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日上午英語課下後,陶溪用筆輕輕戳了下正在玩消消樂的林欽禾的胳膊。
林欽禾手上繼續觸着屏幕,頭也不轉,聲音冷淡:“什麽事?”
“我要去打水,需要幫你帶嗎?”?陶溪眼巴巴地看着林欽禾桌子上只剩半杯水的黑色水杯。
“不用。”
陶溪“哦”了一聲,沒有去打水,而是又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美術社海報,像拿到高考成績和家長商量報哪個大學似的,眨了眨眼睛小聲道:“我今天打算去報美術社了。”
因為上星期林欽禾跟他說可以加入美術社,他想讓林欽禾知道自己很聽他的話。
但林欽禾聲音依舊冷淡:“關我什麽事?”
陶溪又“哦”了一聲,收起海報自覺閉嘴了。
自從那天在奶茶店門口碰到林欽禾後,他就努力嘗試着主動與林欽禾說話,每天早上都殷勤地詢問林欽禾需不需要幫忙打水。
但林欽禾總是像現在這樣愛答不理,他連林欽禾的水杯都沒碰到過。
難不成林欽禾怕他在水裏投毒?
陶溪自我檢讨了好久,都沒想出來那天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林欽禾怎麽就這樣了。
但月有陰晴圓缺,林欽禾間歇性陰晴不定,人格缺失,也很正常。
陶溪這樣告訴自己。
最後一節課一下,班上學生就收了書包飛奔出去,陶溪看到林欽禾與楊多樂拿着樂譜一道出去了,他在教室踟蹰了會也跑去了秋實樓。
他拿着海報,循着地址找了一會終于在二樓找到了美術社的大畫室,裏面大概有三十幾個人,大半是女生,已經在對着畫板畫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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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畫畫是自己難得有的特長,陶溪進去的時候還是感到緊張,總覺得自己好像闖入了別人的領地。
他正張望着找社團負責人,卻冤家路窄地碰到了兩個“熟人”。
“陶溪,你也來美術社?來找馨雲的?”?張夢桐拿着一支畫筆,說話間笑着朝一旁的江馨雲遞了個眼神。
江馨雲依舊圍着她那個粉色的圍裙,擡頭看了眼陶溪,又瞪了一眼張夢桐,嘴角卻是帶笑的。
陶溪不禁有些佩服這兩人,他覺得自己算是會做戲的人了,沒成想人外有人。
要不是自己在奶茶店親耳聽到她們的對話,現在肯定會覺得她們對自己很友好。
他輕輕笑了下,說:“我聽林欽禾說這裏不錯,所以過來看看,不過現在沒什麽興趣了。”
說完轉身就走,沒看身後兩個人非常難看的臉色。
陶溪不準備加入美術社了,并給自己找好了充足的理由,他不想花錢買繪畫工具。
結果剛踏出門還沒幾步,就被一個高挑的女生給攔了下來:“別走啊陶學弟,你走了我們社可缺了個人才。”
陶溪一愣,眼前這個不認識的女生個子很高,只比他矮一點,用一根紫色緞帶紮着一頭長卷發,一雙明亮的眼睛飽含笑意,繼續道:“我是美術社的社長喬以棠,高三一班的,聽潘彥那小胖子說過你,就等着你來我們社團呢。”
陶溪有些納悶,他可從沒跟潘彥說過自己要加入美術社,按下疑惑點頭道:“學姐好,不過我不是很想加入社團了。”
“為什麽?”?喬以棠非常不解,還很着急,“你不是喜歡畫畫嗎?”
