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暮冬

我喜歡你不吃早點,你趕緊改吧。

姜禾自然不會信他,更加确定了沈逸在自己心目中的“混混”地位。

她怕是受書中的影響,所以覺得愛情都應該是:“此去經年,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賀你?以眼淚,以沉默。”。

總之像沈逸這種随口說出“寶貝”“心靈感應”“喜歡你不吃早點”諸如此類的人,多半都是流氓體質。

姜禾的頭擦着他肩膀而過,沒好氣說了兩個字:“無聊”,之後頭也沒回爬上了堤壩。

一直到快上完臺階,那頭都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出于好奇她扭頭看了一眼,天空仍然沒有陽光,甚至還飄着點雪花。

沈逸一只手撐在後面,半斜着身子像參加沙灘派對似的坐在冷風中,另一只手夾着煙,好像在抽悶煙。過不多久他盤腿坐了起來,兩只修長的腿搭在前方石板上,就跟高一軍訓後遺症沒緩過來似的,标準得如同退伍軍人。

聽老一輩說,沈家早幾輩其實很窮,到了沈興楚也就是沈逸父親這裏突然崛起,成了邵城乃至多個地方的傳奇。最先致富的途徑是包工頭,後來越做越大,成立了自己的建築公司,十多年時間過去,沈氏分公司幾乎覆蓋全國各地,所擁有的資産在姜禾意識裏是個天文數字。

沈興楚年輕時一直在外面打拼,上了點年紀開始懷念土生土長的地方,立志要造福家鄉造福社會,所以把事業重心轉回了邵城。這些年也确實為邵城做了諸多貢獻,不論是捐款還是扶貧,他都多次在新聞上被報道上出現過。

絕對的成功人士,絕對的富豪,就是兒子不成器,被發現時,已經因為吸毒過量而死在了沈家老宅裏。

聽說沈逸是個意外,沈興楚早年拼搏時在帝京認識了個女人,那女人為他生下沈逸。如果沈逸不是因為高中戶籍得原因,沈家還有私生子在外這件事估計永遠沒人知道。

消息被爆出來的時候,沈興楚的原配大鬧了一場,新聞上說得沸沸揚揚,沈氏集團的股票還因此而大受沖擊。因為這些年沈興楚的人設賣得太好了,顧家,專一,從一而終,好丈夫等等詞都是為他量身定做的,所以那事之後,他本人多少還是受到了些許外界的質疑。

現在沈家大少爺死了,所以沈逸是這場豪門争奪的關鍵人物。

本來這些八卦姜禾不懂也不會刻意關注,奈何劉晶晶天天在她耳根子邊念叨,久而久之她也變得耳熟能詳了。

沈家那麽多房子,沈逸回來卻選擇住酒店,放學了也一個人在河邊吹涼風,想必這些都與他傳奇般的身份有原因吧……

“飯還沒冷。”,下面的人背後跟長了眼睛似的,頭都沒回就開口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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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禾下意識脖子一縮,還想躲一下,接二連三因為好奇而過度關注他,這并不是什麽好事。

“要我上來請你?姜禾同學,還是你只想做個偷窺狂?”,他話語再起,扭頭看了上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窘迫感頓時爬上心頭,姜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她覺得自己之所以回去,應該是出于好奇,好奇這個人,好奇他為什麽能把刺骨寒風、鵝毛大雪享受成沙灘派對。

姜禾剛崴腳的時候沒有特別嚴重,這會兒腳踝火辣辣的,一用力就跟骨頭斷了似的,扯着腦門心疼。

她在離他一米多遠的地方坐下,動作很遲緩,猶如八十歲老人如廁那般,一舉一動堪稱不忍直視。

她問:“你怎麽不回家?”

沈逸掐了煙頭,漫不經心地笑着,眼神是一種未知的朦胧,選擇性地不回答。

意識到自己越界了,她忙轉移話題:“你為什麽打阿冰,不怕惹上麻煩?”

沈逸還是選擇性地不回,他把盒飯遞了過來,卻發現伸長手也夠不着,起身走了兩步:“你在怕我?”

姜禾抿嘴想了想,搖頭:“你又不是洪水猛獸,有什麽好怕的。”

沈逸挑眉,“我可比洪水猛獸可怕多了。”

姜禾:“難道你還是吸血鬼,青面獠牙那種?”

