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下雪了!”

文華一中教學樓走廊上擠滿了出來看雪的學生,伴着一聲聲歡喜的驚嘆。

陶溪也擠在裏面,卻并不是看雪,他狠狠哆嗦了下,目光不自覺穿過飄揚大雪,投向通往校門的柏油路,昏黃的路燈光下,只能看到如鵝毛紛飛的雪花輕旋着落向靜無人煙的路面。

最後一節晚自習的上課鈴響了,走廊上很快沒了人影,陶溪等鈴聲響完才擡腳往教室走,他在走出一步的時候又忍不住扭頭向那條路望了一眼。

這一望讓他瞬間停住了腳步。

陶溪飛快地轉身走近,身體貼在冰冷的走廊欄杆上,向外傾身用視力很好的眼睛眺望那條柏油路,路上有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撐着傘向教學樓的方向前行着。

隔着這麽遠的距離,這麽大的雪,但他就是可以肯定那個人是誰。

那一瞬陶溪幾乎沒有任何思考,急速轉身向樓梯口跑去,因為已經上課,樓梯間靜然無聲,他一個人飛奔向樓下,路上差點因為濕滑的地面摔倒。

他奔向教學樓外的刺骨寒風與茫茫大雪,不斷有雪花撲在他臉上,鑽進他的脖子裏,化為冰冷的水跡,但他渾然不覺。

阒無人聲的路上,陶溪在晃動的視野裏看到不遠處林欽禾停下了腳步,撐着傘靜靜立在黑夜的大雪紛飛裏,似乎正望着他。

他跑得更快了些,沒有停頓地一口氣跑到林欽禾面前,人将将站穩,雙眼裏閃着光,喘着氣問道:

“你事情處理完……”

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被林欽禾抱進了懷中。

漫天大雪和黑暗将他們密不透風地包圍,林欽禾低着頭埋在他已經被雪花微微浸濕的肩膀上,抱着他的手臂正在不斷收緊,将他整個人納在結實的胸膛與臂彎之間,好像生怕他不見了一樣。

陶溪看不到林欽禾的神情,但似乎在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了難以名狀的脆弱和難過,他擡起手回抱住林欽禾,擔心地問道:

“怎麽了?”

林欽禾卻依舊沉默着,深深埋在他的脖頸旁,只能聽到有些重的呼吸聲,他只好安靜地呆在林欽禾懷裏,不知所措地輕輕拍着林欽禾的背。

他輕聲說道:“外面太冷了,要不我們先回教室上晚自習?”

林欽禾終于開口了,嗓音卻有些啞:“回去吧。”

陶溪怔了怔,下意識問:“回哪兒?”

林欽禾沒有回答,慢慢松開了他,但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偏頭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下,微冷輕柔,又帶着幾分鄭重。

直到上了出租車,陶溪心裏都還在想剛才林欽禾抱着他的時候,那種厚重而滾燙的情緒,他望向一旁的林欽禾,車內光線昏暗,但車窗外正流動着絢爛的霓虹,為林欽禾的側臉線條勾勒上一層柔和光彩。

林欽禾察覺到他的視線,轉過頭來看他,握着他的手緊了緊。

這一路林欽禾一直牢牢握着他的手,嚴絲合縫的,用力到他手心都有些冒汗了。

下車後,雪下得小了些,街道上很多人已經不再打傘,林欽禾依舊牽着他的手,帶着他穿過零星雪花和街道上熙攘的人群。

兩個十七八的男生牽手并不尋常,何況兩人都長的惹眼,不少人向他們看過來,陶溪有些緊張地看向林欽禾,但林欽禾似乎毫不在意,只帶着他往前走。

他被林欽禾牽着手走進了一個商場,商場裏正放着經年不衰的聖誕金曲《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四處都是聖誕節商店促銷的廣告。

陶溪以為林欽禾要帶他買什麽東西,結果林欽禾帶着他走進了一個在商場最邊緣的小店,他擡頭一看,竟然是一個照相館,店面裝修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複古風格。

他驚訝地問林欽禾:“你要在這兒照相嗎?”

