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動 傷口&圍牆&壁爐
其實今晚準備出門的時候, 姜元初就感覺到自己的腹部在隐隐作痛。
她這幾天飲食不太規律,腸胃常有抽痛。
因為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她強行忽略身體的不适, 若無其事地告訴孟簡今晚自己不會回來了, 然後獨自驅車前往學校。
她思考了很久,在這個母親從未存在過的世界裏, 與母親相關的, 且能保證她不被人打擾的地方, 大概只有她最終完成曲譜的琴房了。
母親的殘譜在這間小小的琴房裏被她補全、誕生,那麽她就在這裏,為母親正式地演奏一次作為祭奠。
一曲終了, 或許是她提着的勁頭消散了,腹內的隐痛突然加劇。緊接着她知道了自己不舒服的原因——親戚每月的造訪好像提前了。
姜元初靠着牆弓身站了一會, 情況沒有好轉,最後她不得不抱着琴蹲了下來。
她摸出手帕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把琴放進琴盒裏。她猶豫了片刻,想要打電話求助,卻發現出門時匆匆忙忙,手機沒有帶在身上。
她不由得苦笑——仿佛每一個聖誕節,她都要孤身一人,以狼狽收場。
這時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姜元初猛然回頭,看到了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喘氣的程馳野。
程馳野拉起她, 發現她眉頭輕蹙,眼眶微紅,唇色慘白, 捂着肚子很難受的樣子。
于是他勻了口氣,問道:“你怎麽樣?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姜元初看他一臉擔憂,呼吸急促,說話間帶着喘氣聲,像是慌忙趕過來的,心中湧出幾分奇異的感動。
她強忍疼痛搖了搖頭:“我沒事,回家吃點止疼藥就可以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止疼藥!你都不去檢查是什麽原因就自己随便吃藥嗎!”程馳野有些生氣責問她,眼中的擔憂卻更深了。
姜元初愣了愣,又含糊地補充道:“我知道什麽原因,吃止疼藥是因為……紅糖水不太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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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馳野的耳朵騰的一下紅了。他拿起姜元初搭在旁邊椅子上的大衣給她裹住,“鎮定”地反問:“那我……我幫你給孟簡打電話吧。”
姜元初有些為難。
孟簡之前留學時的好朋友今年聖誕節假期來這邊旅行。今晚她特意告訴孟簡自己不會回家,就是為了讓孟簡去參加好友和老同學們一起舉辦的聖誕Party。
她不太想打擾孟簡難得的私人時間。
姜元初猶豫着要不要麻煩程馳野送自己回家,可扶着她的程馳野沒有等她說話,直接替她做了決定。
“不然你先去我家再說吧,就在對面。這裏供暖不好,你又開着窗,熱氣都跑沒了。你還穿的這麽薄!”
姜元初注意到他只穿了毛衣。她沒有說話,只瞅了瞅程馳野的臉色。
程馳野一把抱起姜元初往外走,顯然讀懂了她的表情,沒好氣地說:“也不知道是為了哪個沒良心的,我外套都沒來得及穿。”
姜元初乍然被人公主抱,難得感到不自在,不由掙紮了一下,卻被對方瞪了一眼,抱得更緊了。
腹內的疼痛再次加劇,她捂住肚子,不敢再動,索性就破罐破摔,任由對方抱着自己走出樓去。
路上,程馳野解釋說他的房子就在學校後面,剛剛看到她突然蹲下,怕出了什麽意外,就趕過來了。
他從老藝術樓附近的小門出來,走上了窄街。
一陣冷風穿街而過,正不停出冷汗的姜元初打了個寒戰,“負重運動”的程馳野卻有些冒熱汗。
他下意識地将她往自己懷裏颠了颠,為她擋住了一部分寒風。
程馳野一心想要抱着姜元初趕緊回去,沒有發現街頭轉角處無聲錄像的鏡頭。
到家放下姜元初,他才喘了口長氣。
姜元初坐在壁爐旁,看着對方忙前忙後給她燒熱水,突然體會到人們為什麽說“動人最是尋常處”。
程馳野給她端上一杯熱水後,一邊穿外套,一邊告訴她自己要出門一趟。
姜元初将微燙的水杯捧在手心,正要問對方出去做什麽,卻發現自己白色的袖口處有幾處血跡,還有灰蹭過的痕跡。
袖口怎麽會有這個,是碰到了哪裏……
她砰的一聲放下水杯。程馳野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被她握住手腕,輕輕掰開了一直躲躲藏藏的手。
姜元初看到了對方手掌心裏淩亂的擦傷和劃傷。