沈逸居高臨下說:“語文好的人想象力也不耐。”

“數學好的人邏輯思維讓人費解。”,她仰頭回道。

頭上的人抱着雙臂,“原來你話不少,脖子再好一點能說上一輩子吧?”

這話有點讓人費解,姜禾一時找不到言語回擊,如果不想跟他一樣巧言令色,分分鐘把能把天聊死,而且是死翹翹的那種。

“吃吧,這會兒你們食堂早收攤了,回去也打不着飯。”,他将飯遞到她面前說。

“其實我可以在校外……謝謝!”

這人吧,人家給臺階的時候要會下,不然就是不識好歹。姜禾從沈逸的眼神裏看出了這是他最後的耐心,再多說一句,未必會繼續愉快地聊天。

因為是錫箔紙包裝,飯菜都還熱着,味道很淡,淡到一點辣味都沒有,對于無辣不歡的人來說,吃完那些飯需要勇氣。

氣氛突然安靜,被一個不算認識的人盯着吃飯,此情此景,畫面感十足,姜禾覺得自己大概是腦子進冰了,不然鬼知道為什麽要接他的東西。

“你吃了嗎?”,她沒話找話。

“沒吃,等着你回請我。”,他像是知道她會這樣問,随時留着話等着她。

如果撩妹可以打分,一百分的題,這人絕對能做出101分的效果。

聊天再次終止,姜禾飯吃了一半,心想這家店她記得了,這輩子絕對不會吃第二次,絕對!

“為什麽不回去上課?”,沈逸開口打破了寧靜。

姜禾吃飯的手一頓,也不打算回他。她剛才特別沮喪,血緣最親的人不理解自己,不心疼自己,她像只無枝可依的小鳥,像自生自滅的野花野草。

這時雪越下越大,那堆藥還無辜地躺在地上面臨即将被覆蓋的命運,沈逸看了看姜禾,意思再明顯不過。

姜禾從包裏拿傘撐着,縮了幾步,把那些藥連同那包副墊重新裝了回去。

雖然人家要報恩,但她也不能理所當然地收下,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說:“謝謝,多少錢我現在微信轉給你。”

沈逸答得很爽快,“加微信?”

姜禾站起來有些吃力,她索性坐着:“不用加也可也給你的,我掃你。”

“我的不可以,專門設置過,必須加好友才能轉賬。”,他說。

可以這樣設置?姜禾覺得自己孤陋寡聞,難道是新更的版本?

她搖搖晃晃起了身,把微信二維碼遞過去,沈逸用手機掃了一下,“叮咚”一聲響,他說:“小禾苗?人如其名,附和你的人設。”

姜禾未接話,接到他的好友驗證打開一看,對方頭像是張高樓跨越的背影,暫時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很炫酷。

微信名是一串省略號,她點了同意,說:“你這頭像,也很符合你的人設,是你自己嗎?”

他點了點頭,擡眸瞥了眼她的腳踝,問:“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她快速回着,忽然又想起什麽,接着說,“你看見我……翻/牆了?”

沈逸糾正,“是爬樹。”

姜禾木讷地點着頭,“哦,你不會告我吧?”

那人忽然笑了,“告發你?幼兒園嗎?”

“那個角度如果不是刻意,很難發現,你是怎麽看到我的?”,姜禾追問。

他說:“上廁所。”

姜禾:“廁所不在那個方向。”

“嗯,後來我知道了。”,沈逸對答如流。

原來是走錯路,新來的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姜禾扭頭說:“聽我弟說,阿冰是我們那裏的老賴,多次進過警察局,你……以後當心些。還有,朱浩楠這個人一但惹上,挺難甩掉的,那段視頻流出來,他肯定覺得自己在全校師生面前出了醜,對你更不會善罷甘休。”

沈逸定定看着眼前人,嘴角閃過一絲笑意,“我沒所謂,你還是當心你們自己吧。”

姜禾還想說點什麽,路邊來了一對散步情侶,看模樣是對中年夫妻。

女的說:“談戀愛的人果然眼裏只有對方,都不怕冷的哈。”