在他的印象裏,林欽禾似乎很不喜歡照相,之前每次班級活動照合影,林欽禾都顯得有些不耐。

林欽禾還沒回答,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照相館老板就走過來笑道:“喲,好久不見,怎麽想起到我這兒來了。”

陶溪見兩人認識,慌張地想将手抽出來,但林欽禾并沒有放開,反而牢牢抓住了他的手,安撫性地輕輕捏了下。

林欽禾語氣熟稔地對老板說:“想請你幫我跟他拍一張合照。”

陶溪呆呆地看向林欽禾,手老實不動了。

老板将垂落在額前的長發往後撥了撥,向陶溪看了眼,目光落在兩人牽着的手上,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玩笑道:

“我這家店可主要是拍結婚照和全家福的,你确定沒找錯嗎?”

林欽禾看了眼身旁的陶溪,微微笑了一下,對老板說:“确定。”

老板啧了一聲,想繼續開玩笑,但林欽禾給了他一個不太善意的眼神,他只好比了個OK的手勢:“那我去準備了。”然後走進了裏面的工作間。

陶溪從聽到合照開始臉頰就在發燙,對林欽禾小聲說道:“用手機拍也是一樣的,為什麽要來照相館拍?”

林欽禾沉默了一會,低聲道:“想和你一起拍一張正式點的照片。”

陶溪看向林欽禾,心髒像被溫熱泉水充盈起來,他笑了笑說:“好吧,我也好久沒進過照相館了,還是小學的時候拍過一張……”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一張全家福,背景是***,語文老師讓我們給一張照片寫一篇作文,我就寫的那張照片,題目是《我愛我家》。”

林欽禾握着陶溪的手緊了緊,他側過頭看向陶溪,說:“我們拍好後,你也可以寫一篇作文。”

陶溪玩笑道:“那林老師給個題目吧。”

這時照相館老板走出來說道:“進來吧,可以拍了。”

他和林欽禾一起走進了攝影棚,棚裏的布景和這家店的風格一樣,都是複古風格,他們像每一個過來照相的人一樣,沒有免俗地換上了白襯衣,然後并肩坐在擺在一起的凳子上。

老板擺弄着相機照了幾張後,越看照片越滿意,對兩人說道:“兩位對視一下。”

陶溪聞言偏過頭,林欽禾也轉過頭看他,他與林欽禾對視,或許是對視的時間太長了,也或許是林欽禾看着他的目光太過柔和,他不知道為什麽眼眶會發熱,視野裏林欽禾的臉都變得模糊。

他突然想起來,那張他曾經珍藏在筆記本裏的全家福,後來不知道丢在哪兒了,他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再後來,也沒有了找的意義。

林欽禾看着陶溪的眼睛,突然傾身靠近,輕輕吻了下他的眼角。

鏡頭裏這幅畫面被定格住。

拍完照片後,老板很快地洗出了幾張尺寸小的照片,大的照片過幾天寄給林欽禾。

林欽禾将照片仔細地放進封袋裏,給了老板一個一聽就是住宅區的地址,陶溪想那個地址或許就是林欽禾的家。

他們又坐上了一輛出租車,陶溪聽到林欽禾對司機報了一個地址,竟是剛才林欽禾給照相館老板的地址。

他驟然緊張起來,腦中嗡嗡作響,難不成林欽禾要帶他回自己家?

路途并不遙遠,車只開了二十多分鐘就停下了,陶溪跟着林欽禾下車,發現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很高檔的住宅區入口,看着像是林欽禾家應該在的地方。

陶溪望向高樓,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下,下一秒手又被林欽禾握住了,他手掌顫了下,偏頭看向林欽禾。

林欽禾似乎察覺出了他的疑慮,對他說:“我家裏沒有其他人。”

陶溪松了口氣,又驚訝地問道:“你現在一個人住?”

