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林知秋叩頭:“謝皇上隆恩。皇上,草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請讓草民看一看顧清風。”
燕靖良久點了點頭:“夫子是清風的舅舅,那這一次的婚禮林大人也來吧,他就你一個親戚了。”
林知秋有些心酸:“好。”
燕靖帶着他們去看顧清風,顧清風見了他依舊行大禮,燕靖沒有進屋前他就已經跪好了,燕靖一次一次的跟他說:“不用跪。”顧清風只是笑:“草民應該的。”燕靖看着他平和的笑容心裏跟針紮一樣,他知道顧清風不肯原諒他,他恨他是應該的,這讓他封他将軍的事無法說出口,說出來像是打他的臉。
顧清風并沒有他想的那麽高尚,恨是一種很高尚的感情,顧清風沒有那個心氣,他躺了那麽多天,恨意本來很多的,只是看到那個與銀州一模一樣的院子時全碎了,銀州是他過的最好的日子,即便恨他把自己當成替身,他依舊感激他,感激他讓他有那麽多的朋友,感激他救他一命,顧清風自己輕輕的笑了下,他躺在床上的那幾天真是矯情啊,他什麽時候染上這樣的毛病了呢,人家是皇上了,沒有殺了自己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自己竟然還在替不替身上拿喬,真的是太不識擡舉了。
顧清風無論在何時何地總會很快的理清他的處境,并找出适合活的更好的法子,所以這麽短短的幾天他已經可以自己吃飯了,燕靖還想跟往常一樣要喂他時,顧清風兩手抱起了那個湯勺:“皇上,草民自己來就可以了。”
燕靖只好停了手招呼林景卓跟林知秋吃飯:“夫子、景卓就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吃吧。”林景卓恩了聲卻下不了筷子,看着他傷痕累累的手下不了筷子,林知秋的愧疚見到顧清風時崩潰了,拿着筷子的手抖的比顧清風還厲害,想象中的傷害遠沒有見到的多,看着這一張酷似他妹妹的臉,他怎麽也吃不下去飯。
這一頓飯吃好的人大概只有顧清風了,幾個人就這麽看着他兩個手笨拙的抱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倒也吃了很多,顧清風一直低着頭,沒有看他們,不是不想打招呼,而是不知道用什麽心情,用什麽稱呼了,林景卓有弟弟,他再叫他大哥不合适了,另外一個人他也不想看,也不敢看,是怕了,手上的、心口的傷見着他越發的疼了。
顧清風剩下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吃飯。碧荷做的飯總是合他心意的,小馄饨,還是好幾種餡的,有蘑菇餡的,豆腐餡的,白菜餡的,冬瓜雞蛋餡的,水晶蘿蔔餡的,湯是奶白色的,上面撒着碧綠的香菜,讓他看着就有食欲,他就努力的去挖,這個湯勺他練了很多天,一勺子就能挖到一個,連湯帶水正正好。
燕靖也沒有吃幾口,他的筷子卻夾了很多次,全是給顧清風夾的,林知秋這才發現這一桌子菜全是素菜,燕靖夾菜夾習慣了,每一樣都給顧清風放到勺子裏,顧清風也看這笑:“草民謝謝皇上。”一口一個草民,燕靖笑笑:“吃就是了。”
顧清風抱着勺子往嘴裏送,有時候會掉到衣服上,燕靖也不在意,拿起桌上的毛巾給他擦擦,兩個人配合的不錯,顧清風沒一會就吃飽了,燕靖把他的手拿起來看看,沒有出血就稍微松了口氣:“清風,林大人有話想跟你說。”
顧清風看看他,林知秋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又跟那天一樣激動了:“清風,我……是你舅舅。”顧清風看看他再看看林景卓,不太相信的樣子,林知秋有些着急:“我真的是你舅舅,你母親是我妹妹,我知道我這麽說你不相信,我帶了她的畫像來,你看看就知道了。”
林知秋這幅畫像一直藏着,如今終于見了天日,終于讓她的兒子看到了。
顧清風終于看到了,燕靖坐他身邊也看清楚了,這是一副女子自己的繡像,是未出閣時的繡像,容貌清麗絕塵,雖然時隔多年可是保存的很好,很清楚,畫上的人,燕靖不由的多看了幾眼,因為跟顧清風一模一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顧清風咽了口水,他不是瞎子只是此刻卻成了啞巴,緊張激動的都不知道怎麽說話了,燕靖看他摸着幅畫像的手一個勁的抖,就幫他拿着,顧清風過了好大一會才認出了下面的名字:“我娘叫林雁冰?”
林知秋點頭:“雁冰比我小6歲,如果……今年應該37歲了,她17歲嫁給你父親,沒有過三年你父親去世,她也跟着去了。”這些都是林知秋自己推算的,顧清風什麽都不知道,他只好估摸着給他推算了下:“你今年2o歲。”跟前太子一樣大,顧臣沒有白死,他還有一個兒子。
顧清風終于問出了讓在座的人都為難的話:“我父親是誰?”
