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想吃什麽?”?林欽禾看了眼陶溪抓着編織繩的手指,輕聲問道。
陶溪依舊望着林欽禾,說:“我都可以。”
林欽禾看向一旁的陳亭,陳亭了然地問道:“我下去買飯,您和夫人他們需要嗎?”
林欽禾說:“不用了,只給他買一份就可以。”
陳亭點頭後離開了。
林欽禾見陶溪還看着自己,他微微彎下腰,用平視的視線看着陶溪的眼睛,低聲問道:“怎麽了?餓傻了?”
陶溪垂下眼睫搖了搖頭。
林欽禾站直身體,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羅徵音打來的電話。
他在接通電話前問陶溪:“要跟我一起過去嗎?”
陶溪咬了下內唇,沉默地點了點頭。
他跟在林欽禾身後,林欽禾接通電話後說了句:“我馬上過來。”
兩人往病房的方向走,半路上碰到了正過來找林欽禾的羅徵音。
羅徵音面色焦急,她沒來得及看林欽禾身後突然出現的人,對林欽禾說道:
“醫生要給樂樂插管,樂樂不配合一直在哭鬧,我和他外公外婆怎麽勸都勸不住,你快去勸勸他。”
下午羅徵音和林欽禾一起去看望楊多樂的外祖父母,楊多樂沒忍住和幾個鄰居家的孩子打排球,傍晚時突然再次發了氣胸,本來要出門的林欽禾不得不和他們一起送楊多樂去醫院。
林欽禾聞言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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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徵音這才發現林欽禾身後跟着的男生,那男生擡起頭看向她,她在看到那雙眼睛時微微怔住,邁的很快的腳步也頓住。
林欽禾對她介紹道:“他叫陶溪,是我的同桌。”
陶溪看着眼前這個高挑的短發女人,猜想她應該是林欽禾的母親,便乖巧地說道:“阿姨好。”
羅徵音回過神,露出一個有些憔悴的笑容:“你好,聽欽禾和樂樂說起過你,謝謝你來看樂樂。”
她以為陶溪是過來看望楊多樂,但心裏也有些奇怪,她印象裏楊多樂并不喜歡這個叫陶溪的同學。
陶溪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在林欽禾對羅徵音說道:“先去病房吧。”
三個人還沒走到病房,就聽到病房裏傳來楊多樂的哭鬧聲,還有一對老人苦口婆心的勸慰聲。
陶溪腳步越來越沉重,他知道那對老人應該就是他的外祖父母。
羅徵音心裏焦急,先一步進了病房,陶溪在走到病房門口前輕輕扯住林欽禾的衣袖。
林欽禾望向他,似乎懂了他的意思,他帶着陶溪走到走廊的長椅旁,輕聲說:
“你坐在這裏等我,好不好?”
陶溪在長椅上坐下,裝作平靜地說了聲好。
是他自己要來的,他沒有資格難過。
但他不知道難過和喜歡一樣,都是藏不住的。
林欽禾低頭看着陶溪,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低垂輕顫的睫毛。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顆下午在方家時鄰居小孩塞給他的糖果,半蹲下身,握住陶溪的手,将那顆印着笑臉圖案的糖果放入他的掌心,說:
“聽說所有小朋友吃了這顆糖都會變得開心。”
這是那個給糖的小女孩對他說的。
陶溪看着手心裏的糖果,又看向林欽禾,提起嘴角笑了笑,說:
“可我不是小朋友了。”
林欽禾看着陶溪的眼睛,他沉默了一會,用陶溪聽不到的聲音說:
“你是。”
然後站起身,在羅徵音再次出來的催促後,走進了病房。
陶溪看着那顆糖果,用力握進掌心裏。
他想,他有什麽可難過的呢?
他有楊多樂沒有的健康身體,以後會賺很多錢,會買很大的房子,會去世界很多地方,會有很美好的人生。
他的美好人生只差一個林欽禾了。
但他還是忍不住悄悄走到病房門旁,在門側的陰暗光線裏看着裏面,看那個本該屬于他的人生長什麽樣子。
羅徵音在向醫生和護士道歉,然後走到正在抹眼淚的楊多樂外婆葉玉榮身旁,給她遞了一張紙巾。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外公方祖清紅着眼睛沉默,這個強勢了大半輩子的老教授只疼這一個外孫,再任性都沒有說過一句重話。
陶溪悄悄看着那兩個抹淚紅眼的老人。
他想,原來這是他的外祖父母。
原來親人在心疼一個孩子時,會疼到為他哭。
然後他看到林欽禾走到楊多樂床前,問他:
“為什麽不配合醫生?”?聲音嚴肅,但透着溫柔。
楊多樂面色蒼白,滿臉都是眼淚,他做過這個手術,知道有多疼,但他向來不敢違逆林欽禾,自暴自棄地說道:
“欽禾哥,我好疼好疼,我覺得我好像過不下去了,這樣活着好痛苦。”
羅徵音聞言微微側開臉,紅了眼睛,葉玉榮佝偻下腰垂淚,方祖清将老伴摟入懷中。
林欽禾聲音沉了些:“樂樂,不要說這種話,不要讓你的親人為你難過。”
楊多樂賭氣地扁着嘴不說話,只眼角淌着淚。
林欽禾輕輕握住楊多樂的右手,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塊明顯的紅色圓形胎記,還有一根串着金珠的紅色平安結。
小時候楊多樂每次不願意吃藥時,林欽禾也會這樣握着他的手勸他。
而那串紅色平安結,是方穗留給楊多樂最後的禮物。
林欽禾放柔了聲音,對楊多樂緩緩說道:
“還記得你媽媽給你的那封十八歲的信嗎?我想,她更希望你打開信時,已經成長為一個堅強樂觀的大人。”
羅徵音再沒忍住,也落下了眼淚。
楊多樂沉默了,他可以在所有親人面前任性,但他沒辦法對着自己的母親任性,因為她曾為他付出了生命。
他最終答應了配合醫生。
之後便是醫生和護士拿着器械給楊多樂插管,楊多樂痛的哭喊着,林欽禾一直握着他的手,羅徵音在一旁給他擦眼淚。
陶溪離開了病房門口,回到長椅上坐下。
他将手中那顆已經被握的溫熱的糖果撕開糖紙,塞進嘴裏,用力地咀嚼着。
是很清甜的桃子味,但他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他想,林欽禾也有不對的時候。
他吃了這顆糖,根本沒有開心起來。
一點都沒有。
他很快就吃完了糖,陳亭提着一盒飯走到他面前,說道:“這是在附近餐廳買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陶溪接過那盒飯,說了聲謝謝。
他打開飯盒,埋頭吃了起來,吃的越來越快,狼吞虎咽的像是饑腸辘辘好幾天的人。
只有這樣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闖入那間病房,對他們大聲說:
我才是方穗的兒子。
你們都應該疼愛我。
我也很難受,我的心髒也很疼,我也活的很痛苦。
你們怎麽不來關心我呢?