男的回:“熱戀中的人哪裏曉得冷,你忘記了?那年也是這樣的大雪天,咱兩還在操場談了一夜的心呢,差點沒被凍死。”

姜禾轉賬的手抖個不停,假裝沒聽到那些話。再看對面的人,很認真在看手機,應該也不當回事。

她轉了三百給他,也不知道夠不夠,因為她意識到這人并不是真的要收她錢,而是老到俗套的想加她微信。

他果然沒有點收款,埋頭在手機屏幕上滑了一陣,再擡頭時發絲上已經布滿白雪。

他說:“塗上藥再走吧,不塗你應該走不回去,我有事先走了。”

看得出他挺急的,怕是和剛才看到的消息有關,姜禾還沒回答,他問:“有傘嗎?”

淋了半天雪都沒問,姜禾還以為他不需要,包包裏确實還有一把傘,是給姜束背的,得虧她書包大,不然也裝不下那麽多東西。

她掏出傘遞給他,沈逸沒多說,接過傘頭也不回地爬上了河堤,更奇怪的是他拿了傘也沒打,直接揣進了衣服兜裏就走了。

姜禾怔在原地,半天吐出句:“有病?”

她就地塗了些膏藥,腳上的疼痛緩解了大半,走起路來果然輕松得多。

經過這麽一遭,她內心的不痛快消減了大半。回到教室後忙問同學借了筆記,逃課過後的學習效率非常高,因為懷揣着滿滿的負罪感,所以跟打了雞血似的,争分奪秒在補漏洞。

除了像爛西紅柿般的數學成績被姜禾放棄了,其他的科目她都花時間按照老師講的複習了一遍。做完作業後還剩半個小時,她趴在桌子上補了會覺,睡着睡着,總覺得後背有眼睛盯着自己,姜禾猛然翹起身……

見三五個別班女生站在課桌前,面含羞澀問:“姜禾,沈逸是坐你旁邊吧?”

這麽快就有追随者了?看吧這些人給閑得,姜禾點頭又搖頭,“暫時的。”

“聽說你之前一直與他有短信來往,你是不是有他聯系方式,能不能給我們?”,問話的女生是隔壁班的,留了個一刀切發型,眼睛細長細長的,提到沈逸,此時兩眼正綻放着萬丈光芒。

給不給?自作主張洩露別人的隐私會不會不好,她破天荒回了句:“我删了,從來不記他號碼。”

女生尴尬一笑,又說:“那也沒關系,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上課幫我給他一下,謝謝了親愛的。”

“還有我的。”

“這是我的……”

最後她收了四五個人的紙條,上面是她們的姓名和聯系方式。沈逸那個“飛人”視頻,想必全校沒有人沒看過,就算當時帖子沒來得及看,後來應該也被人下載後到處傳。

青春期的愛情總是來得莫名其妙,所以這應該只是個開始,今後恐怕還有更多瘋狂的愛慕者和追随者。

下午第一節課是歷史課,是姜禾比較喜歡和擅長的科目,臨近高考,大多課程都在總複習,抄筆記,梳理知識點,背各種時間史等等。

這節課新同學沒來,應該說早上所有參與跑酷比式的人都沒來。

劉晶晶用筆戳了戳她後背,姜禾不動聲色往後靠去,聽她說:“這次事件挺嚴重的,家長都被叫來了,而且校長親自在教務室訓話,聽說重則開除,輕則記大過處分。”

“還有,我剛才上廁所看到沈逸他爸了,雖然很克制,但能感覺他氣得火冒十丈,得虧人多,不然抽人的可能都有。你覺得他們父子二人關系好不好,沈逸會被他爹打嗎?”

劉晶晶話特別多,三年來被班主任調過很多次座位,坐到哪兒哪兒就是菜市場。

姜禾微微側頭提醒道:“他會不會被打我不知道,你再說話歷史老師估計會把你提去操場上……我國第一部憲/法是1954年頒布的,不是1949年的臨時憲/法。還有這裏,第一部紀傳體通史是《史記》,第一部編年體史書是《春秋》。”

歷史老師有着一頭發光的地中海造型,像風一樣竄到二人課桌前,姜禾急中生智,臨時改了措辭,說得一本正經,挑不出半點毛病。

他敲了敲她課桌,說:“你們的試卷我忘拿了,你去我辦公桌上拿一下。”

姜禾走到教師辦公樓,剛要爬樓梯,就聽樓梯口傳出聲威嚴的:“你說你要回這裏上學,就是這麽個上法?”