陶溪越來越覺得此人奇怪,坦誠道:“我沒有準備畫畫的工具。”
“這有什麽?本社長還會差你一套工具嗎?”?喬以棠聞言微松口氣,毫不講究地攬着陶溪往畫室裏走,裏面正在畫畫的學生紛紛恭敬地喊社長好,神色驚異地看向陶溪,只有江馨雲和張夢桐面色複雜。
喬以棠熱情似火地給陶溪拿了一個新畫板和一整套嶄新的畫筆及顏料,并說是社團公共的,不讓他有任何拒絕的空間。
陶溪跟小雞似的被按到畫板前開始畫畫了,喬以棠才終于放過他,并叮囑了一個男生“好好照顧陶學弟”,然後拿着手機出了畫室,似乎是要去給誰打電話。
那男生介紹了自己叫高揚,高二美術班的學生,有些豔羨地對陶溪道:“你怎麽認識我們社長的?她對你也太熱情了吧。”
陶溪心說我也不知道,只好道:“可能是我室友潘彥跟她講過我吧。”
高揚小聲嘀咕:“潘彥?他哪裏夠得着校長女兒。”
他以為陶溪是故意不跟他說,便覺得這人很沒意思,轉身去畫自己的,沒再搭理陶溪。
畫室裏很安靜,陶溪也開始畫畫,喬以棠給他的畫筆和顏料都很好,這還是他第一次能這樣正式地畫畫,而不用蹭別人的工具。
他認真畫畫時就會全身心投入,沒注意到身後站了越來越多圍觀的人,社長喬以棠也圍了過來。
畫上是雪夜之月,疊肩壓來的雪山之上一輪冰月迸溢出銀白寒光,明明線條簡單,但在絕佳的色彩下,雪色與月色便構成了不可接近的孤高絕色。
陶溪收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又被圍觀了,他看到喬以棠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像看着什麽珍惜物種。
“學弟,你要是告訴我你沒學過畫畫,我今天可不會放你走了。”?喬以棠話裏威脅,語氣卻隐含興奮。
其他圍觀的社員頓時緊張地看向陶溪,要是眼前這新來的真沒學過,那他們學了這麽多年的繪畫是不是錯付了?
陶溪臉色平靜地點點頭,說:“只是無聊的時候畫着玩玩。”
“靠!”
畫着玩玩。
有幾個人忍不住低罵出聲,暗恨究竟是錯付了,看向陶溪的目光有酸意也有肅然,他們本來還以為陶溪是社長的什麽親戚。
陶溪沒忍住笑了笑,裝逼果然很快樂,林欽禾說“沒有必要”看錯題時也很快樂吧。
喬以棠并不意外,繪畫和音樂一樣,可能一百分的勤奮都比不上別人一分的天賦,她仔細看着那幅畫,忍不住感嘆道:“陶溪,你的畫風和我之前看過的一幅畫好像哦。”
陶溪微怔,忙問:“是誰的?”?他想會不會是自己的母親方穗?
喬以棠卻說:“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好像也不算他的朋友。”?她搖了搖頭,似乎不想展開說,“算了,我那朋友小氣的緊,我就瞄了一眼沒怎麽看清,也可能是我記錯了。”
陶溪有些失望,方穗已經走了那麽多年,不會和十幾歲的人成為朋友。
一直在陶溪旁邊畫畫的高揚早就心服口服了,拉着陶溪要求指導自己的畫,陶溪便過去了,有幾個社員也湊了過去。
喬以棠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不錯,她轉身準備去看看別人的畫,卻無意間看到兩個剛才一直沒參與圍觀的女生目光複雜地看着被圍起來的陶溪。
喬以棠眯了眯眼睛,嘴角依舊帶着笑,施施然走出了畫室。
社團活動結束也意味着學校已經放了假,陶溪好不容易擺脫熱情的高揚,吃完飯回到宿舍發現潘彥居然沒回家,便問了下關于喬以棠的事。
“什麽?我和女神總共就說過兩句話,分別是學姐好和學姐再見,怎麽可能給她介紹別的野男人?!”
野男人:“……”
“你知不知道,她可是喬校長的小女兒,是美術生,也是高三一班的學霸,這樣的女神你竟然這麽輕易就認識了,太不公平了吧!”?潘彥捶胸頓足。
陶溪想了一會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麽喬以棠會認識自己,經歷了江馨雲那幾個女生的事後,他現在對別人突然表現出的好意都十分警惕。
算了,反正只有社團活動日會見到。
陶溪下午出了趟學校,在市裏的大書店裏終于找到了一本還算新的帶磁帶的聽力書,回來後繼續在寝室學習到半夜。
第二天周一,他如往常一樣很早來到教室,教室裏依舊只有一個黃晴,他打了個招呼,黃晴面無表情地對他點了下頭,就繼續低頭看書了。
陶溪不禁想,是不是成績頂尖的人都是不說話的,那他倒蠻願意找海巫婆用嗓音換優異的成績。
他也坐到座位上開始寫卷子,沒多久教室就陸續進了些人。
突然前面傳來一些嘈雜聲,他開始還不以為意,直到一個女生的聲音道:“難不成我們班裏有人偷東西?”
