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陶溪感覺林欽禾好像又生氣了,似乎從黃晴這個話題開始。

雖然林欽禾一直沉着臉不說話,但手上還是在給他剝螃蟹,他自己從頭到尾只吃了點清粥小菜。

陶溪默不作聲地吃着林欽禾弄好的蟹肉,胸腔裏升騰起又酸又甜的氣泡,卻又不敢再試探,去戳破那些氣泡。

暧昧甘之如饴,又令人驚惶。

他想閉着眼睛沉浸一會,哪怕是自作多情。

吃完後,陶溪跟着林欽禾往料理店外走,他故意走的很慢,因為很快他就要被送回文華一中,回到空無一人的寝室。

他舍不得林欽禾。

林欽禾似乎也放慢了步伐。

曲折的長廊裏,湖泊上亮着星星點點的荷燈,不遠處涼亭裏隐隐有人聲喧騰,天上夜色如湖水澄澈柔軟,浸潤着一鈎彎月。

但湖上這一方空間裏卻很靜谧,只有腳踩在長廊地板上的吱呀聲。

陶溪跟在林欽禾身後,低着頭悄悄踩林欽禾的影子。

要是踩住影子能把人留下來就好了。

他出神地想着,一不留神撞上了突然停下腳步的林欽禾的後背。

“對不起。”?陶溪摸了摸鼻子,甕聲甕氣地對林欽禾說道,心裏一陣緊張。

不會被抓包了吧?

可踩影子又不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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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欽禾微轉過身,突然伸手握住他的左手手腕,陶溪左手猛地顫動了下,他呼吸一輕,偏頭朝林欽禾看去,長廊裏光線黯淡,林欽禾低垂着長睫看他,幽暗眸底搖曳着湖光月色。

搖曳的令人怦然心動。

林欽禾将他拉到身旁,低聲說:“在我身邊走。”

不要總是在背後看我。

陶溪眼睫驀地顫動了下,林欽禾很快放開了他的手腕,但溫熱的觸感卻停留在那裏絲毫不散,順着手臂一路竄到心髒,劇烈鼓動。

他突然分不清自己是舍不得林欽禾,還是舍不得今晚的溫柔月色。

兩人沉默而默契地并肩走在夜色與湖光之中,穿過湖泊上的長廊,來到明亮寬敞的大廳時,陶溪還有些不适應,擡手遮了遮眼睛。

這是一家非常知名的蟹料理店,盡管時間已經不早,大廳邊緣的休息區裏依舊有不少正排着隊等座位的客人。

陶溪突然想到,林欽禾能直接帶他去包間吃飯,難道不用提前預定座位嗎?

可是,今晚林欽禾明明是偶然在喬家遇到他,順帶捎上他來吃晚飯。

一個猜想在心底深處冒出一根枝丫,他只是稍微想了下,就仿佛有煙花劈頭炸裂,令他目眩神迷。

但或許又只是虛驚一場。

陶溪再次偏頭看向一旁的林欽禾,鼓噪不安的心髒不斷慫恿着他再次試探,他張了張嘴,想問什麽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欽禾哥,你怎麽在這裏?咦,還有陶溪?”

對面不遠處,楊多樂手裏拿着一杯奶茶,一旁跟着西裝革履的楊争鳴,楊争鳴手裏抱着幾個從大廳休息區的娃娃機裏夾來的玩偶,顯然是剛陪楊多樂抓了娃娃。

父子兩人走了過來,楊争鳴先是對林欽禾笑了笑,再看向一旁的陶溪,微怔了一瞬,也對他客氣地笑了笑,然後問林欽禾:

“欽禾,和同學來吃飯嗎?”

林欽禾幾乎是瞬間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低落下去,他側過臉看了眼垂着眼睫的陶溪,将他微微擋在身後,對楊争鳴點頭喊了聲“楊叔”。

然後看向打量着自己和陶溪的楊多樂,皺眉道:“怎麽剛出院就出門?”

楊多樂做的微創手術不大,不到一個星期就能出院,但按照羅徵音和他外公外婆細心呵護的态度,絕不會允許楊多樂沒休養好就出家門。

楊多樂又看了眼陶溪,對林欽禾埋怨道:“在醫院什麽都不能吃,我快悶死了,好不容易回了家還要吃清淡的,憋了好久今天才找到機會逃出來吃大閘蟹。”

楊争鳴聞言無奈笑了笑,說道:“平常找他都不理不睬,也就只有這種時候才會想到我這個爸爸,沒心沒肺慣了。”

嘴上雖然說着兒子,語氣倒有幾分寵溺。

楊多樂瞪了眼楊争鳴,罵道:“誰能有你沒心沒肺!”

