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顧清風一口氣到了相爺府,相爺府外面果然有人,顧清風貼着一面牆等了一會,等巡邏的士兵過去後他一個翻滾到了牆根,借着手裏的銀絲飛速的翻了進去,相爺家裏他很熟,很快就找到了相爺的書房,誰也沒有驚動。陳相爺沒有睡覺,看見他來倒是吓了一跳,顧清風跪下來:“相爺是我,別驚動別人。”

陳相扶他起來:“你怎麽這麽晚過來了。”顧清風使勁咬了咬牙:“相爺,你知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啊。”他還是不知道怎麽開口。陳相的臉色沒有變,只是眼神銳利了:“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是不是皇上他……”顧清風看着他了然的神色有些慘笑:“相爺,皇上他要殺你,你快走吧。”陳相只是嘴角動了下:“他要殺我?”

顧清風點了點頭:“朝中大臣聯名上了折子,每一個人都參你了,包括劉大人,王大人,程大人……還有李玉坤。”顧清風嘴角有些冷,他能認很多字了,每一份折子他都看了,那些人名他都記住了,這些原本都是陳相的幕僚的,現在全都反了,顧清風咬了咬牙:“皇上……他……看了這些大怒,我覺着……不好了。”

陳相聽完他的話在屋子裏開始走,顧清風無數次看見他這個動作,陳相高高的,背影很好看的,只是這一次陳相的背駝了,顧清風才發現他的頭發已經完全的白了,他被困王府一個月他的頭發竟然全白了。顧清風嘴角動了好幾次就是不知道說點什麽。

陳相最終停下了腳步,他又停在那副字面前,在顧清風有些凄絕的目光下哈哈大笑:“靖王果然厲害,利用完了我就想殺了我,還用這種方法,瞞着我悄悄的調查,想殺了我以平民心,他想的真好啊,哈哈,好一個靖王爺,好毒的心!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好啊,好!好!”

陳相連說了好幾個好,一個比一個重,顧清風有些害怕的看着他:“相爺……相爺!”

陳相豁的回了頭,在顧清風有些害怕的時候說了幾個字:“別怕,別怕,我有辦法,他既然過河拆橋,我自然也有陳倉暗渡!”顧清風心裏還是不安:“相爺……”

陳相笑了笑:“我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了,只是我沒有想到會這麽快,虧他前些日子還替西元指婚,我還以為他暫時不會動我,沒想到他表面裏穩住我,私下對我下毒手。”

顧清風有些結巴:“他也許……也許是我聽錯了?”林景曜應該不會撒謊的,他說的那麽狠,而且燕靖是真的很生氣啊。顧清風有些不确定,他也不知道他這一刻害怕什麽,怕他聽錯了誤會了燕靖,又怕他沒聽錯,害死了陳相。顧清風手一個勁的抖,臉上卻出了汗。

陳相拍了拍他肩膀:“你沒聽錯,他是要除了我,這些日子他讓我上朝卻幾乎忽視了我,把我以前的人一個一個的拔掉,讓我的人歸順他,你剛才說的那些折子一定是他們寫的,沒有人會那麽清楚這些事!”顧清風嘴角終于抖了:“相爺,那你怎麽辦啊。”

陳相冷笑了聲:“朝堂之上的那些暗流紛争我看的多了,我從先皇重用方玉竹的那一天就開始做準備了,你今日來只不過是讓我看破了那個夢而已。哈哈,方玉竹落得牢獄,我如今也沒人可鬥了,罷了罷了!”顧清風看着他胡子一抖一抖的,心裏心急如焚。

陳相笑夠了,臉上竟然平和下來,他看着顧清風笑笑:“我這一生活的足夠了,奮鬥了幾十年,先是為先皇,肝腦塗地;後是為己,不擇手段。最終落得個身敗名裂、逃亡異鄉的下場,也沒有什麽可怨可悔的,我的命運如此,皇上一定要置我與死地,我也無可奈何,我活這麽大的歲數是賺了,可是我的女兒她還沒有出嫁,沒有人照顧她,我的兒子他……雖然處處闖禍……可我是不想看着他們死的。”

