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陶溪從飲水間出來的時候,教室裏已經又來了些人,後來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講話的講話,抄作業的抄作業,氣氛一如往常。

班長李小源拿着書在教室裏巡邏紀律,自己卻四處參與講小話,他剛要轉身去另一列座位巡邏,撞上正往後排走的陶溪,他愣了下,立馬笑眯眯打招呼:

“嗨,小陶同學,早上好喲!”

李小源剛通過畢成飛建立的“一班cia”私密男生小群大致了解了早上的八卦,為了保護脆弱新同學的尊嚴,李小源下了死命令,讓所有群成員封口,尤其畢成飛這個管不住嘴的,堅決不可在陶溪面前提起這件事。

想到這裏,李小源将嘴咧得更開了些,希冀能通過自己善意燦爛的笑容化開這位可憐人的心上愁雲。

結果陶溪雙手捧着一個水杯,也笑眯眯地對他打招呼道:“早上好啊!班長。”

然後從他身邊步伐輕快地走了過去,直奔後排座位。

李小源的燦爛笑容凝固了。

難道情報有誤?陶溪怎麽看都沒有他預想中的失魂落魄。

反而,還有些高興?

畢成飛怎麽還不來,李小源快要忍不住八卦的欲望了。

陶溪回到座位上,看到林欽禾正低着頭看書,和往常一樣沒什麽區別。

他坐下後将手裏的水杯放到林欽禾的桌上,微側過身,看着林欽禾低頭看書的深刻側臉,多此一舉地說:“水打好了哦。”

其實他只是将水杯裏的水倒掉又重新接了一杯而已。

林欽禾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翻了一頁繼續看書。

按照平常,他不理陶溪,陶溪就應該識趣的轉身去做自己的事,但過了十幾秒這人居然還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他沒忍住微側過臉冷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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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

正好撞上陶溪看着自己的目光,形狀漂亮的雙眼裏暈着濕潤潮意,卻又微微閃爍着,像壓滿清河的星光。

林欽禾自然地扭回頭繼續看書,又翻了一頁。

陶溪看向那本競賽書,說:“你剛才那頁還沒看完吧。”

除非真有量子波動速讀法,天才也沒辦法這麽快就看完一頁。

林欽禾正要繼續翻頁的手指一頓,轉頭看着陶溪,微蹙起眉,用不耐掩飾道:“到底什麽事?”

陶溪剛想開口說,但教室裏的讀書聲突然非常做作的高昂起來,一時沸騰如早市場,只因年級主任剛從門口咳嗽一聲背手路過。

他怕林欽禾聽不到,在喧騰熱烈的早讀聲中傾身向林欽禾靠去,用右手半掩着嘴唇,在林欽禾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小聲說道:“我想說,謝、謝、你!”

巡邏中的李小源一直暗自觀察着最後一排的情況,他頓時瞳孔八級地震,因為他看到陶溪湊到林欽禾面前咬耳朵說悄悄話,纖長白皙的脖子微微揚起,為了保持身體的平衡左手随意地搭在林欽禾面前的桌沿上,而胸口幾乎就要挂到林欽禾身上去了。

新同學膽子忒大了!

他們班誰不知道林欽禾最厭惡別人靠他太近。

李小源已經設想好了陶溪的一百種慘烈下場,結果又沒有看到預想中的畫面,林欽禾竟什麽動作都沒有,任陶溪咬他耳朵!

不知道自己正被密切觀察的陶溪說完後收回傾斜的上身,偏着頭繼續看林欽禾,微微上挑的纖密睫梢上潮意濃如晨露,嘴角卻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仿佛偷吃了什麽糖果。

林欽禾看了眼陶溪亮晶晶的眼睛,很快收回了視線,将剛才被他折的有些凹凸不平的書頁用手指抹平,語氣比往常更冷淡:“不用。”

随着年級主任遠去,教室裏的讀書聲又變得稀稀疏疏,夾雜着講小話的聲音。

陶溪用手豎起語文課本擋住頭,側着臉趴在課桌上對同桌認真地講小話:“你今天為什麽來這麽早?”

