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終極攤牌

10月中旬的夜,秋風涼爽,裹挾着草木最後的清香。

進門時,楚天長正在客廳踱步與人通話。見岳小川回來,他微微點頭,躲入書房。再出來時,表情有些沉郁。

“我現在做飯,簡單吃點吧。”

“楚老師,”岳小川趴在餐臺邊,注視着不斷起落的刀背,“試鏡結果還沒出來嗎?”

“還要過一陣子吧。”

“你印堂發黑,心情不好?”

“印堂發黑,當然心情不好了。”楚天長有條不紊,按照步驟炒菜,連加入調料的順序都常年固定不變。

不知為什麽,岳小川覺得,他在有意無意地躲避自己的視線。

三天後,岳小川婉拒了那位萍水相逢的經紀人。

為了尚未明确的角色,而放棄唾手可得的機會,怎麽看都是一招險棋,但他願意賭。

在他把天上掉的餡餅丢開的翌日,除楚天長外的另一位選角導演,親自打電話來通知:“很抱歉,定了其他演員。”

一陣突如其來的目眩,令岳小川伫立在斑馬線正中。

直到信號燈閃爍變換,車輛急躁鳴笛,他才回過神來,如青蛙過河似的在車流的縫隙中穿梭。

他願意賭,也願賭服輸。

“好,我知道了,謝謝您。”喉頭被扼住般,聲音變得幹癟苦澀。

“你很不錯,繼續加油吧。我已經記住你了,有機會再合作。”

Advertisement

“稍等老師,”他在對方挂斷前急急阻止,“冒昧問一下,我差在哪裏?”

岳小川只想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努力。

“嗯……你不差。”

“老師,您給我點意見吧。”

“你和那位演員,導演都很看好。詢問我的建議時,我推薦了你。但是,”電話那端尴尬地停頓,“導演采納了編劇的想法。”

霎時間,“願賭服輸”的良好心态蕩然無存,秋日朗空瞬間陰沉如末日降臨。

岳小川幾乎失聲,許久無言。

在對方“你還在嗎”的催促中,他不可思議地發出确認:“是,是楚天長老師?”

對方沒有言明是哪位編劇,只是淡淡地用官方口吻安慰:“祝你未來有更好的發展,不打擾了。”

天似乎越壓越低。

周圍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面貌可憎,一副包藏禍心的模樣。

當岳小川失魂落魄邁進門時,精致的楚公子正在擦拭那株鶴望蘭的葉片,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噗——”複古噴壺呲出水霧。

岳小川忍住沖上去揍人的沖動,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說好提攜他的男人怎會成為唯一的變量。

“這麽早?”楚天長的目光淡淡飄來。

“本來有個聚餐,我推了。”

岳小川徑直靠近,繼而大幅度逾越正常距離,似乎在尋求親昵。逼得楚天長不得不起身,垂下雙目,望着比他矮一截但氣勢滿分的小演員。

“怎麽了?”

“是你嗎?你是主要編劇,是你在背後掣肘,對嗎?”岳小川開門見山。

“你知道了?小川,冷靜。”楚天長慢慢疊起手裏的抹布,“前些天,我接到一位老師的電話。和你拼到最後的那個演員,是他侄子,今年剛畢業。”

“你為什麽,為什麽,”岳小川顫抖的雙手爬上他領口,抓皺又撫平,神色似質問似哀訴,“為什麽不早說?”

“你是個很簡單、純粹的人,我不想讓這些亂糟糟的人情世故和裙帶關系幹擾到你,”楚天長滿面愧色,單手搭上他的肩,“和你的夢想。”

夢想,不提還好。

岳小川咬住下唇,淚水奪眶而出,一語不發來到書房,窩進沙發。

他在此盤踞了三年,只睡過一次床。

“小川,小川你聽我說,”楚天長有些慌了,怔了片刻後快步跟上,半跪在沙發旁,“機會,還有很多。無論做什麽,我都會盡量帶着你。”

在淚水折射下,楚天長的輪廓變得光怪陸離。

“小川,我沒辦法,這個行業就是盤根錯節。在兩個人同樣優秀的情況下,只能是誰關系硬一點誰上。老師開口,我沒法拒絕,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楚天長伸出手,用指尖輕柔拭去那顆挂在眼角的淚,“我想讓你的心思,都放在表演上。”

“我懂你的難處,”岳小川咽下從心口湧到喉間的酸楚,“只是,多久?”

“什麽多久?”楚天長反問。

“你說,會一直帶着我,多久?”

“多久都行。”

“一生一世嗎?”岳小川微微撐起身子,猶帶的淚痕雙眸目光如炬。

這個詭異的用詞,迫使楚天長站起來,微退半步。心在胸腔裏瑟瑟發抖起來,預感到一種噩兆。

“又嫌我膩歪了是嗎?”岳小川彎起嘴角,露出一絲慘笑,“我好累,讓我休息一會兒。”

楚天長如釋重負,走向房門,卻聽身後響起一道驚雷。

“楚天長,你愛過我嗎?”