對方不回,那人接着說:“你大哥屍骨未寒,你就這麽急着在學校找存在感?”

“我認識他嗎?”

是沈逸的話音,他說他不認識沈漾。

沈興楚臉黑了大半,半百年歲的臉上充滿了疲憊,舉起手又放了下去:“你說這次回來,到底想幹嘛?”

“不是你們叫我回來奔喪的嗎?”,沈逸目不斜視,說得輕描淡寫。

提到奔喪,沈興楚差點落淚,“可你是嗎?你哥下葬的時候你在哪裏?”

男生比他爸高一個頭,笑得非常富有諷刺意味,他說:“我應該在哪裏?應該對着那副從來沒見過的遺照嚎啕大哭?”

“你……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冷血的兒子。”,他爹往後退了兩步,“那本東西呢?你放哪兒了,還給我。”

沈逸冷笑:“一個戶口本而已,你怕什麽?”

“沈逸,我最後說一遍,你別不知輕重。”,沈興楚壓低了聲音,字裏行間透着多年飽經風霜的危險韻味,“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滿足你,前提是你要适可而止,火玩大了對誰都沒好處。你昨晚說你要來這裏上學,我答應你,也幫你疏通了一切,但你最好信守承諾。”

沈逸對他父親抛了個眼神,不作任何回答,轉身下了樓梯。

他餘光瞥見縮在角落裏沒敢上樓的姜禾,眉頭一皺,忽然轉身重新上了樓,對他爸說:“我們班主任想跟你談談心。”

沈興楚白了他一眼,帶頭上了三樓,“你最好安分點,否則我就是全部捐福利院,你也休想分到一筆錢。”

那人很不正經地回了句:“哇,我好害怕。”

沈興楚的聲音低沉而具有壓迫感,姜禾半天不敢出來。那個戶口本為什麽只有三個人的名字而沒有死去的沈漾,還有具她所知沈興楚的原配不叫倪碗萍。

那麽也就說這個倪婉萍很有可能是沈逸的母親,那個戶口本,說不定是他們一家三口的。沈興楚反應那麽大,那東西應該是真的,她對法律知識所知甚少,但重婚肯定是不被允許的。到底怎麽回事,一時半會也不清楚。

那戶口冊原本她是要給他的,可中間出了各種插曲,導致這會兒還在姜禾書包裏。

她可真是窺探到了秘密,而且應該是不得了的大秘密,雖然只知皮毛,但絕對不是她一個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人應該知道的。

她抱着試卷回教室時,同桌的位置還是空的,沈同學依舊沒來,朱浩楠他們倒是回來了,一個個灰頭土臉的,估計被罵得不輕。

一個下午過去,老師們都在講試卷,不停地鞏固知識要點,強調容易出錯的地方,姜禾放學跟劉晶晶去食堂吃了些飯,六點鐘接着上晚自習。

因為他們是走讀生,所以學校規定九點以後住外面的人可以提前回去,宿舍黨就沒那麽好了,晚自習得上到十點半,有的甚至十一點才回宿舍。

高三是最艱苦的一年,也是讓人一輩子或多或少都不會忘記的一年,要不怎麽說“高三狗們”不配睡覺,一睡時間就從指尖溜走了呢?

姜禾趕最後一班車回到家已經九點半了,路燈不知是什麽時候被修好的,她一瘸一拐想走快也不太現實,遠遠看去像只青蛙亂跳。

家裏燈亮着,姜禾習慣性地認為姜束在家,敲了幾下門沒人開,她拿鑰匙開了門。

只是門打開的剎那被吓了一跳,家裏的人居然不是她弟,也不是大胖。

那人半靠在那床頗具滄桑感的沙發上,整張臉在暖色燈光下顯得高深莫測,他手裏抱着一本相冊,姜禾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她跟姜束從小到大的照片。

沈逸翹着二郎腿好像在等這一刻的到來,對于主人家的震驚他皺了下眉,之後又無比自然說道:“姜禾同學,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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