陶溪敏感地頓了下筆,但沒有擡頭。
“馨雲,你仔細想想,昨天真的把耳機掉學校了嗎?”?是金晶的聲音。
“我确定,我昨天去美術社前把耳機放在屜子裏,打算畫完畫回來拿的,但後來我媽打電話催我,我就直接回家了。”?江馨雲焦急道,伴随着翻動抽屜的聲音。
“我昨天确實看到馨雲把耳機放屜子裏了,然後和她一起去的美術社。”?坐江馨雲旁邊的張夢桐在作證。
“馨雲那個耳機很貴吧,還是她爸爸給她從美國帶的生日禮物呢。”?陳雅純補充道。
陶溪已經不用聽了,基本可以确定這就是一個套,并且可以肯定那個耳機現在一定在他抽屜裏。
文華一中校風自由,為保護學生隐私沒在教室裏安裝監控,直播用的攝像頭只有上課時才會開啓,根本沒有辦法自證。
說實話這種老掉牙的手段他見過很多次,在初中的時候。
他在清水縣讀的那個破初中是出了名的亂,如果看不慣一個人,就将東西塞一個人屜子裏,第二天一通栽贓陷害,班上人都會跟風站隊說抓小偷,從此這個人就會被徹底孤立。
他了解是因為他被這樣對待過,但他的解決辦法很粗暴,就是打架。
不要命的打法,只要對別人和對自己都夠狠,那些人就會怕。
直到他通過成績取得了一些老師的庇護,再加上他惡名遠揚,漸漸不再有人敢欺負他。
但陶溪從來沒想過會在文華一中碰到這種事,他以為所有人都像表面那樣光風霁月,他不明白江馨雲為什麽要這樣恨自己。
但他知道,文華一中的人惹不起,也不能惹,因為沒有人會護着他。
他本就不是這裏的學生,這件事鬧大,只會讓他徹底待不下去,還會讓清水一中蒙羞。
更會讓他狼狽地滾出林欽禾的世界。
林欽禾。
陶溪下意識往旁邊看了眼,還好林欽禾從來都來得很晚,他不想讓林欽禾看到。
“要不咱們現在趁還沒上課把教室搜一遍吧?”?陳雅純開始提議了。
“我覺得不用全班都搜,畢竟昨天放學後還留在學校的人很少,而且大多數人也不缺個耳機吧。”?張夢桐開始接戲。
一班除了一個住讀的人,還會有誰周日留在學校裏?還有誰窮到沒有耳機?
答案昭然若揭。
“你們別這樣,萬一最後是個誤會豈不是很尴尬。”?金晶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小姐妹們的策劃,但也回過味了。
“搜別人桌子是侵犯隐私!”?一直沒說話的黃晴站起來說道,嗓音壓着怒火。
“喲,倒還忘了,這早上第一個來教室的人不也很有可能嗎?”?陳雅純輕笑道。
“你!”?黃晴顯然跟她們不是一個段位。
陶溪聽到腳步聲漸漸在往後排來,很快就聽到江馨雲在上方笑着問他:“陶溪,你昨天有看到什麽人去過我的座位嗎?”
陶溪停下筆,擡頭看着江馨雲,這個女生确實有些漂亮,一雙眼裏明明含着惡意卻看着楚楚可憐。
“我又不是你的同桌,怎麽會知道?”?陶溪神色平靜,眼底透出譏諷的笑意。
江馨雲面色陰沉了一瞬,一旁的張夢桐冷笑道:“可我們班就你一個人留宿學校啊,其他人都回家了。”
趕過來的金晶看了眼陶溪,嘆了口氣猶豫着要不要說話,其他幾個在教室的學生都在各自座位上,悄悄往這邊看,沒有一個出聲,有的在用手機打字,估計在傳遞八卦。
“我上次聽說,班主任給了你一把教室的鑰匙,方便你周末學習?”?陳雅純說道,暗示意味分明。
周強确實給了陶溪一把鑰匙,但陶溪周日一般在寝室學習,幾乎沒怎麽用過。
“陶溪,你看,這個耳機對我意義挺重要的,我真的不想丢了它。”?江馨雲微微蹙起眉,聲音輕柔,似乎很為難的樣子。
陶溪擡頭看着江馨雲,正要反唇相譏,卻突然聽到一道冷冽的聲音:
“你最好仔細想想,耳機是不是真的丢了。”
圍在後排的幾個人頓時朝後門望去。
只有陶溪沒有動,他的心髒迅速沉了下去,所有強裝的從容都幾乎在瞬間坍塌,他将指甲緊緊掐進掌心,掐到痛意分明。
他不敢扭頭看向那個正在步步走近的人,但耳朵卻變得格外靈敏,他聽到林欽禾像往常那樣拉開椅子,金屬刻在地板上的聲音卻遠比平日尖銳。
陶溪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方才在江馨雲面前的鎮定消失的一幹二淨,他折起脖子垂下目光,狼狽的像一個将頭埋進沙裏的鴕鳥。
“砰”的一聲,一個裝滿了水的黑色水杯突然被扣在他正埋着頭的桌面上,緊接着一如既往冷淡的聲音響起:“去給我打水。”
陶溪僵硬着的身體下意識一顫,遲鈍了兩秒後騰地站起身,雙手拿了林欽禾的水杯往飲水間走去,他手指有些抖,只有緊緊握住那個黑色水杯才能控制住。