應該是被匆匆沖洗過,表層的灰塵洗掉了不少,但裂開的皮肉并沒有處理,滲血的傷口裏還嵌着一些細碎的小石子。
她經常來老藝術樓練琴,知道這邊的圍牆不高,後面的小門又很偏僻。所以一些調皮的男生懶得繞過樓去找圍牆轉角處的出口,有時候會選擇直接翻|牆進出。
可是這邊的圍牆雖然低矮,但牆頭在多年前曾鑲嵌過碎玻璃片。現在偶有殘留的玻璃碎片和牆頭風化後産生的棱角鋒利的破碎石塊,都是翻|牆時的安全隐患。
她就見到過有男生直接翻進來,結果劃破了手血淋淋地直奔校醫院去了。
小洋樓離轉角的小門明明不算遠……想起程馳野剛才一路穿得還是拖鞋,她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
程馳野蜷起手指掩住掌心,抽回手:“當時有些急。沒事兒,你……”
姜元初低着頭打斷他:“你家有醫藥箱嗎?先處理一下吧。”
程馳野到門口換好鞋:“沒有,你別擔心。我正好去超市,順便買醫用酒精回來吧。”
姜元初跟着他到門口。
她嗓子發緊,垂眼看着自己衣袖上的那一小片血跡和污漬,補充道:“還有小鑷子,消毒棉簽,醫用紗布和膠帶。”
程馳野聽出她聲音不對,又轉回來拿手背蹭了蹭她低垂的腦袋,輕聲哄她:“不過是些小傷,哪兒值得你這樣垂頭喪氣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還是你一貫‘白眼狼’的作風讓我比較自在。”
姜元初不肯擡頭看他,只摩挲着手中的熱水杯回答道:“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今晚我手機沒拿,孟簡又有別的事。不然你幫我給綿綿打個電話吧,你不用……”
程馳野屈起手指,拿指節敲了一下她的腦門,打斷了她:“我知道了,你安心待在這兒吧,我很快回來。”
姜元初捧着杯子,靜靜地望着壁爐裏跳躍的火焰出神。
木柴偶爾發出“噼啪噼吧”的響聲。
客廳放着的紅木落地鐘頂部是生動的鳥籠造型,輕輕的機械音“咔嚓咔嚓”地走着,每隔一刻鐘就會打奏一小段輕柔的《聖·米切爾》。
一種安寧的暖意烘烤着她,從皮膚滲透進來,包裹了她的心。
母親走後,每當臨近聖誕節,她便會為自己築起堡壘,隔絕外面的熱鬧與歡笑,抗拒所有人的問候和關心。
她不曾想到會有人那樣急切,那樣擔憂地突然翻過她築起的高牆,帶着她走出冰冷的小屋,來到溫暖的壁爐旁。
程馳野回來了,遞給她一個很大的黑色購物袋。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旁邊:“這個裏面,嗯,就是每種我都拿了,應該有你需要的。”
姜元初到衛生間打開一看,裏面各種花花綠綠,大大小小的包裝。居然還有幾盒不同型號的一次性內|褲,還混進去了幾包不同牌子的嬰兒紙尿褲和濕紙巾。
她忍不住笑起來,程馳野這個人,有時讓人覺得可靠,有時又傻傻的可愛。
程馳野敲了敲門,告訴她自己找到了一套他侄子留在這裏的家居服,是新的沒被穿過,尺碼應該差不多,給她挂在門上了。
還說她也可以洗個熱水澡再出來,洗漱臺下的櫃子裏有消毒過的新毛巾。
姜元初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穿上了程馳野找來的衣服——一件卡通的大灰狼連體睡衣,還給她新配上了一雙同款大灰狼拖鞋——真是難為他這麽短時間去找出這些東西。
她吹幹頭發出來,發現對方好像在廚房,空氣裏彌漫着一股甜甜的又有些辛辣的味道。
程馳野端着一個大茶碗出來,用眼神示意她去餐廳:“時間剛好,你到那裏去,自己吹吹喝吧。”
姜元初湊過去一看,發現是紅糖姜棗茶。
程馳野放下碗,替她拉開椅子,給她塞了一個新買的暖水袋。
“我挑了導購說最好的棗和紅糖,姜買了新鮮的,按着教程煮的,效果應該還行。我看你也緩過來一些了,先喝這個試試吧。止疼藥買的也有,最後不行再吃。”
姜元初點點頭,小小地啜飲幾口,辣辣的恰到好處。應該是考慮到她不愛吃甜,糖的濃度并不高。
姜元初目送他離開。
廚房裏“滋啦”一聲,有煸炒食物的香味傳了出來。
程馳野很快又端着一個盤子和一個碗出來了。
他将一大盤炒飯放在了自己面前,将一小碗餃子擱在了姜元初手邊。
“家裏阿姨用新鮮河蝦做的餡兒,你應該會喜歡。我今晚帶回來要凍冰箱的,便宜你了。給你撒了點兒醋在裏面,辣椒就別想了,你這幾天吃清淡一點。”
說完他看姜元初有些呆頭呆腦的,就又敲了敲她的腦門:“被凍傻了吧?我就沒見過大冬天站窗口吹冷風拉琴的,講情調也不是這回事兒啊。”
姜元初愣愣地瞧着他前面顏色豐富,顆粒鮮明的炒飯。
程馳野一把護住盤子,警惕地看着她:“這個是油炒的,你不能吃油膩的,餃子給你吃就很不錯了。”
姜元初把面前空了的大茶碗拿開,夾了一個餃子吃,表示自己并沒有要搶飯的意思。
咽下餃子,她還是沒忍住發問:“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會做飯?”
