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七十八個皇後

這句話猶如魇魔一般,一遍遍萦繞在寶樂耳邊,她渾渾噩噩的走回将軍府,将房門從屋裏闩上,呆坐在榻邊整整三日。

她知道,三皇子很可能沒有說謊。

因為以他對她的占有欲,倘若不是因為司徒将軍也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他絕對不會允許她給司徒将軍生孩子。

她蜷縮起身體,蓄滿眼眶的淚水不斷的流淌,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到底多久,只覺得自己好像快要堅持不住了。

她原本生在高山之巅,被衆星捧月長大,身心幹淨的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可他卻帶着滿身的血腥髒污,伸手将她拉進屍骨成堆的深淵,逼她親手打碎這塊璞玉,将他低賤龌龊的血液一絲絲滲入璞玉中,連同她一起萬劫不複。

盡管她在這些年裏,不斷嘗試向外界求助,全力以赴的努力爬出深淵,但沒有用的,不管她逃到哪裏去,他都會如影随形的伸手扼住她的咽喉。

就在她決定放棄生命時,司徒将軍破門而入,将躺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她擁進懷中。

他真的好溫暖,哪怕再看他一眼,她都會忍不住貪戀這個糟糕透頂的人世間。

她沙啞着嗓子問他:“你不是公婆的親生血脈?”

他愣了愣,沉默下來。

她執拗的等着答案,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緩緩開口:“我爹早年在戰場受過傷,他失去生育子嗣的能力,便将我這個棄嬰,帶回了将軍府撫養。”

這個回答,将她眼眸中的最後一絲期盼也泯滅掉了。

她哭幹了所有的眼淚,臉色慘白的猶如死屍,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等死。

她每日都在想着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但即便是死,她也仍然不敢與他滴血認親。

就算到現在,她還可以告訴自己,這一切不過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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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她滴血認親過後,她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司徒将軍,更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名叫司徒聲的孩子——那是她傾注了所有愛和希望生下的孩子。

她接受不了三皇子,難道就能接受的了司徒将軍嗎?

不能,她寧願自己就這樣死掉。

可她終究還是活了下來,三皇子派人給她送信,如果她死了,他就會讓整個将軍府為她陪葬。

有了司徒聲和司徒将軍這兩個軟肋,三皇子似乎更容易掌控她了。

他讓她每年都必須回京城三次,而每一次回京,她都會被他囚在寝殿中,日夜承受着他給的折磨。

這些年裏,她盡可能的扮演着賢妻良母的角色,但沒有一時一刻,她不是活在煎熬之中。

她心中藏了太多的秘密,為了不讓自己崩潰發瘋,每到深夜無人時,她便會寫下一封封忏悔信。

待到天明之時,再将那些信扔進火盆裏,仿佛只有這樣,她的內心才能感到一絲平靜。

她本以為,她會就這樣到死,然後結束她荒唐又可笑的一生。

但就在四年前,這場無休無盡的折磨,卻突然毫無征兆的結束了。

那一天,是司徒聲的生日。

即便司徒将軍被扣上謀逆之罪,翌日就要被三皇子抄家問審,可他還是親自下廚,給司徒聲煮了一碗長壽面。

将軍府已經被三皇子派人控制,他到底是沒能見到司徒聲,不過禁軍卻發了善心,将那碗長壽面送進了司徒聲的房間裏。

夜半之時,司徒聲突然出現在她房中,神色倉惶的帶着她送密道逃離了将軍府。

她不斷追問他為什麽逃跑,問他司徒将軍在哪裏,可他什麽都不知道,因為是司徒岚讓他帶她連夜離開将軍府。

她心中隐約生出不好的預感,她想回去找司徒将軍,但司徒聲卻将她攔了下來。

他是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着司徒岚,只要司徒岚說讓他走,他就會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後面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将軍府燒沒了,司徒聲帶我離開了姑蘇,我為了避他躲進了普陀寺。”

寶樂公主的嗓音沒有起伏,面上也看不出一絲悲恸,仿佛已經沒有任何事能激起她心中的波瀾。

這故事裏有說不盡的無可奈何,道不完的心酸苦澀,明明這故事無關林瑟瑟,但林瑟瑟就是聽得喉間隐隐泛酸,只覺得心底五味雜陳。

在這之前,她是真的不喜歡寶樂公主,她覺得寶樂公主冷血又無情。

明知嫁給司徒将軍會害了他,但寶樂公主還是嫁了。

明知司徒岚是太上皇的血脈,寶樂公主依舊生了下來。

明知将軍府滅門的真相,寶樂公主卻選擇隐瞞事實,放任司徒聲孤身一人進京尋仇。

但當她聽完這些過往,林瑟瑟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倘若她身處寶樂公主這個位置,她的做法又能比寶樂公主強上幾分?

