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周日那天社團活動前,陶溪還不放心地叮囑了下林欽禾:

“今天晚上六點半,奧德廣場粵港茶餐廳,你絕對不能放我鴿子!不然我……”

林欽禾拿出樂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然你會怎樣?”

陶溪一哽。

他能怎樣呢?

他會失望,但還是會那麽喜歡這個人。

于是他哼了聲,對林欽禾說:“不怎麽樣,可能明天不理你了吧。”

頓了頓,又很沒用的小聲補充了句,“就一天。”

陶溪聽到林欽禾很低的笑了一聲,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林欽禾的笑意,林欽禾就拿着樂譜離開了教室。

陶溪坐在座位上發了一會呆,才起身前往美術社。

還沒開始畫畫,喬以棠就找到他說道:“陶溪,上次我給我爺爺看了你的畫,他想見見你,你下午有空嗎?”

陶溪一愣,茫然地看着喬以棠。

喬以棠笑了笑說道:“哦對了,你估計還不知道我爺爺是誰,我爺爺叫喬鶴年,你應該聽說過吧?”

陶溪心中震顫,喬鶴年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位年逾古稀的畫家是國內著名的油畫大師,曾經是中央美院的院長,他沒想到喬以棠竟然是喬鶴年的孫女,更沒想到喬鶴年會想見他。

能見到喬鶴年他自然激動,但今天不行,他對喬以棠說:“我非常想見喬老先生,但我今天晚上約了人吃飯,我能下周拜訪老先生嗎?”

喬以棠雙眼一亮,八卦地問道:“你晚上和人約會嗎?那是要好好準備!沒事,我爺爺每天在家裏下棋逗鳥沒啥事幹,下周見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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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溪知道喬以棠誤會了,但“約會”這兩個字讓他心裏一甜,他沒反駁,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壓抑不住笑意,說了聲謝謝。

喬以棠瞧着眼前男生的純情模樣,覺得很像自己以前養的白色奶貓,她有些手癢想撸一把陶溪的頭發,但想了想又忍住了,悠悠道:

“好好打扮下,祝你約會愉快!”

陶溪高興地點點頭,又說了謝謝。

喬以棠轉身出了畫室,走到走廊的角落裏,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一接通就噼裏啪啦道:

“你又欠了我一個大人情!我可是幫他給我爺爺牽線了啊,不過我爺爺看了他的畫後确實對他很感興趣,沒準以後就收徒了呢,要知道我爺爺現在除了我可不收學生了。”

“我真的搞不懂你了,我一開始以為你是想和你爺爺大伯一樣從政,所以這麽支持國家的精準扶貧政策,但你這樣簡直不是扶貧了,是在養童養媳吧!”

“不過人家今晚可是要高高興興去約會了哦,你別養到最後一無所有!”

對面二話不說挂了電話,喬以棠生氣地看着手機屏幕,心想這個只做不說的悶罐子最好是一無所有!

陶溪畫完畫奔回寝室,從衣櫃裏挑挑揀揀半天都沒挑出來什麽合适的衣服。

他本來就沒什麽衣服,自從來到文華一中因為天天穿校服更是一件新衣服都沒買。

還是得去買套衣服,他想。

陶溪便又出了學校去商場,售貨員見陶溪長得好看便一個勁兒讓他換衣服試,穿着确實很好看,當模特似的被按着拍了一堆照片,但他一看價格上千就立馬萎了。

雖然學校發了不少錢,他也絕不會鋪張浪費買這麽貴的衣服。

陶溪最後找到一個比較平價的地下商場,花三百塊買了一套去年過季打折的衣服,米白色針織衛衣,面前垂着兩根蓬松柔軟的編織繩,淺色牛仔褲襯的一雙腿又細又長。

他覺得這樣不夠帥氣,但售貨員吹得天花亂墜,把他給吹暈了。

買完新衣服,陶溪蹲在商場休息區的長椅旁,從書包裏摸出卷子,趴在長椅上開始做作業。

一旁坐着等老婆購物的中年大叔啧了一聲:“小朋友,蹲這兒多累啊,那有個咖啡廳,去那裏寫作業舒服些。”

陶溪搖搖頭:“咖啡廳太貴了。”?他頓了頓,看着大叔認真道,“而且我高二了,不是小朋友了。”

大叔笑了笑:“你看着很像初中生啊,再說高二也很小,還沒成年呢。”

陶溪皺着眉想,這套衣服果然還是不夠帥氣。

大叔感慨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家那小子要是有這麽聽話懂事,我肯定能一口氣活到九十九。”

陶溪做作業做到五點半,站起來腿麻的幾乎要摔倒,他原地活動了好一會雙腿,收好書包奔向目的地。

大城市的下班高峰期總是人滿為患,過了秋分太陽落的越來越早,暮色漸漸被夜色吞沒,陶溪站在人頭湧動的奧德商場門口,低頭看着手機上的微信對話框發呆。

要不要問下林欽禾到哪兒了?

但現在六點都還沒到,林欽禾會不會被催的很煩?

陶溪便又從書包裏摸出一本英語單詞小冊子,站在攢動不息的人煙中背單詞,路過的不少人都驚奇地張望。

但他根本背不進去,那些字母在眼前組在一起,又在腦中四散開來,最後都變成林欽禾三個字。

一旁有個站着等女朋友的大學男生忍不住對陶溪說道:“你也是等女朋友約會嗎?她要是看到你約會還搞學習,會生氣的。”

陶溪一怔,驚訝地問:“真的會生氣嗎?”

