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速之客
菜幾乎涼透時,父親才邁着沉重的步子走進家,狠狠摔上門。
岳小川注意到,他的鞋丢了一只。
“楚天長呢?你們沒跟他動手吧?”
“你不問問你爸咋樣,倒是先問那男的。”父親陰着臉說。
岳小川語結,避開那幾乎能将人淩遲的兇狠目光,心亂如麻。
“那小子真是導演,不是記者嗎?蹽得真他媽快,跟哈士奇似的。還挺聰明,直接沖進派出所裏了。”他一臉疲态,仰靠在沙發上,冷冷盯着剛出櫃的兒子,“我就知道,你混那個娛樂圈,遲早要被帶壞。”
“沒人帶壞我,我天生的。”
“放屁!”岳小川低垂着的頭挨了一巴掌,“天生的?你遺傳的誰?咱家祖上誰喜歡男的?”
“肯定也有,只不過騙婚了。”
“等開春的,我非把你這病治好不可。”父親狠狠戳着他的頭。
“這不是病,我真是天生的!我從小就這樣!”岳小川倔強地梗起脖子,含着淚但目光如炬,“實話實說吧,我的初戀是黑貓警長。”
“你他媽還喜歡動物!”
不出所料,頭上又挨了狠狠一掌。
一家人在歡樂的haybirthday橫幅下,僵持到深夜,時不時辯論幾句。
父母頭挨着頭,看着手機竊竊私語,岳小川終于得空,去看楚天長發來的信息。
“我剛到機場,從你家那邊一路打車來的,坐早晨的飛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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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樣?”
“我這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被攆得像狗一樣。現在嗓子全啞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你好好跟父母談談吧,慢慢來,我可能幫不上忙了。等我練好長跑,再去你家。”
“對不起,我沒想到我家人這麽激動。但你也不該說自己是我男朋友,太沖動了。”
“我只是想借坡下驢,先把這事給坐實了再說,順便給你打氣。我要睡一會了,下周再去看你。”
“岳小川!”
父親一聲斷喝,逼得他急忙收好手機,正襟危坐。
“剛才,我和你媽在網上學習了一些資料,掌握了不少關于你們這個圈子的知識。我問你,”父親似乎難以啓齒,嘴唇開合數次,才終于說,“你他媽是不是吃虧的那個?”
岳小川小幅度點頭,不敢直視雙親。
“果然啊,我就說嘛,那小子要是沒占着便宜,怎麽可能送我茅臺呢。”
“兩廂情願的事,沒什麽吃不吃虧的。”他低聲嘟囔。
“從小就武武紮紮的,白他媽練了,居然還能吃虧。”父親環視滿桌飯菜,輕聲嘆息,“你這個事,以後再說。挑幾個菜熱熱,先吃飯。”
母親熱好菜,随後将楚天長送的圍巾甩過來,“我不稀罕他的東西,還給他。京城纨绔子弟,欺負我們工人階級沒見過世面是嗎?上回那烤鴨和點心,我都想吐給他。”
“他不會收回去的,你留着戴吧。”岳小川無奈而慢吞吞地道。
平日裏溫柔包容的中年婦女也來了倔脾氣,抓起圍巾徑自走向陽臺,開窗丢向黑冷的夜空,回身道:“老岳,你把那酒也倒了,不許喝。”
父親滄桑堅毅的臉上寫滿猶豫,“這……茅臺它是無辜的。”
“你們就收着吧,回頭我把錢給他,就當是我送的。”岳小川煩躁地揉揉臉,起身披上外套,“我去把圍巾撿回來。”
時間已是淩晨兩點。
一家三口夾菜和吞咽的動作,緩慢而沉重。
父親苦悶地小酌着自泡的白酒,咂咂嘴,望向杯中。忽然,他雙目怒睜,虎軀一震,仰面栽倒在地,捂住胸口。
“爸!”岳小川大驚失色,急撲過去,自責與愧疚湧上心頭。此刻,他才開始真正後悔今日的沖動出櫃。
“我,我他媽,還送了那小子壯陽的鹿茸片……”
而且,上次楚天長來打探消息,被問及鹿茸片泡酒有無功效時,還微笑着說“非常好”。
就這樣,老岳同志因為跟自己生氣較勁,在醫院住了兩天,才把血壓降下來。還形成條件反射,一提“鹿茸”,血壓就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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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長在飛機上睡毛了,驚醒時雙腿還呈奔跑姿态,他身旁的乘客禮貌地笑笑:“您是不是夢見蹬自行車呢?”
他喉嚨劇痛,想來是發炎了。
剛剛過去的驚魂一夜,堪稱魔幻,以至于夢中還在被攆。沖進派出所之前,他幾乎已達到四肢并用的返祖狀态。再跑一會,估計尾巴都長出來了。
他所有的狼狽,似乎都與岳小川有關,那個讓人欲罷不能的倔強男人。
第二天,王三一問他為何說不出話,他用氣聲答:“我給小川唱《青藏高原》來着,用力過猛。”
幾天後,在春節前夕的周五晚,他再次踏入對方的溫馨小窩時,赫然發現門口停着一雙巨大的男式皮靴。
陌生的香水味缭繞在房內,玄關衣架上,挂着顯然不屬于岳小川的大碼工裝羽絨服。
他喉頭一緊,緩慢而沉重地擡眼向沙發望去,好晃眼。
那顆如太陽般金燦燦的腦袋也歪過來,熱情洋溢地笑着:“川兒說過,你今天會來。快進來坐,別客氣,他八點才下課呢!”
這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做派,讓楚天長一陣無語。
“馬先生在這做什麽?”
“你猜。”
楚天長沒興趣猜,徑自查看冰箱,籌劃起岳小川下周的食譜。
小馬自讨沒趣,便自行揭露謎底:“他心情不好,我來陪陪他,主要也是為了旅游,看看你們的大好河山。唉,他和家裏出櫃了你知道嗎?”
楚天長用鼻子輕哼一聲,想道:我不但知道,還深有體會,跑得像你家那邊的牧羊犬。
估摸着東道主快回來了,楚天長打算做些夜宵。小馬倚在廚房門口,藍幽幽的眼珠透着震驚。
“你副業廚師?”他問。
“興趣而已。”楚天長解凍蝦仁,熟練地清洗蔬菜,“中餐,是世界飲食文化的瑰寶。至于英國菜……”
“那就是糟粕,太難吃。”小馬搶答,抱怨起祖國的食物,“來留學之後,我覺得我先前那二十幾年,是吃泔水長大的。”
“你什麽時候來的?”言外之意是,孫子你丫在這住幾宿了?
油綠的蔬菜點綴着晶瑩水珠,楚天長将它們放上案板,越看這個顏色越心焦。
“一晃四年多了,真是日新月異。”小馬答。
“我指的是小川家。”
“前兩天。”
“打算玩幾天?”
“過完年再回去,川兒說,過年期間這就歸我了。”
也就是說,期待已久的甜蜜二人世界,變成t的尴尬三人行了,還是國際化的。楚天長惱火地瞟着小馬。
“你在追他吧?”後者很直接地問。
“不然呢?天寒地凍,我飛來玩過家家?”
“你真有意思,和他做了那麽久室友,現在才開竅。”小馬不知他們的舊事,也絲毫不覺得自己多餘,眼巴巴地看着他,“楚老師,麻煩多做點瑰寶呗,我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