他驀然止步,僵如蠟像。

岳小川在他背後盯着他。真想有一雙x光似的眼睛,透過他的皮,看看他的心。

房間裏似乎響起防空警報,在這段名為友情的對峙中,有一方率先動用核武器。

這是個毀天滅地的問題,不成功便成仁。一個愛字,會瞬間打破所有僞裝的平衡。

“剛才,我算了一下。從我搬到你家來,剛好一千零一夜。”岳小川不卑不亢,“故事到這裏,似乎該告一段落了。”

“我去超市買菜。”

“你站住!”岳小川猛然騰起,一個箭步蹿到楚天長身前,張開雙臂擋住去路。

楚天長躲避着火燙灼人的視線,“我不想回答。”

“我今天就是要個結果!”

他沉默以對,大有打死我也不說的意思。

“我求你了,哪怕你點個頭。”岳小川細瘦而有力的指頭,狠狠掐着他的手臂,“三年,真的不短,都快解放全國了,換不來一點真心嗎?”

“我是真心待你。”楚天長終于抓住關鍵詞,嗫嚅道。

“你知道,我指的是愛情。”

又是沉默。漫長的,幾乎使空氣凝固的沉默。

“楚老師,你說話啊,我求你說說話……”

“你為什麽,”楚天長終于開口,也終于直視那雙俏皮而哀傷的小狐貍眼睛,“為什麽一定要把兩個人,困在封閉的關系裏?現在這樣,有什麽不好?”

“因為我愛你,我他媽愛你啊!”岳小川驟然拔高音調,幾乎要喊劈了嗓子,“我也說不清,到底有多愛。只是我每天睜眼後,閉眼前,想的都是你。在規劃未來時,總是不由自主帶上你。有人問我最喜歡的導演是誰,我會在心裏說,是楚天長!”

突如其來的山洪爆發,讓楚天長措手不及,聰明的腦子裏一片混沌。就像把一個慣洗冷水澡的人,猛地丢進滾燙的池子裏。

“小川,你沒必要這樣……”

“愛情這種東西,要麽成了,要麽散了。它沒法不痛不癢地擺在那,沒法做哥們兒!”岳小川雙目圓睜,眼神銳利地瞪着他。

如果目光是刀子,此刻楚天長已經成餡兒了。

“我把你放在這,”岳小川擡手捂在心口,“你把我放在哪?我最後問你一遍,這麽久了,你有沒有愛過我?”

楚天長似乎入定了,垂着眼一語不發。

很快,岳小川退而求其次:“哪怕一天,一小時。”

他只想要一個肯定的答案,哪怕楚天長的腦袋,只上下挪動1度。

“小川,你——”接受靈魂拷問的人似乎終于要招供,岳小川卻猛地捂住他的嘴。

“楚天長我求你,我求你想好再說,這對我太重要了……”

“小川,”楚天長握住他的手腕,緩緩壓下那只顫抖的手,“你吓到我了。”

“哪怕是,一瞬間?”岳小川還在锲而不舍地追問。

今天一定要個結果。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只能說,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岳小川捂住臉哀鳴一聲,跌坐在地。

“你太激動了,我們都冷靜一下吧。”楚天長伸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明天早上再說。”

防盜門砰然緊閉,房子裏只剩下岳小川。

他癱坐足有一個鐘頭,才緩緩爬去洗臉。舉目望向鏡中,他沒有看見人,而是一個鮮活的、有血肉的、巨型的“賤”字。

連呼吸都是一副舔狗的模樣,賤兮兮的,就差伸舌頭了。

一個人在參與過激烈争吵和對罵後,會不受控制地反省、思考、悔恨。

哪句話沒有說在點子上?某句話若是換個說法,或許會一擊制敵、瞬間駁倒對方?想起一句兇殘的髒話,沒準會氣死對方,可惜啊已經吵完了。

楚天長的心态,差不多就是這樣。

他随便走進某間酒吧,在清冷的角落坐下,從菜單首列喝起,腦中反複重播方才的倫理大戲。

最後一句話,該換個說法。

不該任由那個傻小子說那麽多。

也許,在聽到第一個問題時,就該潇灑撤退,或者幹脆大吼一聲以頭撞牆。

楚天長喜愛此前的狀态,這種附帶陪睡福利的友情令人心曠神怡。

他們之間只有快意,沒有恩怨。

清晨回家時,岳小川不在,鑰匙擺在玄關櫃。

玩離家出走?

楚天長坐了很久,投入酒櫃的懷抱。心想:等再醒來時,他差不多就回來了吧。

不然,又能去哪呢?最好的朋友回了老家,又舍不得住賓館,頂多是在那個老外的宿舍将就一下,也不好意思叨擾太久。

楚天長算計着,覺得岳小川只能依靠自己,于是在酒精的麻痹下愈發自信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