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來睡吧

“啊——!”

畫面中,倒黴的主角驚恐回頭,和身後厲鬼打了個照面,發出凄厲的慘叫。

岳小川興奮而膽怯地眯眼捂嘴,臉被滿屏的番茄醬映得通紅。看恐怖片,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共同愛好之一。岳小川圖刺激減壓,兩位前排觀衆則愛吐槽劇情,挑穿幫鏡頭。

連看三部泰國鬼片,有一部槽點甚多。楚天長被激起創作欲,開始寫稿子、做視頻。岳小川是最捧場的,無論楚天長說什麽,他都撫掌大笑。他覺得,就算是楚天長放個屁,那都是詠嘆調。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等王三一欲返家時,已是淩晨2點。他又喝了酒,便打算将就半宿。

“我記得你書房的沙發,不是能變成床嗎,我還睡那。”

岳小川差點就喊出來:那可是我的安身之所啊!

王三一說完,就從客廳沙發抓起一個抱枕當枕頭,打着哈欠走進書房,睡覺去了。

“我睡地上吧,楚老師。”岳小川淡然道。

楚天長沒搭話,徑自走進衛生間。等他出來時,岳小川已經抱出自己的鋪蓋卷,在靠窗那側的床下地板打了個地鋪。

同居幾個月,他們還從未同室過夜,一時間氣氛怪異,并無交流。這個倉促間造就的地鋪太硬,咯得骨頭疼,逼得岳小川輾轉反側。

“楚老師,我們那個小劇團,下周末又有演出了,”床下響起活潑的聲音,“我送你票,你去看看吧?”

“可以。”床上的人淡淡答。

“太好了,我一直都跟他們說,能請到知名導演莅臨指導,大家都很期待。”

“知名,我嗎?”

“你的作品在國際上得過獎,不算知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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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普通。”

“王老師說,如果他能有你一半的才華,再加上他的社交能力,早就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了。”

“切,吹牛b吧他。”

卧談片刻,楚天長突然沉默。在岳小川以為他睡着時,翻身的動靜傳來。

“上來睡吧。”語氣不冷不熱。

岳小川麻利地抱起枕頭上床,安頓在楚天長為他騰出的空間,嚴格遵照床上床下的稱呼:“謝了,楚先生。”

“快睡吧。”楚天長背對着他咕哝道。腰間一沉,是條纖細的手臂搭過來。楚天長沒動,片刻後補充道:“就這一次。”

“哦,晚安。”岳小川的聲線變得粘稠,很快便傳來均勻沉穩的鼻息。黑暗中,楚天長直直瞪着眼,确定岳小川已經睡沉,才翻過身小心翼翼地抱住他,表情像獲得新玩具的孩子。

還是當朋友好。朋友間不會互相渴求,互相占有又失去。不會有太多歡喜和失望,也沒有七年之癢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夢裏,岳小川拍戲意外撞樹,臉蹭在樹皮上,粗粝的觸感帶來破相的恐懼。

他睜眼,發現自己的面頰正與楚天長的下巴挨在一起,後者還不時蹭蹭,胡茬像砂紙似的磨人。男人的胳膊、腿全搭在身上,基本是半包圍式睡姿。

岳小川輕輕掙出來,下床收起鋪蓋。王三一趿拉着拖鞋,上完廁所時才注意到正在吃面包的他。

“這麽早?”

“嗯,今天要給婚紗攝影拍外景樣片。”

王三一揉着蓬亂的短發坐在岳小川身邊,眼皮還困倦地耷拉着。

“吃東西嗎,王老師?”

“不,不吃,我還想睡一會。”王三一打個哈欠,“小川,我對你印象挺好的。你知道嗎,老楚已經好久,沒和別人走得這麽近了。”

岳小川詫異地擡頭,他以為楚天長是不缺玩伴的。

“你勸勸他,少喝點酒。他幾年前酒精中毒過,差點沒命。”

“我說過幾次,但不能往深了說,我們說好互不打擾生活。”說完,他不知所措地笑笑。

王三一頓時清醒,整張臉扭曲起來,“啥叫互不打擾?你們沒在一起嗎?”