顧清風默默的點了點頭,陳相拍拍他的肩膀:“清風,我對不起你。我的女兒對不起你,耽誤你這麽多年。”顧清風連連搖頭:“小姐沒有對不起我,是我配不上她。”

陳相笑了笑:“我對不起你,我的兒子他對不起你。”顧清風這次搖不了頭了,他想這一切的孽緣就是因為陳東慶啊,如果不是他給自己下藥,他就不會被燕靖……,要是不跟他在一起,他就不會喜歡他,就不會像今天這麽難受……顧清風有些慘笑,他這一生都沒有這麽難受過。

顧清風的悲恸就連陳相都看到出來,他從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失魂落魄喪家犬一般,顧清風什麽時候都不曾這個樣,即便是當乞丐時也沒有這麽痛苦過,陳相使勁捏着他的手:“是我對不起你,我教子無方,老夫在這裏給你跪下了。”

顧清風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扶他起來:“相爺,相爺,你起來!”

陳相固執的跪着,顧清風一下子跪了下來:“相爺!”陳相看着他笑:“我知道東慶他該死,可是,我舍不得他死,所以我求你,求你饒他一命。”顧清風心裏有些涼:“相爺,我不是來殺他的。”

他不是燕靖的寵臣,他只是個替身,所以他沒有享皇家的特權,不會想殺誰就能殺誰。陳相看着這個曾救他一命的小孩點了點頭,扶着他的手站起來,這個是他一手栽培大的,他清楚的知道他的忠心,且只忠心于他,他能在這樣一個時刻跑了出來,陳相心裏五味俱全,在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恨不得跟他撇清關系的時候,唯有這個人不離不棄的跟着他,陳相看着眼前這個稚嫩的臉龐心裏有些酸楚。

陳相看着他又說了幾個好,他沒看錯人,這麽些年,他能相信的人只有他,以後再不能見他是他心中永遠的遺憾。陳相定定的看着他:“我是留有後路,我前些年赈災時,曾在肅和建設了一個村子,隐居到那自是無不妥的。”

顧清風等着他說完,陳相看着他艱難的開了口:“我這一次走了就不回來了,你自己保重,我不能帶你走了。”顧清風啊了一聲,結結巴巴的想說點什麽:“是相爺,我,卑職……卑職就是舍不得您。”

他也知道他不過是個外人,相爺不帶走他也是應該的。他老是跟陳東慶作對,總是想着跟他比一下,比一下他在相爺心中的地位,相爺每每都維護他,讓他有了錯覺,以為自己真的就是他的兒子了。

顧清風強笑了笑,他真的是太搞笑,相爺對他好他還想順着杆向上爬,其實自己還是個外人的,怎麽也比不上人家陳東慶的。呵呵,顧清風看着相爺又笑了笑,眼眶卻驟然紅了,他倉促的低下了頭,一瞬間手腳冰涼,相爺屋子裏的冷氣像是從腳上竄上來,直逼心口,顧清風搖搖欲墜的站着。

陳相看着他驟然變紅的眼眶心有不忍,可是也沒有辦法了,他要走的徹底,要不留痕跡,他不能帶着他,最重要的是他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他,他走後的後事料理需要他,陳相拍拍他的肩膀:“清風啊,我知道皇上他如今對你不錯,所以我不能帶你走了。”

顧清風張張口發現什麽都說不出來,他想說燕靖不喜歡他,燕靖不過當他是個替身而已,只是這些話怎麽說得出口啊,他羞于開口。

陳相看着他的表情心知不好,可是此時此刻他顧不上他了,他自身難保了,帶着他不過是泥菩薩渡河,陳相扭開了頭,他覺得他這一刻是世上最狠的人了,他也以為他有足夠狠的心腸,可是轉的太快,眼眶裏的水不得已的摔了下來。

兩個人默默的感傷了一會,顧清風強自擡頭:“相爺,既然你已經都知道了,那你快走吧。”