林知秋看燕靖,不知道敢不敢說,他把那一晚知情的人都殺了,大概是想瞞着他,燕靖沒看他,他只是看着顧清風聲音很溫和:“你父親是顧臣。”
顧臣這個名字顧清風太熟悉了,顧臣慘案這幾個字雖然誰都不敢提,可是他們都尉府卻知道一星半點,沒辦法,先皇睡不着覺的人,非要他們都尉府時刻想着的人,他上一次去方文淵家抓的齊晨宇就是這位顧臣的同犯的兒子,顧清風艱難的張了張口:“朝廷欽犯?”所以才會滿門被滅,所以他才會成了孤兒。顧清風看着燕靖立馬緊張了,燕靖不會想殺了他吧。
燕靖拍拍他的背:“顧相是先皇的丞相,他的死是不得已,不怪他,他雖然為相僅五年,可依舊是個好官,上對得起皇上,下對的起黎民百姓,不是朝廷欽犯。”燕靖看着他恐慌的雙眼講不出欺騙他的話,應該不告訴他的,可是父親是每個孩子心中的榜樣,他應該有一個光明磊落的父親。只是他不能替他翻案,前朝往事一旦翻出來後果不堪設想,更不想讓他知道他視為父親的陳相是他的仇人,這件事他會幫他一輩子埋在地下。
顧清風聽着他的話沉默了很長時間,燕靖都有些心悸了,顧清風才笑笑:“謝謝林大人告訴我,我終于知道我母親是誰,我父親是誰了。”林知秋等着他叫他舅舅,可是他低下了頭,林知秋尴尬的坐在了一邊,林景卓試探的喊了他一聲:“表弟,沒有想到你真的是我弟弟。”
那次在銀州他開玩笑的話沒有想到竟是真的,林景卓臉上的高興不像是假的,顧清風朝他笑笑:“表哥。”聲音低,但是很委婉,不像是記仇的樣子,喊完這一聲,便不再說話了,他本來就不愛說話,現在就越發的不說話了,是越來越不敢說話了,大獄裏倒是沒有拔他的舌頭,只不過還是吓着他了,那些逼供的手段讓他時不時的都會抖一下,簡直有夢魇的樣子,他長這麽大是受過無數罪的,頂那一次最狠,身心受創。
顧清風低眉順眼的數盤子上的花紋,他沒有怪桌上的人,因為怪不到別人身上,每一個下獄的人都有他該死的理由,就跟他一樣,犯過的錯罄竹難書,呵呵,這像是一個笑話,他的父親是忠臣,而他卻是這樣一個人人喊打的孽子。
顧清風不說話後剩下的幾個人便再也說不出來了,本來就是為了他來的,他不高興別人也高興不了,林知秋坐着看他,神情悲傷,卻舍不得離開,這是最後一次見他了,燕靖看着枯坐的顧清風笑了笑:“夫子你們回去吧,清風要睡覺了。”
燕靖去送林景卓,林景卓跟他并肩走了好大一會,快到宮門口了林景卓回頭:“皇上,末将謝謝皇上不殺之恩,末将有生之年将常駐邊關,永遠保衛大梁朝。”燕靖看着他笑:“景卓,你也怪我?”
