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陶溪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四樓空無一人的寝室,燈都沒來得及開,直接跑到陽臺上打開窗戶,向樓下看去。

周末夜晚的校園只亮着幾盞并不明亮的路燈,但好在宿舍樓通往校門的那一小段路可以勉強看清。

陶溪微喘着氣,踮起腳将腦袋伸出窗戶向下逡巡尋找林欽禾的身影,但好一會都沒看到。

林欽禾走的這麽快?

陶溪不甘心地又等了一會,終于看到林欽禾的身影出現在了晦暗不明的夜色與燈光之中。

他不知道林欽禾為什麽會在宿舍樓下耽誤這麽長時間,他只是像以前一樣,不,比以前更用力地看着林欽禾的背影。

這是他最習慣和最放松的視角,不用擔心自己被林欽禾發現。

就像人們仰望月亮時,從來不會擔心月亮是否在意自己的目光。

但陶溪突然看到林欽禾停下了腳步,然後轉過身,擡頭朝宿舍樓看過來。

那一瞬陶溪的心髒劇烈收縮了下。

林欽禾是在看他嗎?

這個猜想讓他興奮的頭發絲都在發顫,他急忙朝林欽禾舉起手揮了下,但猛地意識到他還沒開燈,林欽禾不可能看見他。

陶溪趕緊跑去打開了陽臺上的燈,回到窗戶時卻看到林欽禾已經轉過身又繼續往校門走了。

巨大的失落兜頭蓋臉地罩下來,緊接着就是猛然升騰而起的不甘心。

陶溪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手指飛快地解鎖,找出林欽禾的電話號碼,一鼓作氣地按了下去。

他在等待接通的提示音中緊張地看着林欽禾的身影,看到他果然停下腳步,低下頭似乎是在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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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接通了。

林欽禾沒說話,只有很淺的呼吸聲,他又轉過身擡頭朝宿舍樓望過來。

陶溪也不知道說什麽,他打電話就是一時沖動。

“陶溪?”

林欽禾低聲喊了他的名字,擡頭望着他,似乎知道他在哪個房間裏。

陶溪張了張嘴,看着夜色中的林欽禾,鼓起勇氣說:

“林欽禾,我想和你說晚安。”

還想每天和你說,早安,午安,晚安。

林欽禾似乎笑了一聲,對他說:“說吧。”

陶溪頓了頓,很認真地說道:

“林欽禾,晚安。”

“陶溪,晚安。”

林欽禾嗓音柔和。

這個場景其實有些奇怪,一個人在樓上,一個人在樓下,彼此望着,還沒到睡覺的時候,卻在電話裏互相說晚安。

陶溪沒忍住笑了起來,眼睛又落滿了亮閃閃的星光,好像真的今晚一切安好,可以無憂無愁的安然睡去。

“我說完了,明天見!”

陶溪一說完就挂了電話,怕自己等會舍不得挂了。

他看着林欽禾放下手機,再次轉身向校門走去,直到完全看不到了,他才回到房間內,像往常一樣洗了澡,把換下的衣服也洗了後晾在陽臺上,然後坐在凳子上開始做卷子。

心裏卻是難得的沉靜。

好像是在剛才的擁抱和晚安裏獲得了無盡的勇氣,盡管那只是一個單方面的擁抱。

他發現每當自己沉湎于荒謬可笑的命運時,林欽禾總會将他從暗不見光的深河裏拉出來,讓他看到,原來深河上正壓着滿川星夢。

就當晚上醫院裏看到的一切是一個夢好了。

夢醒了,依舊要努力過好生活。

林欽禾回到漢南醫院時,楊多樂已經睡下了,兩位老人也被羅徵音苦口婆心地勸了回去休息,病房裏只有羅徵音一個人守在床旁。

羅徵音察覺到林欽禾進來,朝林欽禾做了個噓的動作,起身檢查了下楊多樂胸側的引流瓶,又愛憐地摸了摸楊多樂的額頭,才和林欽禾一起走出病房。

“你去哪裏了?樂樂一直在找你。”?羅徵音帶上房門,在走廊上問林欽禾。

林欽禾看着羅徵音微紅的眼睛,簡短道:“送陶溪回學校。”

羅徵音這才想起來那個叫陶溪的同學晚上莫名其妙地來了一趟,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她心裏奇怪,問道:

“讓小陳送他回去就可以了,何必你跟着跑一趟?”

