯和小姨,全都死在國外了。”
舒翊倒吸一口冷氣,不知所措。
十歲孩子的腦子裏大概也給出了父母避諱他們家的原因——死了很多人,哪怕這些人是為尋求真相而死。那個年代,戰地記者畢竟是個冷門的職業,鮮少有人選擇去做,為此犧牲還不為人所知。人們只會對着死亡的結果多加猜想,就事論事。
舒翊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生活在這樣家庭中的寧汶必定是堅強而又脆弱的吧。一方面負擔着家庭的期待而不敢懈怠,另一方面一定是終日期盼着父母平安歸來。
舒翊對寧汶産生了強烈的同情。從此在胡同裏玩游戲,都去找寧汶,努力逗他開心。這樣一來二去,兩人終于熟絡了起來。
寧汶會彈鋼琴。他家裏有一架古老的鋼琴,從民國時代傳下來,保存得卻很好。寧汶的姥姥教他彈琴,他學了新曲子就會叫舒翊來聽。
寧汶最拿手的是《Your Smile》,舒翊英文學得很爛,寧汶就教他念這個詞:“Smile,就是微笑的意思。《你的笑靥》。”
八年後,在大學圖書館閉館之前,舒翊再次聽到這首曲子。寧汶端坐在鋼琴前,纖細的手指在黑白琴鍵間輕柔地飛舞的樣子在腦海裏重新湧現,一瞬間舒翊以為自己又坐在了寧汶家的沙發上看着寧汶挺直的後背,那時候時光靜好,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他茫然地收拾着攤開的課本和筆記,像是逃離一般走出圖書館,眼眶已經濕潤。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好,我是藤槭。
又雙叒叕見面了。
今天一口氣給你更完。
新年開篇之作(雖然晚了兩天),希望你們喜歡
還有,寫得有些着急,歡迎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