平常這人都是力争最後,不過也正是拜林欽禾喜歡遲到所賜,過去陶溪才有機會偶爾在屏幕上看到林欽禾被畢傲雪罰英文朗讀。

“……今天路上沒堵車。”?林欽禾合上根本沒看幾頁的書,沒有看陶溪。

陶溪趴在課桌上,看着林欽禾即使從下面仰視也好看的下颌線,和說話時滾動的喉結,他突然想起開學第一天在講臺上第一次看到林欽禾,那時周強問他為什麽遲到,他說路上遇到車禍了。

當時忍住沒笑的,現在卻笑了出來,陶溪努力壓下翹起的嘴角,又問道:“那你怎麽知道不是我拿的?萬一要是,被搜出來,你不是很尴尬?”

林欽禾不以為意道:“你連手機都沒有,要耳機做什麽?”

陶溪面色微窘,小聲反駁:“我明明還有複讀機。”

林欽禾唇角微掀,将書塞進屜子裏,手卻碰到了那盒自己帶來的磁帶,他手上頓了頓,将磁帶往裏面推去,然後對陶溪說:

“給我。”

陶溪一愣,茫然地問:“你要複讀機?”

“……”

林欽禾屈起食指敲了敲陶溪的桌子。

陶溪頓時反應過來,林欽禾指的是“贓物”,他連忙将手伸進抽屜裏,摸了一會摸到一個小巧的盒子,然後拿出來從課桌下飛快地遞到林欽禾手裏,像特務傳遞機密情報。

林欽禾卻像丢垃圾一樣随意地丢進了自己的書包,然後拿出一支鋼筆在手裏把玩。

“你要怎麽處理它?”?陶溪好奇問道,這耳機應該很貴吧。

“丢了。”?林欽禾毫不留情。

陶溪想也只能這樣了,他看着林欽禾修長的手指發呆,腦中又想起那天看到林欽禾彈鋼琴的畫面,心裏想着下次畫那雙手好了,卻突然聽林欽禾低聲說道:

“這次知道了嗎?不是所有人給你一點小恩小惠,你都要回應,也不是別人對你稍微好一點,你就要感激涕零。”

“?”

陶溪怔住了,林欽禾是在對他就這次教訓進行說教嗎?

他茫然了好一會才想明白,林欽禾可能指的是他當時因為一瓶12塊的水幫江馨雲畫黑板報的事,若非如此,或許就不會牽扯出後面的是非。

他不懂林欽禾為什麽總惦記那個黑板報,難道還是對他畫的花耿耿于懷?

陶溪依舊用書擋着頭,往林欽禾桌子那邊湊了湊,下巴墊着胳膊肘,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越界,他偏着頭擡起眼睫看林欽禾,疑惑地問道:

“那如果對我好的人非常非常少,我要是什麽都不回應,會不會以後沒有人願意對我好了?”

對他而言連父母親人的好都是虛妄,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無條件對他好。

林欽禾垂眸看着陶溪的眼睛,手中微微用力擰開了鋼筆的筆蓋,然後又很快合上,沉默了會說道:“你只用好好回應真正對你好的人。”

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好,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都夾雜着各種各樣的目的和想法。

陶溪怔了怔,他看着林欽禾,突然笑了起來,笑意漾在纖長的睫毛上輕輕顫動。

林欽禾抿了抿唇,生硬道:“你笑什麽。”

有哪個正常人經歷了早上的事還能這麽沒心沒肺的笑?