可是他學習不努力,林欽禾也會生氣。

“當然會啊,說明你沒把她一直放心上。”?大學男生似乎很有經驗,他話音剛落就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走了過來,忙笑着上去給了個擁抱,兩人手牽着手進了商場。

陶溪趕緊把單詞小冊子放回書包,又開始盯着手機上的微信對話框發呆。

已經六點了,問一下應該沒事吧?

陶溪鼓起勇氣在手機上開始打字:

“你到哪……”

剛打到一半,界面突然變成了來電提醒。

是林欽禾的電話。

那一瞬陶溪感覺自己的胃部痙攣了下,那是緊張和興奮的同時湧動,他手指慌亂地接通了電話,用力握着手機問道:

“你到哪裏了?我現在就在奧德商場門口,左邊的燈柱旁邊。”

他發出聲音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激動的都有些發顫,喉嚨像被一團濕棉花堵住。

電話那邊似乎有些嘈雜,但林欽禾低沉的聲音依舊清晰:

“陶溪,抱歉,今天晚上我不能過來了。”?他頓了頓,繼續道,“對不起,家裏突然出了點事。”

陶溪一顆心髒在前半句迅速沉降下去,但又在後半句立馬提了起來,他焦急地問道:“出什麽事了?要緊嗎?”

林欽禾說:“楊多樂生病了,我現在和家人在送他去醫院的路上。”

陶溪終于聽清,那嘈雜的背景音是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有老奶奶溫聲安撫着:“不哭啦乖孫孫,馬上就要到醫院了。”

那個聲音又哭着喊了聲“欽禾哥”,然後是手機被拿遠後的林欽禾的聲音:

“樂樂,再忍忍,看完醫生就不痛了。”

陶溪突然發現自己找不到空氣呼吸。

他覺得心髒好疼,好疼。

太疼了。

疼的視線都開始模糊。

電話那頭的聲音再次近在咫尺,林欽禾嗓音壓的很低,也很柔和:

“對不起,我下次再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麽都可以,好嗎?”

陶溪手指用力摳着掌心,他努力眨了眨眼睛,但拔地而起的高樓霓虹,川流不息的汽車尾燈,依舊在眼前模糊成絢爛的光斑。

他喃喃道:“可是,可是……”

他固執地不願意答應,卻說不出理由。

林欽禾耐心問他:“可是什麽?”

陶溪閉了閉眼睛,聲音滞澀道:

“可是我想見你。”

沒有理由,我只是想見你。

很想,很想,很想。

這句話似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氣,陶溪緊緊閉着眼睛,好像這樣就聽不到世間一切聲音。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似乎只有三秒,又似乎很久,他在自己努力壓抑的吸氣聲中聽到林欽禾對他說:

“你乖乖站在那裏不要動,我讓人去接你過來,好嗎?”

聲音溫柔的像十月晚風,溫柔的讓他有一種林欽禾在哄他的錯覺,像哄楊多樂那樣。

陶溪呼吸一窒,他說:“好。”

說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能發出聲音,他深吸一口氣,澀啞的喉嚨才再次發出聲音:

“好。”

挂了電話後,陶溪伸手摸了下臉,濕的。

他拿着手機茫然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下班回家的白領,牽着手約會的情侶,一起逛街的朋友,帶孩子的父母……

每個人都在熱鬧的霓虹夜色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可他今晚到底是什麽角色呢?

陶溪沒等很久,一輛他不認識但被頻頻打量的黑色轎車停在不遠處,穿着西裝的年輕男人走下車,很快就在商場門口找到他問道:

“你好,你是陶溪是吧?我是林家的司機陳亭。”

陶溪木然地點了下頭,跟着陳亭坐上了車。

很快他就被送到了漢南醫院,陳亭帶着他走進醫院。

陶溪在進醫院電梯的那一刻開始後悔,他為什麽要來這裏?

楊多樂生病了,他死皮賴臉地來了幹什麽?

看望?探視?關心?

充當衆多圍繞着楊多樂的親人朋友關懷者的一員?

只能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電梯裏人很多,還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陶溪抱着書包被擠在角落裏。

旁邊有個拿着飯盒的老人看角落這孩子好像渾身都裹在陰暗的影子裏,難過的那樣明顯,以為他是為生病的親人傷心,便和藹地問他:

“放學後來看望家人嗎?”

陶溪沉默地搖了搖頭。

他只是想見林欽禾。

只見一眼,見完就走。

他對自己說。

電梯到五樓時再次打開,陳亭對他輕聲說了句:“到了。”

電梯裏很多人開始往外面走,陶溪跟在其他人身後最後一個走出電梯。

人群散開,視野變得開闊,他看到林欽禾站在電梯口不遠處,看着他。

陶溪突然走不動了,站在原地看着林欽禾,背後的電梯門“叮”的一聲再次關上。

他想,這一眼就夠了。

他應該說一聲後就回去。

林欽禾走到他面前,将他懷中的書包拿過去拎在手裏,低聲問他:

“餓不餓?要不要先吃一點東西?”

陶溪沒說話,只是看着林欽禾,纖長的睫毛被頭頂燈光照的清晰畢現,瞳孔裏只有這一個人。

好像全世界也只有這一個人。

林欽禾垂眸看着那雙濕潤的眼睛一會,突然擡起手想摸摸陶溪柔軟的頭發。

但他在碰到發絲之前手指頓了頓,轉而将陶溪被甩到身後的衛衣編織繩撚起,輕輕放到他的胸前,動作輕柔的像是在他胸口別上一枝玫瑰。

他收回手,垂在腿側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下。

陶溪卻抓住那根柔軟的編織繩,用力握進掌心裏,他看着林欽禾,突然說:

“林欽禾,我好餓。”

他想。

只見一眼好像不夠。

怎麽也不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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