對于太上皇這個人,殺又殺不掉,逃也逃不開,不管她如何掙紮,都依舊在太上皇的鼓掌中任其玩弄。

好不容易出現一根救命稻草,讓她在深淵裏看到一絲希望,她又怎麽可能不緊緊攥住。

她還沒剛剛擺脫黑暗,以為人生得到解脫,卻又被太上皇親手掐滅希望,拖回萬劫不複的地獄中,陪他沉淪堕落。

對寶樂公主來說,活着已經很艱難了,如若不是為了司徒将軍和司徒聲,她可能早已經選擇離開人世,獲得解脫。

寶樂公主最對不起的人是司徒将軍,至于她是否罪不可恕,該不該得到原諒,這些都應該是司徒将軍來決定。

身為一個旁觀者,又還能要求她再付出怎樣的代價,來挽回她當年犯下的錯誤?

想起寶樂公主對他們兩人的不看好,林瑟瑟輕嘆一口氣:“如果我因為他的身世不公而選擇離開,那麽這份感情,未免也太過輕賤。”

是了,她不在意他的生父到底是誰,即便他的存在有悖天倫,她也不會因此而離開他身邊。

對她來說,司徒聲就是司徒聲,無關任何人。

寶樂公主搖頭:“不,你誤會了。”

林瑟瑟明知司徒聲已為宦官,還願與他攜手白頭,那她必定不會是那在意世俗之人。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太上皇的監控之下。”

寶樂公主眸中滿是嘲色,唇邊泛起一抹苦澀的笑意:“當你成為他軟肋的那一日,便是你同他共赴黃泉之時。”

他們兩人就如同當年的她一樣,将太上皇想的太簡單了。

太上皇能讓司徒聲以宦臣的身份,留在皇宮裏這麽多年,又給司徒聲滔天權勢和地位,無非就是想利用司徒聲來制衡皇帝。

如今他要讓司徒岚登位,而皇帝被扳倒之後,司徒聲自然也沒有了用處。

在這時候,如果讓太上皇知道林瑟瑟就是司徒聲的軟肋,那他們兩人誰都活不成。

她不願說出那段慘痛的過往,但司徒聲就和他父親一樣倔強,只要是他認定的事情,便不會輕易改變。

所以,她只好挑明現實,讓林瑟瑟自己抉擇——到底是要命,還是要這份感情。

林瑟瑟正要做出回應,卻聽見‘吱呀’一聲門響,門外傳來一道略顯嘶啞的低笑聲:“贏妤,還是你最了解哥哥。”

寶樂公主身子一僵,面色倏地慘白起來。

她的唇瓣蠕動兩下,僵硬的轉過頭去,站在門外的那人,正是她窮極一生都難以逃脫的夢魇。

太上皇勾起唇角,一步步的朝她逼近,就在她半步遠的地方,他緩緩停住了腳步。

倒不是他不願再靠近,只是林瑟瑟擋在了寶樂公主的身前,展開的雙臂像是護住幼崽的老鷹。

她脊背上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擋在寶樂公主身前的手臂輕顫着,洩露了她此刻焦灼的情緒。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舊沒有退卻的意思。

太上皇神色從容的轉動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垂眸輕笑:“贏妤,過來。”

他的嗓音微涼,似是春日融化的初雪,透着一絲雲淡風輕的慵懶。

寶樂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她望着擋在自己身前,雖然清瘦纖弱,卻堅定不移的那道背影。

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有些不想逃避了。

她累了,再也不想這樣糾纏下去了。

寶樂公主從林瑟瑟身旁繞了過去,她乖順的走到他身前,像是一只溫馴的寵物。

她主動擡手圈住他的脖頸,輕踮腳尖,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他眯起幽黑的眼眸,瞥向她輕顫的手臂,随後挑唇一笑:“你還在等什麽?”

寶樂公主看着他的眼睛,面色平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慢條斯理的取出手帕,耐着性子擦拭着她黝黑的臉頰,直至将那一層鍋底灰擦幹淨才算罷了。

望着她凝玉般光潔的肌膚,他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神情:“走,跟哥哥回家……”

他話音未落,便有一把泛着凜凜寒光的利刃,用力的抵在了他的後頸上。

她咬着牙龈,一字一頓的惡狠狠道:“你不是我哥哥,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他便猶如沒有感覺到頸間的利刃,微微颔首道:“倘若你願意,喚我夫君也可以。”

利刃割破了他的皮膚,血液争先恐後的向外湧出,沿着刀身淌進她的指縫之間。

太上皇擡起手臂,骨節分明的手指撫過她的下颌,他低聲誘哄道:“來,殺了我。把刀刺進去,這一切就結束了……”