“生理上有關系,心理上沒關系,我們就是朋友。王老師,在個人定位上,我跟你沒區別。”

王三一顯得困惑而惱火,用指節叩着餐臺,讓岳小川想起愛敲講臺的高中老師,“哎我說,你們這個圈子,都這麽前衛嗎?這不是開玩笑嗎?”

岳小川聳聳肩。

“你跟他,就是為了蹭飯蹭戲?可我覺得你很喜歡他。”

“能看出來?”

“太明顯了。”

“那你別跟他說,說了我就啥都蹭不上了。”岳小川幹嚼着面包,忘了喝牛奶,“他反感談戀愛。”

王三一無奈地搓搓臉,許久才道:“這對你太不公平了,他……他不是薄情的人,真的。你聽沒聽過,顧城有首小詩叫《避免》。”

“顧城是誰?”

“是誰不重要。”王三一目露滄桑,左手微擡,娓娓朗誦起來,“你不願意種花,你說:我不願看見它,一點點凋落。是的,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

重點在最後一句,岳小川懂他的意思。

為了避免結束,而避免了一切開始。

“他不是薄情的人。他生于夏至,一年中最長的那天,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從早照到晚。他本是個充滿熱情的人,沒有細膩的感情,撐不起那麽厚重的才華。”

岳小川垂頭笑笑,“我不在意。”

卻又忍不住問:“王老師,他前男友是什麽樣的人?你認識嗎?”

王三一望進他的眼睛,“認識,沒什麽特別的,已經不在這行了。”

岳小川還想問,對方又回書房鸠占鵲巢去了。

微烈的日頭下,油菜花海嬌嫩地随風招搖。拍攝婚紗樣片間隙,岳小川以花海為背景,正在自拍時,接到家裏電話。

7月初,父母要參加一位老朋友女兒的婚禮,路過j城,想來逛兩天。

“你住在朋友那,不方便接待我們吧?我們住賓館。”

當然不方便了,岳小川想,我自己都蝸居沙發呢。

“沒有空地方,到時候我給你們訂賓館。”

父母已經知道他寄人籬下,但不知他是被一個挺有才華卻總拍爛片還酗酒的導演包養了。

——————

臺上一片喧騰,臺下門可羅雀。

楚天長坐在首排正中,甚至能迎面感到岳小川翻跟頭時帶起的勁風。

他們租的是人家相聲社團的小劇場,演荒誕喜劇,每個人都很賣力。楚天長能看出來,有幾個是學過表演的,至少也是播音主持專業,咬字吐息和表演方法都是典型的學院派。

全國一百多所藝術院校,每年上萬表演系畢業生,大浪淘沙後,大多數人都選擇放棄。有時候,反倒是岳小川這種,從影視城跑龍套野路子出身的演員走得更遠一點,因為他能放下心理負擔,把自己擺得很低。

“小川。”

“啊,楚老師!”

謝幕後,楚天長去後臺找他,從他眼中看出呼之欲出的渴望。

楚天長便誇了一句:“有進步,先前你說臺詞時有點呑音,最近好多了。”

得到愛慕之人的肯定,岳小川臉上立馬綻開笑容,用發潮的手掌牽着楚天長,介紹給劇團成員:“這位就是我提過的楚天長導演。”

十來個人都圍上來,錯落有致地說着“久仰久仰。”

楚天長挨個去握那些因搬運道具而發黑的手掌,左手隔着衣服默默攥緊口袋裏的濕巾。

這是一群對生活充滿熱情的人,聚在一圈就像冒火的燃氣竈。每次演出都要倒貼錢來付場地、服裝道具費,贊助為零。岳小川加入後,就又多了一個冤大頭。

他們中的編劇和導演,都看過楚天長那一鳴驚人的處女作,一定要他對本場演出講評幾句,還帶頭鼓掌。

岳小川很怕他會像錄視頻時一樣,陡然毒舌起來,誰知他竟謙和地說:“舞臺劇和影視劇是兩種相似卻截然不同的藝術載體,從創作方法到表演方法都有差異,這方面我可能還要向你們請教。”

從劇場出來,楚天長馬上撕開濕巾擦手。岳小川自顧自地開心着,要請客。

“謝謝你賞光,想吃什麽?選個健康點的,我最近剛吃了麻辣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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