林景卓搖頭笑笑:“皇上的苦衷末将明白,即使天下人都不明白皇上,末将明白,末将去邊關是因為末将喜歡邊關,末将永遠都是皇上的後盾,有末将在一日,大梁朝的邊關永固,請皇上放心。”燕靖看着他好大一會都說不出話來,林景卓看着他笑,笑的很勉強,他跟随燕靖十幾年,看着他古板的過了這麽多年,從沒出格,他理解他的感情,他對顧清風的感情他懂。一個從沒有為自己活過的人,一個從未有過溫情的人,一旦嘗過那種溫暖便不想再放開。
燕靖說不出感性的話,可是可以陪他走一段路,送到宮門外,林景卓向他跪安,兩人身上落了一層厚厚的雪,燕靖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清風身體好了,我們去看你。”林景卓笑笑:“恩,那末将就代皇上去犒賞邊關的将士,他們跟顧将軍一樣都跟随皇上收服西夏,他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林景卓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感情,他真的明白燕靖為什麽封顧清風為将,因為這是他應得的,浴血沙場應得的,這也是只有跟他一起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所以哪怕這天下所有的人誤會他,他都會理解他,并效忠與他。燕靖使勁拍拍他肩膀:“朕相信你,有景卓在,邊關永固。”
林景卓走了,燕靖站了一會往回走,他走的慢,身後的随從也慢,遠遠的跟着他,不敢靠近,燕靖如今太殘暴,連身邊一直跟着的大将都離他而去,是衆叛親離,衆人都膽戰心驚的跟着他,唯恐他那一刻心情不好就殺人。
燕靖也知道他如今人心盡失,所以他看着手抖的小太監沒說話,他自己掃了掃身上的雪,在門口站了一會,腳上的雪化了,又在爐火前烤了一會,覺得身體熱乎了才進屋,顧清風坐在榻上發呆,看他來朝他笑:“草民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燕靖看他又要跪下忙把他扶起來,顧清風低聲謝他,燕靖勉強笑了笑,把他抱腿上坐着,動作很熟悉,可惜失去了往日的感覺,顧清風沒有推辭,燕靖也不敢動,因為知道彼此心中愛的人不是對方,所以格外的客氣。
為了打破這種尴尬的沉默,燕靖開始教他念書,這是每天下午的功課,燕靖沿着昨天念的地方念,《尚書》,本來是想讓他消消食再睡覺的,結果念着念着顧清風睡着了,頭枕着他胳膊,一點一點的,爐火很旺,他的臉紅撲撲的,燕靖把他臉往懷裏靠了靠,拿着一邊的披風給他蓋上,他開始批折子,一只手抱着顧清風就不太方便了,安總管就替他翻開,他過年都清閑不了,他剛登基,年前壓下的折子足夠他看到明年的,晚上不能睡的晚,因為顧清風睡的早。
燕靖能批折子的時間只有這一會,所以要抓緊時間,顧清風就安靜的睡了一小會就開始發抖,牙齒咬的咯咯響,一頭汗,燕靖一看他這樣就趕緊把被角賽他口裏,手一下一下的給他拍背順氣,顧清風在他懷裏抖了一會,是做了噩夢,燕靖木然的抱着他,眼睛死死的看着折子,折子上的朱批非常的簡單,他已經不肯多費口舌了,願意效忠他的自然懂他的意思,不願意的他也不會去勉強了。
顧清風抖過那一陣就好了,眉頭又皺開了,接着睡,燕靖就繼續抱着他,再也不肯放下,他放手過那一次成了他這一輩子的夢魇。燕靖看着自己微微哆嗦的手笑了笑,他封他為将,娶他為妃,他知道他不在意,只是他想給他的,想讓他在宮中的時候有一個盡可能高的名分,在邊關的時候有一個屬于他的強大的部隊,這樣,就算他那天不在他身邊,他也會活的好好的。燕靖細細的看了看他的臉,怪不得人家說他像他父親,原來他真的比自己小啊,十歲之差,自己大概會死在他前面吧。
顧清風被他這一個姿勢抱着睡了半個下午,脖子都疼了,他迷迷糊糊的要揉脖子,燕靖連忙抓着他手腕:“我來,我來。”顧清風有點迷糊:“這樣睡覺不舒服,老是擔脖子,我想到床上去睡。”燕靖一邊給他搓脖子一邊賠着笑:“我揉揉就好了,枕枕頭也不舒服。”顧清風迷迷糊糊的哦了聲,眼角有一點眼屎,燕靖給他擦掉,幫他揉揉眼:“醒了,等會吃飯。”
醒了,兩個人就很客氣了,顧清風執意自己吃飯,執意要把手練好,吃晚飯後自己在練習拿勺子,想一個手能拿起勺子來,他已經練的越發的好,不會顧忌任何人,也不埋怨人,這讓燕靖好受點了,他捧着一盒子棋子教他:“剛抓勺子沒有用,我們倆下棋,能抓起棋子來才算是真的靈活了。”
圍棋顧清風不會,再加上棋子太小,他根本就拿不住,燕靖跟他試了好幾次不行,那雙跟雞爪子一樣的手漏,怎麽也拿不起一個來,燕靖一次次的遞給他,他一次次的掉下去,顧清風最後打了哈欠:“皇上,我不下了,你批折子吧,我去睡覺。”
燕靖恩了聲:“我陪你睡。”
給他把外衣脫掉,裏面一層衣服他怎麽也不肯脫,傷口是好了,只是疤痕難看,他固執的穿着衣服。燕靖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怕壓着他的手,顧清風身體差了很多,非常容易睡覺,一沾床就能睡着,睡的并不好,外面下着雪,屋裏再暖和他都不舒服,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都讓他皺眉,快要好了的癢癢,不好的就疼,傷到骨頭裏的更疼。
燕靖隔着衣服給他搓,看着他的表情一點一點的給他搓,力道越來越好,手心越來越熱,他漸漸的舒服了,把腿支起來一點,好讓他搓,這個膝蓋舒服了,他就側過身來,把另一條腿擔他腰上,手也摟他脖子,燕靖終于的笑了下,在他臉上親了下,小心翼翼的怕把他吵醒,一個晚上沒有停手,這麽摸索着他能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