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顧清風看着他一輩子都沒有住過的好房子沒有舍得再睡,燕靖來的時候他就坐在桌子上練習抓勺子,燕靖帶着風雪進來,跟顧清風迎面對視,看見他坐在桌子前竟然呆住了,顧清風的勺子沒抓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顧清風跪下了:“草民顧清風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說的很慢,語調平緩,像是很久前這麽喊過他,那時候他喊的是:下官顧清風叩見王爺,王爺千歲。燕靖有一瞬間的恍惚,看見他雙手伏地才急忙把他拉起來::“你醒了?”顧清風朝他笑了笑,燕靖咬了咬嘴唇:“好,醒了好,醒了好。”他的神情是呆呆的,再配上兩鬓花白的頭發,是一點都不好看了,顧清風想了想,不好看了正好,反正已經不是他的了。
燕靖平複了很久才把他抱腿上,顧清風也沒有反對,燕靖拿着他的手重新擦了一遍藥:“過幾天就能好了。正月十六我娶你的時候就一定能好了。”顧清風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燕靖笑:“我找人算了日子,本來正月初八也适合嫁娶,可是被方文淵搶去了。”顧清風咽了咽口水,燕靖小心的握着他的手:“正月初八,他娶陳西元。”
顧清風嘴角終于抖了,燕靖看着他笑:“陳相終于把女兒嫁出去了,陳相一直想見你,可是你身體沒有好,我就沒有讓他來。要是你初八能去,他一定很高興。”顧清風看着他想笑可是扭曲了好幾次就是表達不好,燕靖看的難受:“別急,你再養幾天,我們給他包一份大禮,他現在很好,你放心。”
顧清風終于點頭笑:“謝謝皇上。”燕靖看着他還是笑:“等參加完他們倆的婚禮,我們就大婚,正月十六。”顧清風低着頭沒想好應該怎麽反應,燕靖為什麽要娶他呢,他又不喜歡自己,當個男寵養着就罷了,何必大動幹戈呢,以後廢了自己都不好廢。
燕靖只是笑:“皇後已經有了,所以委屈你給我當妃子吧。”看着顧清風沒反應過來的臉急忙解釋:“妃子也是一品,每年可以拿365石的俸祿。”顧清風張張口:“你真的發我俸祿?”燕靖點頭:“恩。”
身份的事就這麽确定下來了,顧清風坐在椅子上看着碧荷蓮兒忙來忙去的,一會準備這個,一會這個的,顧清風嘆了口氣,結婚真是麻煩。他看了看外面,外面陰沉沉的,看樣子又要下大雪了,他的身上很準時的開始疼了,那些小傷口跟雨後的蘑菇一樣都冒出來了,針紮一樣的疼,顧清風往爐子邊上坐了坐,還是疼,火燎燎的疼,手指頭尤其厲害,顧清風咬着牙坐着,這種疼大概要伴他一輩子了,他出了宮也會這樣疼,出去以後肯定沒有這裏好,他犯了那麽多事,什麽罄竹難書的,出去後一定會有很多人想他死的,所以還是留在這裏的好,顧清風想通了便安安穩穩的等着當他的妃子。
蓮兒跟碧荷正忙着收拾宮殿,不僅是為正月十六的婚禮,更因為明天就是除夕大年了,不管屋子裏多幹淨都要意思性的打掃一下。顧清風就站到了門邊上,看着外面的天氣,蓮兒百忙之中還喊他:“大人,外面冷,你在爐子邊上站站。”顧清風笑笑:“好。”
沒一會外面便飄起了大雪,顧清風趕緊退回到爐子邊上烤火,便烤便點頭,還是宮裏好,不缺吃不缺穿,還不冷,是真的那裏也比不過了,所以顧清風你就安穩的在這裏住下吧。
外面大雪飛揚,雪地裏跪着三個人,左邊是耿之言,右邊是林知秋、林景卓,三個人跪在宮門口,身上落了一層雪,連頭發都白了,不知道跪了多久。
燕靖站在禦書房外面,安總管要給他撐傘,他搖了搖頭:“你讓他們回去吧,朕意已決。”他的頭發現在下了一層雪,竟然全白了,安總管嘆了口氣小跑到了外面,要扶耿之言他們,他們死活不起,安總管嘆氣:“耿先生,林大人,你們這是何苦呢?你們何苦為難皇上呢,老奴知道你們是皇上的夫子,這句話不當講,可是,皇上他心裏也不好受啊,你們在這,他陪着你們站啊。”
