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舊地重游
窗外爆竹聲聲,電視裏歌舞升平,家中氛圍出奇的祥和。
可這份詭異的寧靜,像極了龍卷風的風眼。岳小川幾乎能感覺到,不遠處呼嘯的狂風和飛沙走石。
父親在捏核桃,母親則抓了一把五香瓜子,靜靜地看春晚。
“爸,這幾天血壓還正常嗎?”岳小川小心翼翼地問。
“挺好的,本來我就沒有高血壓,那都是暫時的。”
“哦。”他不适應這份安靜,又問,“你們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沒啥想問的,都問百度了。”父親狠狠捏碎一枚核桃,撿出果仁扔進老婆嘴裏,“我和你媽三觀盡毀。”
“我有問題,”母親舉起手,猶豫道,“川川,你能不能勉強結個婚?找個磕碜的,也算幫她家改善基因。”
“媽,你換位思考一下……”他早已料到這個,“人家女孩也是娘生的,你想想,她媽媽知道了我的事,還不得傷心死。”
“都這樣了,還結啥婚?可別坑人了!”父親厲聲指責,“他這個基因就有問題,可別攪和別人家的基因了。”
“那我們死了之後,他連個家都沒有,生病了都沒人管。”
“讓他自生自滅。對了,不是還有那個潛規則嗎?”
母親焦急地在沙發上颠了幾下,“我覺得潛規則不行,富二代都不靠譜。那小子太矯情了,吃橘子還要把上面白線線去掉。”
“對,而且他太尖了,把咱們忽悠夠嗆。”
岳小川呆望着電視中的盛世之景,聽他們讨論楚天長到底靠不靠譜、有沒有搞潛規則。他想說些什麽,又插不上話。
初四夜裏,他沒有留在家中和表兄弟玩牌,而是獨自外出,放了兩盒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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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就像方便面,包裝紙上的圖像僅供參考。他仰望毫不絢爛的,屁似的煙花,意外接到王三一電話。
“老楚進醫院了,酒精中毒。”那邊的聲音低沉喑啞,“我知道你在家呢,可我想你們已經和好了,還是有必要告訴你一下。”
岳小川胸口一緊,在确認楚天長已經脫險後,才緩過一口氣來。
“他家裏知道了嗎?”
“沒敢說,他爸都七十多了,着急上火再有個好歹。而且,他家不知道他酗酒。”
楚天長的幾個好友目前都不在j城,而王三一明天起又要陪妻子回娘家,這才給岳小川打了電話。
“你要是不方便過來,我就雇個人盯着他。總之,醫生說了,再喝就成從動物變植物了。”
“我盡量坐明早的飛機。”
岳小川飛速收拾東西時,四周鴉雀無聲,仿佛他在表演魔術。
幾個表兄弟舉着牌欲言又止,父母的臉更是陰雲密布。
“非得你去?我看你改名叫約漢得了。”父親冷冰冰地譏諷,“叫岳小漢。”
“首先聲明,目前我們只是朋友。”他扶起行李箱,開始穿衣服,“正因為是朋友,我才不能不管他。這幾年他沒少照顧我,做人得講義氣。等他朋友都過完年了,我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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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飛機,岳小川一路小炮。坐進車裏,王三一朝他笑笑:“好久不見,你胖了點。”
“王老師過年好,他醒了嗎?”
“醒了,我走的時候正給自己削蘋果呢,削出一根完整的蘋果皮……強迫症歡樂多啊。”
持續了整個旅途的焦慮終于得以抒解,岳小川低聲罵了一句,随後問:“他怎麽中毒的?”
“昨天下午,我去他家借相機,進門時正喝着呢,沒一會兒就栽了。沒給我吓死,還以為他中風了。”王三一驚魂未定地搖着頭,“然後就叫了120嘛,又是洗胃又是搶救。”
岳小川跟在王三一身後走進病房時,楚天長正半靠在床頭小憩,腿上攤着本電影雜志,手背還貼着醫用膠布。
“啪——”一聲脆響過後,他猛地驚醒,捂住又痛又麻的右頰,那感覺像是被馬蜂蟄了。
“什麽東西?”他恍惚地左右顧盼,望見一只剛剛放下的手。
視線上移,手的主人正兇狠地瞪着他。
“我一點都不心疼你,相反,我特鄙視你。”岳小川握緊發燙的掌心,“你要是因為見義勇為躺這了,那我敬佩你。你他媽自己喝酒喝成這樣,一點都不值得人心疼。這要不是醫院,我絕對尅你一頓。”
岳小川甚至想,這是不是刻意為之的苦肉計。如果是,那奏效了。
“你怎麽來了……”楚天長還沒從那一巴掌裏緩過神來。
“假如你喝死了,你頂多會出現在娛樂新聞的一個小角落:某青年導演酗酒致死。沒人會記得你的才華,頁面刷新之後,你就沉下去了。”說完之後,岳小川還是覺得生氣,卷起他腿上的電影雜志,對着那顆差點變成蔬菜的聰明腦袋一頓敲。
“行了!給我留點面子!”楚天長微愠,奪過武器,把岳小川按在椅子上。
王三一憋着笑意說:“我得回家了,小川你看着他。”
過年期間,病患數量激增,與楚天長同病房的三人也全是酒精中毒。
但人家都是沉浸于節日氛圍,觥籌交錯間不慎中毒,只有他最丢人,獨酌中毒。
“你誤會我了。”楚天長拉上隔斷簾,牽起岳小川的手。
“哦,敢情是別人硬往你嘴裏灌的。”後者沒好氣地嗔怪。
“從家裏回來,我想起你說戒酒,就想試試。忍了三天,沒忍住。這一喝,反而更貪杯。”
聽說他在嘗試戒酒,岳小川的臉色稍微緩和幾分,“真的?”
“騙你讓我變太監。”
對于1來說,這算是個毒誓了。
觀察一天後,楚天長于晚間出院回家。
少了漂泊打拼的異鄉人,春節期間的城市略顯冷清,地鐵也不複往日擁擠。
他們并肩坐着,楚天長愛憐地撫摸着岳小川的箱子,笑道:“你終于回來了。”
“暫時的,我都沒帶什麽東西。”
闊別數月,家居布置一如從前,不同的是心境。
岳小川伫立在門口,回憶起離開的那天。
楚天長逃走了,而他瘋狂收拾東西。每多待一刻,他都覺得自己離人類大家庭更遠了一步,更像狗,在那搖尾乞憐。
他記得自己留下了十六字箴言,和一封舊情書。
人山人海,人來人往。自尊自愛,自由自在。
“進來啊。”楚天長把他的拖鞋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