教室裏很安靜,他在飲水間裏能聽到後面的所有動靜。
金晶打破了凝滞的氣氛,主動向林欽禾解釋道:“馨雲說昨天把耳機掉教室裏了,今天沒找到,所以問問在學校的陶溪有沒有看到,這可能有點誤會。”
她已經猜到這件事是江馨雲搞的鬼,但江馨雲畢竟是她的朋友,她想給個臺階讓江馨雲下了算了。
但林欽禾并沒有搭理她,他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一只手放在課桌上,修長的食指輕叩着桌面,微擡頭看着江馨雲,聲音沒有絲毫溫度:
“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真的丢了?”
江馨雲面色蒼白,她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明明林欽禾是坐着,用向上的視線看她,明明他神色平靜,目光也平靜,但她卻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仿佛她只要點頭說一聲是,那道目光将如有實質地化為利器刺向自己。
陳雅純和張夢桐顯然都沒料到這件事會發展成這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慌亂,陳雅純更是臉色青白,她好像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那天奶茶店裏林欽禾看她時眼中會有厭惡。
江馨雲用力握緊手,她不知道為什麽從來踏着鈴聲進來的林欽禾會突然早到,更想不通他為什麽要管這件事,但她知道自己得罪不起林欽禾,她不敢再看林欽禾的眼睛,垂下目光支吾道:
“我…我也有可能是掉在家裏了,我晚上回去再找找。”
張夢桐也趕緊道:“對,我昨天也可能記錯了,馨雲你可能真的把耳機帶回去了。”
江馨雲聽到手指叩擊桌面的聲音突然變重後停頓,她心髒一縮,下意識看向林欽禾,卻看到林欽禾竟微微掀起唇角,他依舊看着自己,笑意極淺,聲音卻極冷:
“那我希望你能找到。”
江馨雲努力按下心中瞬間湧起的驚駭,硬生生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小聲道:“謝謝,我回去一定仔細找。”
她真的不想在這裏再停留一分一秒,但林欽禾卻依舊不放過她,他伸出手将一旁有一點歪斜的課桌往自己這邊拉過來對齊,然後看向她,緩緩問道:
“找到後呢?”
江馨雲快哭了,教室裏還有一些正在無聲看戲的人,她從來沒有這麽丢臉過,但她還是顫着聲音說:“我,我會向陶溪道歉。”
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陳雅純以為這場審問終于要結束了,卻突然看到林欽禾向自己看來,那雙好看的眼睛如覆霜雪,目光淩厲。
她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林欽禾的意思,攥着手指急促地說道:“我,我也會向陶溪道歉,上次我騙他讓他遲到,是我不對。”
張夢桐大氣也不敢喘,忙也跟着道了歉。
三人忐忑地看着林欽禾終于收回了視線,似乎又把她們當空氣了,他從書包裏拿出一本厚重的書,看封面似乎是英語聽力,以及一盒嶄新的磁帶,低頭放進了自己的抽屜裏。
金晶忙給江馨雲她們使眼色,三人才逃脫升天般滿手冷汗地往自己座位走去。
金晶還沒離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松一口氣,在她看來這件事應該是完美解決了,忍不住對林欽禾感嘆道:“終于沒事了!我剛才吓死了!”
她确實快吓死了,是被林欽禾吓的,她初中就和林欽禾一個班,何曾見過林欽禾這樣?
卻看到林欽禾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反問:“沒事了嗎?”
金晶一怔。
她覺得林欽禾看自己的目光和剛才他看江馨雲的似乎沒有區別。
作者有話說:
祝各位小朋友六一快樂,今天更了兩章小1萬字,所以我的存稿告罄了,明後不知道能不能更新qaq
馬上申榜要截止了,ball?ball?大家投點小星星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