耿之言心中氣憤,他強硬的說:“皇上一日不見我,我就跪在這裏一日。”安總管又看林知秋,林知秋看着他笑笑:“我只是想見皇上,安總管你幫我問問。”安總管又看林景卓:“林将軍啊!”林景卓苦笑:“安總管,我也沒有辦法。”他父親固執起來不是一般的固執,再加上這次的事情太大了,他要立妃啊,還是立顧清風為妃啊,他老爹怎麽同意呢,從牢裏出來的那天林知秋就一直在這裏跪着,顧清風昏迷了半個月他就在這裏跪了半個月,誰勸他他都不走,林景卓知道他心裏有愧。
安總管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又跑回去了,燕靖還站着,安總管跟他搖了搖頭,燕靖笑笑:“朕娶個妃子有那麽難嗎?”安總管沒吱聲,皇上娶妃子天經地義,只是他娶的是男妃啊,這是違背祖宗的事啊。
燕靖看着越來越大的雪嘆了口氣:“叫他們進來吧。”
三個人一進殿就跪下了,耿之言憋了很多天,朝堂上不好說,可是此刻他必須要說,耿之言直接就叩頭:“微臣愧對祖皇,愧對皇上,愧對列祖列宗。皇上如果執意納妃,那就先賜老臣死吧,老臣要去地下跟祖皇請罪。”
燕靖站直了:“我到底錯在何處?”
耿之言已經不怕死了,他跪在宮外的這些天把他所有的火氣都激出來了,他直直的看着燕靖:“皇上是要做千古名君的,怎麽能夠娶男妃?”
燕靖看着他:“先生,我真的喜歡他。”
耿之言眼圈有點紅:“皇上要為國家社稷與黎民百姓想一想。”
燕靖低低的問他:“那我娶一個男妃是亡國了還是對不起黎民百姓了?”
耿之言的聲音不自覺的重了:“皇上!”
燕靖只是看着他:“我既然沒有亡國,也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們為什麽都阻攔。”耿之言原本還想給他一點空間,可是他不知悔改,耿之言痛心疾首:“皇上,微臣有幾句話一定要說,請皇上看在老臣教你幾年的份上容臣說完。”燕靖閉了閉眼:“先生。”
耿之言看着他:“請皇上收回娶男妃的話,皇上娶多少妃子都可以,但是男妃不能。”燕靖一言不發的站着,耿之言一直看着他,他是跪着,可是還是教他的那個夫子:“皇上,你在獄中說的那些話臣當沒聽見,你也把那些人全都殺了,事到如今你更不能犯錯,你可知道你的皇位得之不易,臣教過你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你不能因為一個男人毀了你的江山。”
燕靖眼神很壓抑,他終于開了口:“先生,我會做一個好皇帝,我娶了他後也會做一個好皇帝。”耿之言短促的笑了聲:“皇上,這就是你做的好皇帝嗎?他還沒有當上妃子呢,你就為他殺了這麽多人,那些人不過是秉公執法,皇上,請聽臣說完,臣這是最後一次說。
你以前喜歡他把他養在王府我沒說話,他只要不犯錯,不阻攔你的霸業我不管,可是他現在犯了錯,他明明知道你要殺陳相,明明知道你的苦衷,你即位了,可是陳相卻依舊把持朝政,結黨營私,勾結朝中大臣阻攔你的旨意,迫害忠良,致使黎民百姓恨你,致使你的皇位不穩,致使朝中大臣不信服你,陳相他仗着權勢沒有把你放在眼裏,你除掉他是為民除害,是理所當然,可是顧清風卻放走了陳相。
臣說句難聽的話,顧清風該死,淩遲處死都不為過!即便他是顧臣的兒子,他也犯了錯,要是顧臣還活着,他也不會允許他的兒子犯下此等大錯!”
燕靖霍的回了頭,耿之言直直的看着他:“皇上,微臣痛心的不是這個,臣痛心的是他再怎麽好也比不過你的皇位重要啊。你一句不想見人家就把人家發配邊疆岩北,你可有想過這樣寒了人家的心啊,你可有想過連家啊,你把連家放在什麽地方,連老将軍為了誰死的啊,連家小妹在宮外跪了五天,暈倒了你都不見人家,你是不是要一輩子逃避啊,皇上!”