陶溪收斂了笑意,嘴角卻還翹着,高興道:

“因為我知道要對誰好了啊。”

他笑着看林欽禾,林欽禾卻似乎不想和他說話了,他只好從桌上支棱起來,放平語文課本,看着書發呆,心裏盤算着什麽。

但攤開的語文課本上突然出現三張空白的作文紙和一支黑色鋼筆,緊接着不容置疑的聲音對他道:

“你不是說我讓你寫什麽都可以嗎?那就為今早的事寫一份檢讨,反省錯誤,晚上放學前交給我。”

陶溪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這三張紙和鋼筆。

雖然他是答應過林欽禾,但怎麽也不會想到林欽禾要自己寫檢讨。

陶溪還是在小學和初中時寫過很多檢讨,為打架,為翹課,為頂撞老師,為上課講話……

上高中後他學會裝乖,成績好被老師捧着,更不會有人讓他檢讨。

陶溪覺得有些羞恥,忍不住頂嘴道:“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寫檢讨?”

卻看到林欽禾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靜卻壓迫感十足,分明對他的頂撞有些不滿了。

陶溪老實了,悶悶道:“好,是我錯了,我寫。”

他拿起那只黑色鋼筆,握進手心才發現上面還殘留着林欽禾手上的溫度,他用了些力氣握緊,然後在第一張紙的第一行,十分鄭重地寫上了“檢讨書”三個字。

至于怎麽寫,他根本沒頭緒,高中以前寫的檢讨都是胡編亂造毫不認真,可這是對林欽禾寫的,那就不能玩笑。

陶溪苦惱地撓了下腦袋,在腦中瘋狂搜羅自己以前看過的思想彙報和檢讨。

最後一節晚自習的時候,周強突然來到教室找陶溪,跟他輕聲說了句:“陶溪,跟我出來一趟。”?說完就先出了教室。

陶溪一愣,在離開座位前迅速把剛寫完的檢讨書放在了林欽禾桌上,然後飛快地出了教室。

周強帶着陶溪出了教學樓,走到一個僻靜的花壇邊,确認附近沒人後才開始說話:

“陶溪,早上的事情我了解到了,真的很抱歉,我要向你說一聲對不起,身為班主任我都不知道班上産生了矛盾,差點讓你被誤會了。”

周強用詞很謹慎,顯然還是顧忌到了那幾個女生的顏面,但他的語氣很誠懇,誠懇到讓陶溪有些無所适從。

陶溪心裏惦念着自己那份檢讨,搖頭道:“老師,不用道歉,這不是您的錯。”

班主任再厲害,也不可能控制得了班上每一個學生的情緒和惡意。

周強嘆了口氣,擡起手拍了拍陶溪的肩膀,說:“好孩子,你來到我們學校不容易,我以為把你安排在林欽禾旁邊就不會有事了,沒想到還是差點出了問題,幸好事情沒有鬧大。”

如果鬧大了,就算能還陶溪清白,也會鬧得很不好看,周強心有餘悸。

陶溪頓時一怔,追問道:“您當時為什麽要把我安排在林欽禾旁邊坐?。”

明明林欽禾非常讨厭有同桌。

周強頓了頓,解釋道:“雖然一班每個孩子都很優秀,但正是因為太優秀了,除了林欽禾這種不可超越的,很多人其實都互相暗自較着勁,你畢竟初來乍到,我擔心你很難融入進去。”

雖然周強話說的很委婉,但陶溪還是聽懂了。

一班的人除了像畢成飛這樣天生缺心眼的,大多都很好強,他一個從貧困縣來的窮學生,即使一班學生出于修養一開始會友好地接納他,但如果他表現出的差距太大,這種友好很有可能就會轉為輕視,甚至是排擠。

但陶溪還是沒明白這和把他放在林欽禾旁邊坐有什麽關系,他還想問,周強就轉移話題開始啰嗦了起來:

“生活和學習上有什麽困難一定要跟我說,學校給你發的補助金該用就要用,如果不夠可以給學校寫申請,這個項目的資助人很大方的,你的學費和生活費其實都來自資助人給學校的基金,所以你不用擔心花學校的錢……”

陶溪忍不住好奇地問道:“老師,我能知道資助人是誰嗎?”

