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童話裏都是騙人的
王後端坐在梳妝臺前，任由侍女将一串珍珠項鏈給她戴上。鏡子裏的人，有着一頭黑色波浪卷發，盡管已經不再年輕了，但仍舊別有風韻，珍珠項鏈襯得她更顯得雍容華貴。
一位侍女進來彙報說，國王因為有要務要處理，白雪公主正陪着他，就不能前來赴宴了。
王後聞言，臉色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随即恢複了尋常的端莊，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國家要務要緊，我理解。”
旋即揮退了屋內的侍女，王後再也擺不出原先強顏歡笑的姿态了，她嗤笑一聲，這一聲笑中是說不出的自嘲和諷刺。什麽有公務要處理，什麽白雪公主在自己父親面前盡孝，以前王後還信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可自從撞破了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親生女兒滾在一起後，王後就什麽都明白了。
想到這裏，王後內心有些悲哀的摸上自己的臉，盡管她看起來還很美麗，保養的很好，可又怎麽能比得過十三四歲如同春日裏最嬌嫩最婀娜的花苞般的少女呢。王後再不願意承認，在心裏也知道她的丈夫已經厭倦了她，愛上了他的親生女兒，他們的親生女兒白雪。
片刻後，侍女在外面通報，客人到了。
王後立刻打起精神來，等走出房門時，她就又成了端莊又尊貴的王後，只是臉上微笑的弧度一直沒變，也只有在看到站在大廳裏的年輕男人後，才露出了一絲真心實意的笑容，“賽恩，我的弟弟。”
被喚作賽恩的年輕男人有着一頭和王後頭發顏色一樣的黑發，梳理的整整齊齊的，他有一雙矢車菊藍的眼睛，再漂亮的藍寶石都比不上那一抹藍。如此英俊不凡的面容，再有颀長有力的身軀，優雅的氣質，光是如此就足夠跟在王後身旁的侍女們，一個個都臉頰微紅了。
賽恩·卡羅爾（Cyan Carroll）也就是顧青對着王後溫柔一笑，“姐姐，我很想你。”兩年不見的生疏感頓時就被打散不見了。
顧青并沒有問國王和白雪公主為什麽沒出現，他仿佛一點都好奇他們的去向，這讓王後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她慈愛的看着比她小了十多歲的弟弟，“我聽父親說你出門游歷了，怎麽樣，在外面可是遇到了什麽有趣的事？”
“我得說那确實是一趟非常有趣的游歷，路上也遇到了很多稀奇古怪但确實很有意思的事。”要知道他現在可是身處在童話世界裏，遇到神奇的故事那真是太正常了。就像是他曾經在森林裏遇到了要去奶奶家的小紅帽，看到過正在蓋屋子的小豬，還曾經在一棟由糖果蓋成的房子裏留宿過一夜。非常值得一提的是，糖果非常的美味，以至于他很想要占為己有，最後他也這麽做了。
再等到他走出了森林，來到有人類居住的地方後，稀奇有趣的事也沒有絕跡。他曾經欣賞過木偶工匠制作出能哭會笑的木偶，還把那個木偶當成兒子一樣；也曾經到城市裏，看到過赤身裸體正在游街的國王；也曾經去過海邊，看到過從大海中湧現出來的五個人魚公主……
“賽恩？賽恩？”
王後的聲音把顧青沉浸在回憶中的思緒拉了回來，顧青擡頭對上了王後帶着擔憂的目光，他突然有了想傾訴的欲望，他想聽一聽原住民的看法，所以對王後說：“其中有一個故事讓我印象最為深刻，想聽一聽嗎？”
王後欣然點頭。
故事的最初，源自于一個美麗的人魚公主愛上了一位人類的王子，為了王子，小人魚用她最引以為傲的聲音和海巫婆做了交換，把她金色的魚尾變成了人類的床腿，離開了族人和大海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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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是從小人魚的角度來講的這個故事，他的聲音溫和雅致，雖然基本上沒多少起伏卻讓人感覺不到乏味，反而讓人有一種身處在浩瀚卻平靜無波的大海般的沉溺感。
随着顧青的講述，王後在最初還發表着自己的意見。
“多單純的小姑娘。”當小人魚向往着愛情，想擁有着不滅的靈魂，覺得自己就算是最後化為泡沫也在所不惜時，王後感慨着。