林欽禾沒回答她的問題,轉而道:“您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音樂會演出。”

羅徵音搖了搖頭,擡起手揉了揉眉心,一整晚的傷神讓她實在是有些疲憊,沒忍住向兒子傾訴心聲:

“我不放心,每次樂樂生病,我總會想起阿穗,如果當時我能不顧一切地留下她,不讓她無處可去,去那麽遠的地方,會不會她就……”

羅徵音說到一半開始哽咽,崩了一晚上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

林欽禾給母親遞了一張紙巾,他看着對面無人的長椅,沉默了一會說道:“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方阿姨一定也不希望您為她愧疚一輩子,她不會怪您。”

羅徵音用紙巾擦去眼淚,其實她很少在林欽禾面前提起方穗,她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喜歡方穗,但她今晚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有些不安定的慌亂,好像預兆着什麽被自己忽略了的命運伏筆。

“欽禾,媽媽知道你心裏一定沒有辦法理解,也怪罪過我為什麽一直放不下過去,或許等你再長大些,遇到你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你會漸漸明白我的感受,但我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和媽媽一樣,因為懦弱和猶豫造成一生悔恨的事。”

林欽禾一言不發,這是他母親第一次向他如此坦言她對方穗的感情,在很久以前他确實怪罪過羅徵音,也對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産生過一絲恨意。

他從小就活在方穗的影子下,家裏四處都是她的痕跡,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在緬懷她。

他也曾為羅徵音對楊多樂的極盡偏愛而不平,只不過他和父親一樣,大多數情緒都不會表現出來,所有人都覺得他天生成熟,對一切都疏離漠然。

可很久以前,他也對自己的家有過期待,期待自己的家和普通家庭一樣平淡喜樂,期待父母将所有的關注和愛都給他。

後來他漸漸放下了,畢竟如果不是楊多樂,羅徵音或許依舊走不出抑郁症,那麽他連見到自己母親的機會都沒有。

他只能希望自己的親人安好,不再奢求其他。

林欽禾握住羅徵音的手,低聲道:“我沒有怪您,我只是希望您能更開心點,這也是我爸的希望。”

羅徵音微怔,笑了笑說道:“說起來,我都好久沒看到過你爸了,他還好嗎?”

林欽禾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忍住說道:“他很好,也一直在關心您。”

羅徵音沉默了一會,她并非全然不知道林澤實為她做的事,也主動向林澤實提出過離婚,但林澤實沒有答應,那之後林澤實怕打擾她也幾乎不再在她面前露面。

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那個叫陶溪的同學,和阿穗有些像,你好像很喜歡這個朋友?”

林欽禾擰起眉頭,沉聲道:“他不像任何人。”

他語氣認真到有些嚴肅了,但沒有反駁後半句,羅徵音自知失言,笑了笑說道:

“既然喜歡這個朋友,以後有機會請他來家裏玩。”

林欽禾眉眼舒展了些,嗯了一聲。

陶溪并沒有晚安,他做了一整夜的夢,夢到自己在病床上躺着,身上插滿了冰冷的管子,外祖父母在一旁抹眼淚喊他“乖孫孫”,林欽禾握着他的手,似乎在說什麽。

他在夢中努力很久,終于聽到林欽禾在喊他“樂樂”。

陶溪驚醒過來,身上還恍惚有被管子插滿的痛楚。

那一刻他突然真的不嫉妒楊多樂了。

臨近期中考試,班上氛圍越來越緊張,就連畢成飛中午都不再去打籃球,待在教室裏臨時抱佛腳。

陶溪深知抱佛腳遠不如抱林欽禾大腿,每天花式找林欽禾講題目,他漸漸察覺林欽禾自從那天去醫院後,對他越來越縱容,起碼每次林欽禾都會回答他的問題,雖然話還是少的可憐。

這讓他不禁又開始得寸進尺,大半夜的還在被子裏給林欽禾發題求解,而林欽禾基本都有求必應,簡直像個智能題庫ai。

要是林欽禾沒回,他就發從畢成飛那兒搞來的表情包,一個接一個,貓啊狗啊雞啊鵝啊,動物世界似的。

發了二十個後,林欽禾終于給他回了串省略號。

林欽禾:題呢

陶溪:在上面

林欽禾:懶得翻

陶溪又把拍的題目照片發了過去,是一道數學題,難得像奧賽題,他做了二十分鐘沒做出來。

結果不到三分鐘,林欽禾就把完整的解答過程寫好後拍了發過來。

陶溪發了個公雞蹦跶的動圖過去。

林欽禾:?

陶溪:酸雞跳腳

林欽禾:……

周日那天社團活動一結束,喬以棠就帶着陶溪直奔爺爺喬鶴年家。

老人家住在市中心的紅頂老洋房裏,位置絕佳但鬧中取靜,出于禮貌陶溪還斥巨資買了一堆自己都沒吃過的名貴水果,想着等會見到喬鶴年要不要先鞠個躬以示尊敬。

結果到了喬家洋房一看,喬鶴年正穿着灰布老頭衫踩着膠靴在園子裏種菜,沒一丁點大畫家的仙風道骨,見到孫女和陶溪進來頭也不擡,直接下命令道:“還不過來幹活!”

喬以棠穿着一身短裙極不樂意,借口要上廁所溜了,陶溪喊了聲“喬爺爺好”,放下水果就過去了,他本就從小幹農活,動作麻利順溜,沒多久就幫喬鶴年把活兒幹完了。

喬鶴年這才杵着鋤頭直起腰打量起陶溪,目光矍铄銳利,陶溪被盯的手心都在冒汗。

“叫什麽名字?”