怎麽從來沒有人為我心疼的落淚呢?
他吃完後都有些想嘔吐,從口袋裏拿出一瓶水,仰頭喝了好幾口才将那陣嘔吐的感覺壓了下去。
陶溪放下水瓶,看到一雙長腿出現在自己面前,然後那雙腿曲起,林欽禾半蹲在他面前,仰頭看着他。
他很少有機會能這樣俯視林欽禾,走廊上的燈光落在林欽禾的臉上,眉骨下的陰影顯得五官更為深刻,那雙望着他的深邃眼睛裏是明顯的擔憂。
林欽禾伸出手将他嘴邊的一粒米飯撚去,低聲問他:“陶溪,你怎麽了?”
陶溪出神地看着林欽禾,像是溺水之人看着唯一的浮木,黑夜裏的人看着唯一的燈。
他突然問道:“林欽禾,如果有一天我生病了,很疼很疼,你會來看我嗎?”
林欽禾微蹙起眉,問道:“為什麽要問這樣的問題?”
陶溪偏執地問道:“所以你會不會來看我?”
林欽禾沉默了一會,說:“你不會生病。”
語氣篤定的近乎幼稚,好像他可以判定他的一生都會無病無災,多福多樂。
陶溪心髒一酸,他笑了笑,說:“林欽禾,我想回去了。”
林欽禾站起身,說:“我送你回去。”
“你不用留在這裏陪他嗎?”?陶溪坐着沒動,問了一個對自己很殘忍的問題。
林欽禾平淡道:“他有很多親人陪着他。”
他彎腰握住陶溪的手,将他從長椅上拉了起來,低聲道,
“但你現在好像只有我。”
陶溪呼吸一窒,他幾乎要落下淚來,那一瞬他很想問林欽禾。
你是不是也有一丁點喜歡我呢?
但他最終沒有勇氣。
他怕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而一旦問出口,就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
林欽禾拎着陶溪的書包,帶着陶溪上了林家的車,陳亭将車向文華一中開去。
在車上,陶溪望着窗外快速飛逝的霓虹,又望向身旁沉默的林欽禾。
林欽禾察覺到他的視線,在昏暗的燈光下轉頭看向他,缤紛霓虹映在他的眼底,在光影攢動中透着柔和色彩。
陶溪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只是說道:“今天來不及給你畫漫畫了。”
林欽禾對他說:“沒關系。”?頓了頓,又道,“明天補給我。”
陶溪點點頭,沒再說話了。
他又望向窗外的霓虹,他想。
這條路應該長一點,再長一點。
長到林欽禾的身邊永遠只有他。
但過了晚高峰的城市不再阻塞,車很快就開到文華一中的校門口,陶溪不舍地跟着林欽禾下了車。
林欽禾依舊拎着陶溪的書包,一路送他到宿舍樓下。
周日夜晚的校園阒無人聲,只有十月晚風柔軟的喧嚣着。
陶溪站在宿舍一樓的門口,唯一留着的燈光很黯淡,他在昏暗中似乎總有更多勇氣,他對林欽禾說:
“林欽禾,我今天很難過,可不可以提前索要期中獎勵?”
雖然他根本還沒考進前五十,也不能絕對保證自己考進去。
但林欽禾今晚似乎格外縱容他,輕聲說:“可以,你想要什麽?”
陶溪卻沒有回答,他在昏暗中撲到林欽禾身上,微微踮起腳,雙手環住林欽禾的脖子,将下巴墊在林欽禾寬闊的肩膀上,像小狗一樣輕輕蹭了蹭。
林欽禾身體僵住,他下意識要推開身上的人,但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陶溪睫毛輕顫,他輕聲說:
“林欽禾,我也會努力成為堅強樂觀的大人。”
就像你對楊多樂說的那樣。
他很快就放開了林欽禾,不然他怕自己鼓噪的心跳聲會被聽到。
“好啦,我現在不難過了,謝謝你。”
陶溪從林欽禾手裏拿過自己的書包,飛快地向宿舍樓上跑去。
林欽禾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樓道的自動響應燈依次熄滅。
他向校門外走去。
後來林欽禾總會想起那天晚上,如果時間倒錯,讓他再回到當時。
他一定會用力回抱住懷中的人。
告訴他。
你不用成為大人。
你只用做全世界我最偏袒的小朋友。
作者有話說:
今天晚上就不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