他和楊争鳴自幼感情生疏,這幾年楊争鳴突然想緩和與他的關系,兩人接觸才多了起來。

楊争鳴嘴角依舊挂着笑意,沒對兒子的沒大沒小生氣。

林欽禾心不在焉,他隐隐感覺到他必須帶着陶溪盡快離開這裏,正要直接告別面前的父子倆時,楊争鳴突然對一直沉默沒說話的陶溪說道:

“陶溪,謝謝你上次幫我給樂樂帶禮物。”

陶溪擡起眼睫,他看了眼楊争鳴懷裏與身上西裝格格不入的各色玩偶,那些玩偶漂亮精致,是每一個小孩子都會喜歡、向家長搶着要的玩具。

他看着笑容客氣的楊争鳴,提起嘴角笑了笑,客氣地說:“不用謝,楊叔叔。”

楊多樂看着陶溪,又看了眼楊争鳴,隐約的不适感越來越濃烈,他抿了下唇,對林欽禾問道:“欽禾哥,你不是螃蟹過敏嗎?為什麽來這裏?”

語氣裏有疑惑,更多的是抱怨。

他一直很喜歡吃螃蟹,從小一到時節就纏着林欽禾帶他去蟹府,雖然和林欽禾一起吃飯很沒有意思,因為林家人都食不言,但他知道林欽禾非常擅長剝蟹。

然而他怎麽撒嬌林欽禾都不會答應。

可林欽禾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還和陶溪一起?

林欽禾平淡道:“只是想請陶溪吃飯,就帶着他來了。”

楊多樂皺起眉,露出一個不太高興的神色。

楊争鳴笑着問林欽禾:“這裏的包間可不好搶,你提前很久訂的吧,什麽時候訂的?”

林欽禾回答:“上周日。”

陶溪眼睫一顫,倏地看向林欽禾,看着他冷漠的側臉,聽他對楊多樂和楊争鳴語氣淡漠地說道:

“時間不早了,我得送陶溪回去,就先走了。”

楊争鳴知道這個林家少爺和他母親一樣不喜歡自己,點頭道:“我們的電影也要開場了,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和你母親吃飯。”

林欽禾敷衍地應了聲。

陶溪沒來得及向兩人禮貌道別,就被林欽禾握着胳膊,被帶着快步向大門外走去。

他以為林欽禾要回去了,正好他也很想快點逃離這裏,一路沉默地跟着林欽禾走到室外。

月色正濃,陶溪卻發現林欽禾并不是走向來時的停車場,他被帶到不遠處的一個燈柱下,瑩黃的燈光透過磨砂玻璃泛着毛茸茸的光圈。

陶溪疑惑地看向林欽禾,林欽禾站在他面前,低下頭看他的眼睛,目光專注而認真。

似乎是想透過他的眼睛看他的心情。

陶溪心口一緊,他順從地微揚起下巴,向上勾起嘴角,彎起雙眼,瑩黃燈光在睫毛下投下兩扇陰影,露出一個笑容。

他自然地問林欽禾:“怎麽了?”

林欽禾只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們距離很近,溫暖的燈光氤氲環繞,近到陶溪不得不放輕呼吸,近到他很難維持臉上的笑意。

陶溪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臉,玩笑地問道:“難道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林欽禾低聲問道:“為什麽見到楊多樂後突然那麽難過?”?嗓音比月色柔和,似乎要哄着面前的人說出什麽。

他發現,陶溪幾次莫名的情緒低落似乎都與楊多樂有關。

陶溪摸着臉的手一頓,睫毛狠狠顫了下,胸口酸的往外冒水。

那一瞬,他突然覺得自己一點也沒辦法像自己承諾的那樣堅強樂觀,他想再次抱住林欽禾,在他肩膀上哭,不管不顧地告訴他一切。

但陶溪最終只是沉默了一會,平靜地說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妹妹,她也叫樂樂,她也生病了,我很想她。”

他又對林欽禾笑了笑,語氣輕松地說道:“不過幸好學校給我發了很多錢,我彙了錢回去,她就可以買藥治病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睫毛一直微微顫動着,像是要努力克制住從眼睛裏流溢出什麽。

林欽禾蹙起眉,知道陶溪沒有說實話,他看着眼前人的笑容,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被一根無形的針刺進去。

這種細微的痛感對他而言很陌生,但他知道那叫心疼。

僅僅因為一個言不由衷的笑容。

他那時還不知道這個笑容背後潛藏壓抑着多少痛苦不甘,又會在知道後讓他的心髒有多疼。

陶溪好像無法忍受林欽禾的目光,他微微側開臉,假裝着急地催促道:“你不是說要回去嗎?時間不早了,我還有好多作業沒寫。”

明明他想和林欽禾一直待在一起,但他現在沒辦法了。

“回去之後抄我的。”?林欽禾篤定地說完,突然再次握住他的手腕,帶着他向室內走去。

陶溪搞不懂林欽禾又要做什麽,但他乖順地沒有反抗,被一路帶着又回到大廳裏。

直到他被帶到一排娃娃機面前,他再沒忍住驚訝,睜大眼睛看向林欽禾,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林欽禾似乎對這一排粉粉綠綠的娃娃機有些難為情,丢下一句:“你在這裏等我。”?立即轉身快步走向對面的前臺,似乎是去兌換游戲幣。