程馳野有些小小的得意:“沒想到吧?我跟你們這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小姐們可不一樣。”
看姜元初瞪他,他才又慢條斯理地解釋道:“其實是我爺爺太溺愛我了,到高中我爸媽實在看不下去,把我丢到國外自力更生了兩年。那邊飯太難吃了,最後我就被迫學會了做飯。”
他講着自己在國外的悲慘生活,撥弄着盤子裏炒得晶瑩透亮的米粒,顯然對自己今晚的成果非常滿意。
“其實回國後我很少有機會下廚了。這裏本來也有阿姨,只是這幾天恰巧請假。”
說着,他還抱怨姜元初:“要不是擔心你,我早在附近喜歡的那幾家店裏排隊了,哪用得着回來自己做。”
姜元初邊吃邊聽。看着程馳野神采飛揚的笑容,她心裏的陰影慢慢褪去,悲傷的情緒緩和下來。
于是聽到這話就笑他:“程少爺吃飯還要排隊嗎?”
程馳野吃下一口飯,嘆氣道:“畢竟我喜歡的店都很火爆。平時也就算了,這幾天那麽多情侶約會,我一個單身的還是識趣點,先把時間讓給他們吧。”
姜元初跟着吃完一個餃子,沒有多想,随口反駁他:“你單身嗎?你婚都訂了還說自己單——”
說着她突然意識到不對,跟程馳野訂婚的不是自己嗎?
程馳野盯住她,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姜元初理虧地埋下頭,扒起了餃子。
吃着吃着,她瞥見程馳野手上的傷口依然沒有包紮。她一出浴室的門就被對方牽着鼻子走,居然都沒想起這茬兒。
她立刻放下筷子,開始行動。
她對程馳野勸她先吃飯的呼聲充耳不聞,在客廳的購物袋裏翻出了相應的物品,非常強勢地拉過他的兩只手瞧了瞧。
左手還好,只是破皮滲血,清洗一下消過毒就可以了。右手就嚴重多了,有兩道傷口比較深,還有小石子依舊頑固地長在模糊的血肉裏。
她開始專心地處理右手的傷口。
程馳野無奈地換左手舀飯,一邊吃一邊瞧着她熟練的動作。他突然發問:“你為什麽會擅長這種事?你身邊應該一直有人看着吧?”
姜元初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原主确實不會這些,但她自己前世在片場磕磕碰碰,自行處理的多了,自然就熟練了。
程馳野見她不想回答,很識趣地閉了嘴,又吃起了自己的飯。
沒吃幾口,他聞到了姜元初身上傳來自己慣用的洗發水的香味。
他轉頭靜靜地看了對方一會兒。她的長發有些散亂地搭在肩頭,她皺着眉頭,捧着他的手專注地處理傷口,神情有些嚴肅,動作卻很輕柔。
程馳野伸長左手,把姜元初的碗勾了過來。
姜元初發現他亂動,以為他吃飯不方便着急了,頭也不擡地勸道:“你等會兒,快好了。”
話音剛落,她嘴裏就被塞進一個餃子。
她擡頭看對方。程馳野左手拿着她的筷子,熟練地夾起餃子揮了揮:“我不急,我左手也能用,驚喜吧?”
程馳野琥珀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漾着愉悅的光芒。他唇角彎彎,神态溫柔,又給姜元初喂了一個餃子,才換自己的勺吃了口炒飯。
姜元初包完右手換左手,程少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單手把她的餃子給喂完了。
吃完飯,姜元初覺得腹痛減輕了不少。
她正打算起身開始收拾碗筷,卻被程馳野按着肩膀壓回椅子上。他沒頭沒腦地問了個問題:“我兩次看到你在聖誕節前後不開心,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姜元初有些疑惑:“我知道什麽?”
程馳野仔細端詳她的神色,然後突然撈起她睡衣後面墜着的帽子蓋住了她,“沒什麽,我就随便問問。”
毫無防備的姜元初被寬大的狼頭帽子兜了個正着。等她掀開帽子,程馳野已經端着碗筷進廚房了。
她狐疑地望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暗地裏記下這件事。“姜元初”在生日這天需要知道什麽?程馳野不肯說,回去問孟簡也一樣。
兩人還在溫暖的小樓裏打打鬧鬧,外面卻已經掀起了驚濤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