耿之言一直看着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他原來的樣子,原來那個血氣方剛為國為民的樣子,可是他失望了,燕靖的臉陰沉,陰沉到平靜,仿佛冰凍的河水,讓人看不出他一絲一毫的表情,如果是以前他高興,高興他有了帝王冷血殘酷的樣子,有了生殺大權,殺伐決斷,可是此刻他有些心冷,他的變化是因為那個人,他因為那個人變的如此冷血,那一晚獄中所有的人為他陪葬,連家女婿林景曜被他發配邊疆,此生不得回城;這一次他要娶男妃,朝中大臣反對的都讓他拉出去了。獨寵一人,兒女情長,是一個皇帝最忌諱的事,結果他全做齊了。
耿之言看着他笑,看着他兩鬓的白發笑,蒼老的面孔有些凄涼:“皇上,微臣知道你難,你這個皇位做的難,從小先皇不喜歡你,你的母妃去世的那一刻才封妃,她去的早,沒有給你一點家族作為靠山,你十四歲先皇把你發放北平,讓你常年在邊關作戰,讓你與京城各大勢力各大派別斷的一幹二淨,讓你就算強硬的奪了位也人心盡失,皇上,你是為大梁朝立下了赫赫戰功,可是你除了軍隊就再無其他了啊,皇上,你忘了你廢除私鹽有多麽艱難嗎?那個時候我們就知道朝中的大臣沒有一個是偏向你的,他們都孤立了你。陳相表面給你鹽,可是那是在他利益沒有損害的範圍內,果然你當了皇帝,他們沒有一個聽你的,陳相還從中作梗致使你權利架空。”
耿之言頓了下,燕靖的臉色緩和了,耿之言跟他笑笑:“微臣教過你,當皇帝跟打仗不一樣,我知道你做的艱難,你沒有殺人,你寬容的對待那些反對你的大臣,這點你做的對,當皇帝就要有一顆寬容的心,要有冷厲風行的手段,要敢于面對那些谏言,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你明察暗訪,除掉阻礙你的陳相,拔出陳相這顆毒瘤,你做的對。
你是個皇帝,要為大局考慮,該犧牲的人就要犧牲,一個皇帝要心懷天下,他的感情要給黎民百姓,而不是自己,微臣知道這樣的話很自私,可是誰讓你是這天下百姓的皇帝呢。你如今封他為将,給他五萬精兵,讓他擁兵自重,又要娶他為妃,祖宗家法不顧,文武百官不顧,誰說你你就把人撤職,長此以往還有誰會衷心的為你進言。”
燕靖神色未變,他看着耿之言道:“先生,魏征說過‘居人上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我行得正立得直,不怕別人說,我喜歡他也不會誤國,我殺的人都是該殺的。”耿之言看着他:“皇上執意要娶他?”燕靖點點頭,耿之言笑笑:“好,微臣剛才冒犯貴妃,冒犯皇上,微臣該死。”他說完就撞向了旁邊的柱子,果斷決絕,林景卓的速度更快,耿之言看自己沒死成,他重新跪了下來:“微臣當朝自絕違反朝規,已不配為官,請皇上允許老臣告退。”
燕靖看着他把官帽摘下來,眼裏的蒼涼一層層漫上來,耿之言走了,燕靖都沒有回過神來,林景卓看着他輕咳了聲,燕靖回過神來,回頭看這倆人,林知秋看着他很難受,又愧疚又着急,他知道他此刻不能逼他,可是心裏難受 ,他要娶的那個人是他外甥啊,是他妹妹的孩子啊,他知道他這個舅舅不合格,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他跪在地上求情了是該死,現在他也想替他的外甥求一次,哪怕死了也好過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林知秋向前跪了幾步:“請皇上收回成名,顧清風他是微臣的外甥,微臣不想他背負着佞臣的千古罵名。”
燕靖捏了捏手:“千古罵名我背,他會在宮中安安穩穩,沒有人會傷害到他。”他有些心悸,看到林知秋就會想到那天的事,他這一輩子再也不會讓他離開自己了。
林知秋不知道他手抖,他依舊求情:“皇上,他是顧臣唯一的兒子啊,微臣求你讓他成家立業,讓他給顧家留下個血脈吧。”
燕靖沉默了好大一會,牙都咬疼了才說:“不行。”他知道自己不對,他也知道他應該有個孩子,可是他一想到他要去喜歡一個女人他就受不了。顧清風跟別人不一樣,他那麽重視家人,如果有個女人給他生了孩子,他一定會喜歡上她的,一定會的,那時候他就不要自己了,他那麽恨自己,一定不會要自己了,燕靖死死的咬着牙關,一聲不吭。
林知秋等了他一會他都不松口,林知秋慢慢的委頓下來:“皇上,你能疼他一輩子嗎?你能寵他一輩子嗎,他是個男人,不能為你生兒育女,等他年紀大了,容顏不在,你還能寵他嗎?”