陶溪一動不動地看着林欽禾的背影,握緊了手指。

林欽禾很快用手捧了一堆游戲幣邁着長腿回來,他冷着一張臉神色極不自在,因為前臺的收銀員對他開了個玩笑。

陶溪看着林欽禾手裏銀色金屬的游戲幣,銀幣在明亮的燈光下像星星一樣閃着光,他問林欽禾:“你怎麽突然想玩這個?這是小孩玩的吧。”

娃娃機與林欽禾人設太不相符了。

林欽禾聞言卻難得怔了怔,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我剛才看你一直看楊叔拿着的娃娃,以為你喜歡。”

陶溪也怔了怔,他看着林欽禾小心翼翼捧在手裏的游戲幣,又看向林欽禾微側開的不自在的臉。

附近有很多抓娃娃的小情侶和帶孩子的父母都在打量林欽禾,笑着小聲讨論這樣一個高高大大的帥哥也會抓娃娃。

陶溪靜了幾秒,突然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是真心開心的笑容。

其實他哪裏是喜歡那些娃娃呢?

但他确實開心了起來,他從林欽禾掌心裏拿出一枚銀幣,指尖的銀幣像月亮下的六便士閃着光,他的眼睛也閃着星星點點,對林欽禾笑着說:

“不,我很喜歡,不過我沒有玩過,你能教教我嗎?”

林欽禾看着陶溪的眼睛,冷峻的眉目柔和了幾分,他将游戲幣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從中拿出一個投進娃娃機裏,給陶溪展示怎麽抓娃娃。

娃娃機照顧小孩和女生的身高将操作臺設置的很低,林欽禾不得不彎下腰,陶溪站在林欽禾旁邊也彎下腰,他看了眼林欽禾的側臉,又看向玻璃櫥窗裏琳琅滿目的玩偶,嘴角忍不住上翹。

好像那裏面不是玩偶,而是他最喜歡的糖果,散發着香甜的氣味。

林欽禾握住操縱杆,問他:“你想要哪個?”

陶溪小聲問:“哪個都可以嗎?”

林欽禾點了下頭。

陶溪伸手指了一個在最上面最容易被夾住的皮卡丘娃娃,說:“我要這個。”

林欽禾便開始專注地操縱着夾子,調整了好一會,确保無疑了才謹慎地落下去。

但其實他長這麽大連游樂園都沒去過,更沒有玩過娃娃機,第一個夾起來的皮卡丘在接近出口的時候就掉了。

林欽禾蹙起眉,手指蜷縮了下,神色有些尴尬。

這世界上很少有他想做卻做不好的事。

但不幸的是今天就遇到了。

陶溪努力忍住笑,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他被激起了好勝心,躍躍欲試道:“我來!”

林欽禾讓開了。

陶溪将銀幣投進去,學着林欽禾的樣子,仔細操縱着夾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确定了好半天後才将夾子落下去。

夾子成功夾住了那個皮卡丘緩緩升起,兩個人都不禁緊張地屏住呼吸,目光跟着夾子移動慢慢移向出口。

陶溪覺得這把應該沒問題了,但那個皮卡丘在臨近出口的地方又莫名掉了下去。

“……”

“……”

兩人安靜了幾秒。

陶溪說:“應該是這個夾子有問題。”

林欽禾說:“一定是。”

兩個人彎着腰湊在低矮的娃娃機面前,花光了所有游戲幣,最後也只抓到兩個玩偶,一個白色小熊,一個粉色小熊。

陶溪想林欽禾不喜歡粉色,便将白色的小熊遞給林欽禾,說:“這個是你的,粉色的是我的,你沒有意見吧?”

林欽禾将白色小熊拿過來,點頭道:“沒有意見。”

兩個人完成了分贓,擡頭一看大廳裏已經幾乎沒了人影,再一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

陶溪捏着粉色小熊的耳朵,想起自己那堆沒做的卷子就急的上火,問林欽禾:“你說好作業給我抄的,沒騙我吧?”

林欽禾手上拿着白色小熊,看着他,說:“我不會騙你。”

陶溪覺得林欽禾看自己的目光和語氣都有些太過認真了。

認真的像是說什麽誓言。

然後他終于聽到胸腔內被自己努力忽視一整晚的心跳聲,那樣躁動不安、密不透風。

他看着林欽禾,突然想不管不顧地問出那個問題,但那幾個字來回在舌尖打轉,始終就是說不出口。

或許他應該找一個更好的時機,做更充足的準備。

他想。

陶溪努力将自己的心跳回歸平靜,笑了笑說道:“快點回去吧,回去還要抄作業。”

卻聽林欽禾問他:“那你現在開心了嗎?”

陶溪捏着小熊耳朵的手一頓。

砰。

他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作者有話說:

gkd!g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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