“陶溪,溪水的溪。”

喬鶴年點了下頭,說:“以後就是我喬鶴年的學生了。”

陶溪震驚地看着喬鶴年,不敢置信就這麽簡單,喬鶴年扛着鋤頭往洋房裏走,一路念叨着:“總算找着個幫我種菜的了。”

“……”?陶溪怎麽也沒想到,他通過種菜技能拜了個大畫家當老師。

“還不過來?!”?喬鶴年回頭催。

陶溪忙畢恭畢敬地跟着喬鶴年上了三樓畫室。

“為什麽想學畫畫?”?喬鶴年坐在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喝了幾口水,終于問了個該問的問題。

陶溪想了想,坦誠道:“一是因為喜歡,二是因為想賺錢,賺很多錢。”

林欽禾對他說過,他的畫應該有更高的價值,被更多的人欣賞,他的理解就是他的畫必須賣出更多錢,多到可以買房成家。

喬鶴年眯了眯眼睛,點頭笑道:“不錯,夠誠實,沒在老頭子面前假大空。”

“我看過你的畫,有點靈氣,但離你說的賺很多錢還遠遠不夠,以後放假就過來吧,給我種地,我就教你,怎麽樣?”

陶溪忙不疊點頭答應了,恭敬道:“謝謝老師。”

喬鶴年又打量了會陶溪,忍不住說道:“你真的很像我多年前的一個女學生,不過可惜那孩子看着乖巧,性格卻倔得很,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斷送了性命和大好前程。”

他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惋惜,臉色又一嚴肅,對陶溪厲聲問道:“戀愛了嗎?”

陶溪一愣,忙搖頭道:“還沒有。”

喬鶴年臉色和緩了些,摸了摸胡子道:“不錯,不像我那個不成器的孫女,整日裏只知道戀愛,既然做了我的學生就要聽我的,高中畢業前不準早戀,知道了嗎?”

陶溪有些不情願,這一猶疑就被喬鶴年瞪了一眼。

“知道了,老師。”

他忍痛答應了,不明白這一個二個的都這麽在意他早戀幹什麽。

這一個下午陶溪就待在畫室裏跟着喬鶴年學油畫,一學才知道自己那點憑天分得來的畫技根本不算什麽。

學完後已經是六點多,陶溪跟着喬鶴年從三樓下來到一樓客廳,看到客廳裏坐着兩個人,一個是正在吃他買的水果的喬以棠,一個竟是林欽禾。

陶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原地愣怔地看着林欽禾發呆。

喬鶴年一眼就瞧到了林欽禾,走過去笑着打趣道:“林家小子長這麽高了,跟你爺爺說了好幾次讓你過來玩,你不過來,今天怎麽想起來拜訪我這個老爺子了?”

林欽禾站起身,對喬鶴年笑了笑,語氣客氣:“爺爺讓我過來送月底壽宴的請帖。”?說着将茶幾上的請柬雙手遞給了喬鶴年。

陶溪感覺自己的心髒像一顆氫氣球瞬間飄到了天上,他幾步走到林欽禾身邊,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林欽禾垂眸看向他,平淡地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一旁的喬以棠沒忍住朝天花板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喬鶴年阖上請柬,看了眼陶溪,發現自己這新徒弟一見到林欽禾就跟流浪了幾天的小狗看到主人似的,笑道:“這是我新收的學生,怎麽,你們是同學?”

陶溪忍不住說道:“對,還是同桌!”

林欽禾又看了眼陶溪,然後擡手看了下時間,對喬鶴年說道:“時間不早了,喬爺爺,我先回去了,您一定要記得赴宴。”

喬鶴年擺手道:“放心,我就是摔斷腿也會坐輪椅去的。”

喬以棠拖長聲音道:“爺爺,您嘴巴開過光的忘了?”

喬鶴年不以為意地笑了聲,見林欽禾要走,便對他和藹道:“我就不留你了,你仔細看看有沒有什麽忘了帶的,可別掉東西在這兒,我晚上要出去打麻将。”

林欽禾對喬鶴年說:“我只帶了一張請柬過來。”

他頓了頓,嘴角掀起一絲笑意,說:

“不過現在可以多帶走一個人了。”

陶溪一雙本就星星閃閃的眼睛更亮了些,望着林欽禾指了指自己,小聲問道:“我嗎?”

喬以棠沒忍住意有所指道:“那不然還能是我嗎?我男朋友可馬上就要來接我了。”

林欽禾朝喬以棠撩了下眼皮,喬鶴年直接瞪着她大發雷霆:

“真是不像話!談戀愛談到我家門口來了!你看看你這兩個學弟,都長得一表人才也沒有像你一樣天天戀愛,老實本分地學習讀書,你什麽時候學學別人?!”

喬以棠舉手投降:“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你們倆趕緊走,可別戳我爺爺肺管子了。”

“除了你這個不聽話的還有誰能戳我肺管子?!”?喬鶴年暴跳如雷,追着喬以棠罵。

林欽禾在雞飛狗跳中伸手輕輕推了一把陶溪的肩膀,低聲道:“走,我送你回去。”

陶溪像踩在棉花上,跟着林欽禾出了喬家洋房。

作者有話說:

小陶開始搞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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