燕靖因着他這句話看了他一眼:“夫子,我真的喜歡他,會喜歡他一輩子,因為不是他害怕失寵,是我害怕,是我不能沒有他,我不能看不見他。看不見他我做這個皇帝一點意思都沒了。”
林知秋有些怔愣,燕靖苦笑了下:“夫子,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這樣的想法的,我主要是沒有想到我千辛萬苦打下的江山竟然連我喜歡的人都保不下,呵呵,如果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不了,我如何保的住這天下百姓。”
林知秋看着他說的話有些恐慌:“皇上別這麽說,是老臣對不起皇上,是老臣沒有教好孽子,讓他犯下如此大錯,是老臣該死,請皇上賜老臣與孽子死吧。”
燕靖看着他心裏有些冷,他們父子二人也跟那些大臣一樣了,動不動就拿死來逼他,以為他真的不敢處死他們一樣,這麽些年他待林家如自己家,他待林家父子如親人,可是他們……燕靖頭又開始疼了,他開始找東西看,想找個能讓他看下去的,林景卓跪在林知秋後面,他一直低着頭,燕靖看了一會才覺得自己好受點,他強制着自己說:“林大人,你起來吧。令郎朕說過不想再見,發配岩北、留他性命已是開恩,今後不想再提,林大人如果對朕的處置方法有意見就直說。”
林知秋心裏慘笑了幾聲,他知道燕靖把他兒子貶去岩北酷寒之地、沒有要他兒子的命,是看在景卓的面子上,事到如今他已沒有任何的想法。
燕靖沒有看他,他用手壓了壓頭,他頭疼,疼的鑽心,一想起顧清風的傷就開始疼,這讓他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他如今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動不動就想殺人,他忍了很久才不至于殺了林景曜。他是真的想殺了他,人家都說當了皇帝的人翻臉不認人,他想他也快了。過去的事他都不願意再想,他曾經喜歡過林景曜這個事實,仿佛随着顧清風全都逝去了,剩下的竟然都是些不好的回憶,人就是這麽奇怪,喜歡的時候當成水晶寶貝的不得了,不喜歡的時候,那個人也就碎成了玻璃渣子。
燕靖使勁的捏着自己的手,頭疼讓他整個身體僵硬的厲害,他恨林景曜,更恨他自己,顧清風傷成這樣是他的錯,如果他不把他放到牢獄裏,他就不會這個樣,如果要找個罪魁禍首,那個人一定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害得顧清風這個樣,這個想法把他逼近了死胡同裏,越想越疼,越疼越痛苦,林景卓看了他一眼,從他這個方向正好看見燕靖那花白了一半的頭發,這個男人身體依舊如城牆一般牢固,可是也會傷心,那不經意間斑白了的頭發總是紮眼。
林知秋也看了他一眼後低下了頭,心裏那句對不起怎麽也說不出去,他清楚的知道這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消除的,就跟他無法跟他死去的妹妹說一樣。
林知秋心裏特別的難受,什麽叫陰差陽錯,什麽叫可悲,他一心要為他妹妹報仇卻差一點害死他的外甥。他的外甥認賊為父可憐可悲,他這個做舅舅的這麽多年竟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外甥,還差一點害死他,可恨。
林知秋的頭低的更低了,都怪他把景曜慣壞了,他是家裏最小的男孩,所有的人都慣着他,慣出這麽一個說一不二的脾氣;都怪他平日裏給他灌輸的那些思想,讓他如此痛恨陳相,以至于差點害死顧清風。他太執着于報仇,不配當這個大理寺卿。
林知秋低聲道歉:“對不起,我們林家不配皇上這些年的眷顧,請皇上容老臣告老還鄉。”
燕靖好一會才回頭:“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