他知道林欽禾一直是與母親住一起的,還有時常住在那裏的楊多樂。

林欽禾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牽着他的手進入小區大門,穿過花園走進一棟樓的電梯,電梯很寬敞,也沒有其他人。

陶溪看到林欽禾按了32樓的按鍵,看着電子屏幕上的數字勻速地變大,他的心髒就跟着數字不斷跳動。

電梯門打開,陶溪深吸一口氣,跟着林欽禾走到一扇門前,拘謹地站在旁邊看林欽禾打開那道門。

“進來吧。”林欽禾開了燈,轉身對他說。

他跟着走進去,但腳步瞬間頓住了。

進入視野的是明亮寬敞的客廳,裝修很新,是符合林欽禾的冷色調,一整面落地窗沒有合上窗簾,窗外是絢爛如星海的城市夜景。

但吸引他注意的并不是落地窗外的風景,而是客廳裏與裝修格格不入的缤紛氣球與璀璨燈珠,圍繞着一個巨大的多層翻糖蛋糕,落地窗旁鋪着一塊白色的羊毛地毯,角落裏還有一棵挂滿了糖果的聖誕樹。

林欽禾看了眼陶溪,面色不太自然地說道:“抱歉,這個生日派對只有我們兩個人,不太熱鬧。”

這些布置是他問了喬以棠後,喬以棠特地趕過來幫他弄的,他不太滿意,覺得太花哨了,但喬以棠說,生日派對就是要這樣才有氣氛。

陶溪怔怔地看着那個蛋糕,過了好一會才搖了搖頭說:

“兩個人就很熱鬧了。”

畢竟他以前都是一個人過,過得還是錯誤的生日。

他跟着林欽禾換好拖鞋,脫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走到客廳中央看那個生日蛋糕,這才發現蛋糕頂上有翻糖做的月球。

月球與他畫給林欽禾的小漫畫是一樣的,但緊靠在月亮旁邊的卻不是他畫的隕石,而是一顆深藍星星,被一條銀白色的光帶纏繞着,仿佛正在銀河裏屬于自己的軌道上閃閃發着光。

陶溪一動不動地仰頭看着那顆星星。

林欽禾見陶溪看着蛋糕發呆,以為他想吃蛋糕,說道:“等會吃的蛋糕沒有這麽大,但是會更好吃一些。”

他一直覺得翻糖蛋糕好看不好吃,裝飾的作用更大,所以在定做了這個蛋糕之外,又另外買了一個口感更好的蛋糕。

陶溪帶着些鼻音地“嗯”了一聲,轉身面向林欽禾,抱着林欽禾的腰,将額頭抵在林欽禾肩膀上,輕輕地來回蹭着。

林欽禾擡手揉了揉陶溪的頭發,卻發現頭發有些濕,應該是之前淋了雪的原因,他擔心陶溪着涼,對他說:“去洗澡吧,洗完了我們一起吃蛋糕。”

陶溪依舊将額頭埋在林欽禾脖子旁,臉有些熱,悶悶地說:“我過來沒有帶衣服。”

他什麽都沒帶,之前都做好半夜過完生日翻牆回學校的打算了。

林欽禾嗓音裏有幾分笑意,說話時能感受到微微震動,他說:“你帶人就可以了。”

陶溪感覺臉更燙了,只點了點頭。

林欽禾這裏确實什麽都有,毛巾、牙刷、睡衣……甚至內褲,都是新的洗好的,還是他正好能穿的。

陶溪手裏拿着一套淺米色的棉質睡衣,看着林欽禾給他在浴缸放水,他突然問道:“你一個人住在這麽大的房子,不怕嗎?”

他最怕一個人住了,小時候郭萍偶爾帶着陶樂回娘家幾天,留他一個人在家裏,他晚上得檢查好幾遍門,打開老收音機聽廣播電臺,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密密實實的才敢睡覺。

林欽禾放好水,站起身,用毛巾擦了擦手,語氣散漫地說道:“是有些怕。”

陶溪驚訝地睜大眼睛,林欽禾給他的感覺一直都是沉穩淡漠和令他安心的,好像什麽事都不會讓這個人緊張和難過。

他沒忍住笑了笑,有些誇張地驚嘆道:“林欽禾居然也會害怕一個人住。”

林欽禾半倚靠在背後的洗手臺邊沿看着他,嗓音低沉柔和,對他說:

“以後就不是一個人住了。”

陶溪猛地心頭一跳,呆滞地看着林欽禾,腦子裏一片空白,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林欽禾站直身體,走近他一步,擡手揉了揉他的耳垂,輕聲說:“先洗澡吧,記得把頭發吹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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