他一直以為這個項目是清水縣政府和文華一中牽線出錢,看來還有具體的資助人,資助了他來文華一中的所有費用。

陶溪想起上半年高一下期中考試後,清水一中的校長突然宣布了期末聯考第一名“留學”文華一中的消息,他也是從那時起開始用準備高考的狀态備考。

周強卻好像有些避諱,以為陶溪想去當面感謝,便和藹道:“好孩子,你只用專心學習就好,以後考個好大學,就是最好的報答。”

此時的一班教室裏,學生們都在安靜自習,當然也有畢成飛這種躁動不安一心等着下課的跳蚤。

他正百無聊賴目光游移地看着面前的書,突然聽到後面傳來一聲笑。

笑聲極其短促,被壓抑的很低沉,但畢成飛的大耳朵還是聽到了,他見了鬼似的扭頭向後一望,後排只有一個林欽禾正拿着幾張作文紙在看。

“???”

畢成飛覺得自己真的見了鬼,陶溪不在,那就只能是林欽禾笑的,可林欽禾這個冰雕什麽時候笑出聲來過?

他眯了眯眼睛仔細盯着林欽禾的臉,想從這張完美的臉上挖掘出一點笑意證實自己不是幻聽,但林欽禾卻如往日一樣面容冷峻,只是專注地看着作文紙。

畢成飛忍不住伸着脖子往那邊湊,好奇地小聲問:“學神,什麽這麽好笑,給我看看好不好?”

結果林欽禾将作文紙翻過來扣在桌面上,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畢成飛縮回脖子,委委屈屈地轉了過去。

他想自己不僅要去老爸那裏挂個腦科的號,沒準還要去挂個耳科號。

林欽禾怎麽可能會笑出聲?

就算給他念笑話大全,這人也不會笑一下。

一定是他聽錯了。

但畢成飛腦中突然閃現一個鏡頭,想起高一時,他慣常跑腿從門衛那裏拿寄到一班的信回去,果不其然看到一大半都是從清水縣寄給林欽禾的,一看字跡就知道出自小女生。

其中絕大多數還是同一個女生寄的,畢成飛對這個獨特的字跡印象深刻,因為他每次去拿信都會有這個女生的信,每個月雷打不動的六七封,逢年過節還要多加一封。

他都快被這個精神感動了,然而這個女生似乎品味不太好,一手字寫的花枝招展,和非主流火星文一樣。

畢成飛像往常一樣把信揀出來放到林欽禾桌上,當時林欽禾好像在看一篇何文姣很久前發下來的優秀滿分作文複印件。

畢成飛忍不住嘴賤地開玩笑:“學神,我現在嚴重懷疑你每次是故意在姑奶奶的英語課上遲到了,讓清水一中的小姑娘在屏幕上看到你念英文,好給你寫情書是吧。”

他當然是瞎說的,林欽禾這種冷漠性格,寄給他的信肯定都丢了,沒當場丢進垃圾桶是因為修養,怎麽可能為了遠在上千公裏外的人遲到出糗。

畢成飛覺得林欽禾會對他冷冷說一聲“滾”,或者幹脆無視他。

結果當時林欽禾什麽都沒說,竟微微笑了下,然後将所有信封都放進了書包裏。

笑意轉瞬即逝,讓畢成飛以為是自己幻視了。

畢成飛又想起白天李小源和自己分享的八卦,突然覺得自己身為cia群主有些疏忽職守。

此時後排的林欽禾又将作文紙翻過來,看着最後一段清隽挺秀的字跡:

本人鄭重檢讨,将認真貫徹林欽禾優秀代表思想,堅持“毫不動搖的相信林欽禾”、“毫不動搖的聽林欽禾的話”、“毫不動搖的努力向林欽禾學習”三個不動搖,不斷向林欽禾優秀代表靠攏,以高标準嚴格要求自己的言行,做到“學會拒絕”、“不随便回應小恩小惠”、“不浪費時間做沒有意義的事”,認真學習,努力奮進,力争在期中考試進年級前五十名,不辜負身為林欽禾同桌的光榮使命!

檢讨人:陶溪

作者有話說:

雖然沒存稿了,又吭叽吭叽寫了五千字

明天是真不知道能不能更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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