“傻姑娘，就算她沒有失去她美妙的聲音，能告訴王子其實是她救了他，王子也不會娶她為妻。王子需要的是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一個公主，那便是政治聯姻了。”當小人魚在無法向王子訴說着她的愛意而感到悲哀時，王後為了小人魚感到惋惜的同時又做出了很理性的分析。
不能說王後不多愁善感，只是她當初也是這樣過來的，她的父親就是一位大公，她和國王在最初就是政治聯姻，可在婚後她喜歡上了她的丈夫，盡管到了如今那份喜愛早就在目睹國王和白雪公主上床後就被消磨殆盡了。
正如王後所說的那般，故事再往後講，王子要去求娶鄰國公主了。更戲劇化的是，那位鄰國公主正是王子所認為當初他的救命恩人，王子一下子就愛上了鄰國公主。
“怎麽這樣？”有位侍女小小的驚呼一聲，她們眼眶發紅，為了小人魚堅貞又多舛的愛情，又止不住為她的下場擔憂，因為如果得不到王子的愛，得不到一個不滅的靈魂，那她就将化為泡沫了。
王後卻什麽都沒說，她蔚藍色的眼睛裏卻流露出從不輕易在外人面前顯露出的疲憊和悲哀。她顯然已經預料到了小人魚的最終下場——即便後來她的姐姐們剪掉了她們美麗的長發，從海巫婆手中換來一把可以救小人魚的刀子，只要她用那把刀子插進王子的心髒，小人魚就可以重新變回人魚的原形——然而在最後，等太陽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海平面上時，小人魚還是融化成了冰冷的泡沫。
侍女們小聲的啜泣着。
王後輕聲的嘆息道：“值得嗎？”
顧青端起水晶杯喝了一口醇香的紅酒，壓下了口腔裏那抹澀味，他也曾經問過小人魚這個問題。故事中他所沒有說的是，他用小人魚的一縷金色的頭發做交換，給了她一瓶可以開口說一小時話的魔藥。
——他沒有說起過麽？他現在是一名男巫，大概是在這個童話世界裏，唯一的一名男巫。想想看吧，童話裏有仙女，也有着和仙女相反的女巫，他現在這具身體的姐姐王後就是一名女巫，只是幾乎沒有人知道。畢竟和受人喜愛的仙女不同，女巫是備受憎惡的，不容于世的。
顧青以為小人魚在能開口說話後，會對王子說出當初救他的人其實是她，又或者對王子說最後一句又是第一句的“我愛你”。可小人魚只是靜靜的看了王子最後一眼，在那一小時裏和顧青講了她的故事，她那雙深藍色的眼睛裏充滿着各種情緒，卻唯獨沒有對王子憎恨，沒有對鄰國公主的嫉妒，到最後還對顧青說：“您真是個溫柔的好人。”
顧青當時仍溫柔的笑着，會讓人沉溺在其中如水般的溫柔，一直看着小人魚最後帶着釋然，跳入了海中化作了泡沫，而他得到了她的一滴眼淚——人魚的眼淚。人魚是沒有眼淚的，只有在臨死前心甘情願的流下眼淚，那顆眼淚在第一縷晨光的照耀下，映襯着波光粼粼的大海，美的驚人。
顧青握着那顆像珍珠一樣的人魚的眼淚，沒有他預想中的喜悅，更多的還是茫然。愛情，在他只單純作為顧青存在的時候，或許有過。然而，那一世的記憶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于久遠了，更多的都忘記了，或許還有一些都在記憶的最深處，等着風化。
在那麽多次轉世中，顧青擁有過的更多的還是親情以及友情，愛情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
小人魚愛上了王子，愛上了她的愛情，為此離開她的族人和大海，為此把魚尾變成了人類的雙腿，每時每刻都要忍受着無止境的苦痛，而王子卻一點兒都不知道，甚至在最後，她都無怨無悔，甘願化為泡沫。她所做的一切，在顧青看來都是盲目而愚蠢的，他理性的分析着，冷眼旁觀着，卻在小人魚真的化作泡沫的那一刻，心中湧出幾分惘然，在那之後對她的故事仍久久不能忘懷。
真可怕呢，顧青這麽想。
王後喝醉了，侍女們攙扶着她回寝室。
顧青有幸見識到了傳說中的魔鏡，它的鏡面光滑可鑒，就像是在緩慢不易讓人察覺到在流動的水銀，邊框上帶着由金和銀打造出來的繁複又美麗的花紋。那花紋似乎都帶有一絲魔性，讓人忍不住贊嘆它的華麗，又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想去摸一摸。
顧青在炯炯有神看了魔鏡半晌後，冒出來一句：“幹淨嗎？”
魔鏡：“……”
顧青車矢菊藍的眼眸變得更加深邃，裏面好似有細碎的光在流淌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魔鏡似乎顫抖了下。顧青骨節分明的手纡尊降貴，一副要摸上來的架勢，魔鏡竟然覺得受寵若驚了，一定是它擺放的位置不對。
然而魔鏡只等到了這樣一句話，還帶着別樣的溫柔：“不想摸呢。”
魔鏡：“……”王後，來下毒下毒下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