陳相是個有城府的人,越是危急時刻,越能不動聲色。他非常冷靜的把兒子女兒叫起來,陳西元的表情是肅穆的,看樣子她也想到了這一天,陳東慶想嚷嚷被她捂住了嘴,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就耷拉下腦袋來了,而行禮是早已收拾好的,顧清風看着這一箱一箱的東西低下了頭:“相爺,外面有守衛,不能走門了。”陳相笑了笑:“我知道,我們走暗道。”

顧清風站到了秦淮河畔時才發現不僅陳相家連通着清越樓,就連清越樓也暗通秦淮河,這個時候的秦淮河黑沉沉的,就連畫舫都沉寂了,清越樓的船無聲無息的停在岸邊,相爺果然是高瞻遠矚,深謀遠慮,他自愧不如。

顧清風看着黑沉沉的夜笑了下:“相爺走吧。”

陳相拍拍他的肩膀:“枕溪,你要明哲保身,要好好活着,都尉親衛那裏就不要去了,皇上他是有撤掉都尉府的心,他眼裏容不下都尉府了。你曾做到那些事也許會給你帶來麻煩,所以你要好好待在王府,不要招惹他,他既然能讓你看折子,就證明還不想動你,他還是在意你的。”顧清風只是看着他笑,笑容太弱,陳相眼裏澀的厲害,嗓子也疼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可是必須說,他這一走再也不回來了。

陳相看着這黑沉沉的夜咬牙:“只是你這次放我走後,他會生氣,我以後不在你身邊你要處處小心,能不出頭就不要出頭,能委屈則委屈,記得權勢越大,所承受的風險就越大,我臨老了才明白過來,你不要走我的路。”

顧清風輕飄飄的笑笑:“恩,謝丞相大人教誨。”他這一生唯一的恩人就是陳相,讓他免于餓死,給他取名字,名清風,字枕溪。捧他為官,甚至要把女兒嫁給他。他待他恩重如山,他這一生無父無母,陳相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顧清風看着站在陳相身邊的陳西元笑了笑:“小姐,我跟你的婚約解除了,你以後會嫁個好人的。”顧清風有點結巴,陳西元在他心裏一直是高不可攀的,他連仰望都不敢,他想着相爺說要把她許配給自己時心裏的震撼,跟地震差不多,他的魂魄都給震沒了,顧清風想着那時候的可笑腼腆的笑了下,陳西元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她很少看顧清風,看的最清楚的一次是他把自己從這河水裏撈出來,她讨厭了他這麽多年,沒有想到臨走了卻有了訣別的樣子,陳西元咬牙嗯了聲:“你也保重。”

顧清風笑笑:“小姐,我想跟你說的是方文淵,我知道他是個好人,是個剛正不阿的君子,可是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他不值得你等。”顧清風終于想了個委婉的好詞,他不能讓陳西元再找方文淵,方文淵是個刺頭,萬一再把他們的行蹤爆出來,他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陳西元看着他笑了下:“我知道。”從燕靖給他們倆賜婚,方文淵拒絕後她就想開了,方文淵是她愛慕的人,身上有着她所愛慕的清廉,正是因為這樣她最後才想通了,方文淵像是她的偶像,遠在天邊。陳西元轉身上了船,再無牽念。

陳東慶現在很怕顧清風了,可是看着顧清風遲遲不肯上船,他喜歡他也是真的,是真的喜歡,像是一直吃不到的糖人,顧清風現在心情不好,瞪了他一眼:“你還不快走,等着被抓啊。”

陳東慶撇了撇嘴:“顧清風,我……我喜歡你!”後面幾個字因為陳相在壓在了喉嚨裏,顧清風磨了磨牙:“走!”有個人真心喜歡他,這一刻他看着他怨恨也少了幾分。

陳相走了,秦淮河算是他管轄之處,他在都尉府還有那麽幾分能力,秦淮河下游四通八達,幾艘小船混繞在其中,通往不同點地方,陳相的目的地無人能查的出來。顧清風在岸上站了很長很長時間,一身黑衣幾乎融進了黑夜裏。他想,他要是這麽死了也未嘗不可。顧清風悠悠的嘆了口氣,還死不了,還不能死啊。

他又轉身往回走,夜是黑的,仿佛前程也是黑的,陳相走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那個一無所有的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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