感受到指間黏稠溫熱的血液,她的神色微微有些僵硬,握住刀柄的指尖抖如篩糠。

他掀唇一笑,叩住她下颌的指腹向下移了兩寸,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樣,細數了三個數:“三,二,一。”

就在寶樂公主回過神,舉刀刺下的那一瞬間,她身子倏地一軟,不受控制的向後栽倒過去。

他一手摟住她的細腰,一手攥住她握緊利刃的手腕,借着她的手掌,将那利刃對準她的脖頸刺了過去。

林瑟瑟瞳色一緊,忍不住低吼道:“小心——”

預想中的血濺當場并沒有出現,只聽見“咚”的一聲,匕首随之落地,他神色從容的屈起指關節,在她光禿禿的頭頂上彈了個腦瓜崩兒。

他滿意的笑了:“真響,我昨日就想試試來着。”

寶樂公主:“……”

她咬牙切齒道:“放開我!”

“贏妤,你鬥不過我。”他将她打橫抱了起來,輕描淡寫道:“別白費力氣了。”

眼看着他就要将她抱走,林瑟瑟望着毫無動靜的門外,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不動聲色的掩在衣袖裏。

林瑟瑟疾步走到他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帶她回宮,讓世人對她指指點點,戳她的脊梁骨?”

他挑了挑眉,瞥了一眼林瑟瑟:“你最該擔心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她。”

林瑟瑟攥緊了掌心中的匕首,眸中毫無懼色:“你對我哥哥做了什麽?”

畢竟昨日剛在山頂上,發生過那樣的事情,她和寶樂公主在屋裏說話,司徒聲絕對不會放心将她們扔下離開。

倘若他就在附近不遠的地方,那太上皇闖進來這麽長時間,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他的好兄弟陸想,在邊關失蹤……不,也沒準已經死了。”

太上皇難得好心,他從袖中掏出一枚刻着‘想’字的玉佩,耐着性子解釋道:“陸老将軍聽聞這個消息,悲痛過度,許是快要不行了。所以他急着趕回京城,便召來了司徒家的全部暗衛,代他守在門外保護你們。”

林瑟瑟看着那枚屬于陸想的玉佩,瞳孔驀地收緊:“你殺了陸想?”

他微微一笑:“不是寡人,是匈奴。”

她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面色煞白:“你當初讓陸想去邊關擊退匈奴,抱的就是這樣的心思?”

太上皇擡起眼眸,眸中滿是嘲色:“不然你以為,寡人會真的讓他娶了景寧?”

林瑟瑟紅着雙眼,一字一頓的咬着牙道:“她是你的女兒!你會把她逼死——”

“你又說錯了,她不是寡人的女兒。”他溫笑着糾正她的說法,神色認真道:“寡人少時曾應允過贏妤,此生只留她的子嗣。”

寶樂公主面色微僵,她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将這句玩笑話記到現在。

在她十二三歲時,萬貴妃偶爾會跟她講些過去的往事,以防她也遇到類似的男人,被一時的情愛,哄騙的昏了頭腦。

當她知道她父皇違背承諾,與別的女人生下一個個子嗣後,她便像是炸了毛的刺猬,憤憤不平的與她父皇冷戰了大半個月。

在這期間,她幾乎每日都會在三皇子面前抱怨,一會念叨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一會念叨男人靠得住,母豬能上樹。

她叽叽喳喳的唠叨,他就在一旁自顧自的看書。

有一天,她終于忍不住打掉了他的書:“你就不能安慰我一句?”

他微擡寒玉似的臉龐:“怎麽安慰?”

她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才想出來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比如……如果我要是和你在一起,你就不能和別的女人生孩子!”

他拾起地上的書,輕描淡寫的應道:“好。”

這對于她來說,不過就是年少無知時,随口一提的胡言亂語,就像是她還曾對太子說過,等長大了就嫁給他一樣。

誰料三皇子卻當了真。

她緩緩垂下眼眸,眸中不禁染上些悲色。

早知他是這樣窮兇極惡之人,當年她就不該靠近他,還不如讓他活活餓死在景陽宮裏。

太上皇在她光禿禿的頭頂上細細摩挲,不緊不慢道:“那個女人怎麽配給寡人生子?景寧和皇帝,他們都是野種。”

林瑟瑟眸色怔愣,似乎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書中提過,皇帝是太後與太醫偷歡得來的野種,純嫔是鎮國公夫人與太上皇醉酒後得來的野種。

若是按照太上皇的這個意思,不光皇帝是野種,就連嬴非非和純嫔也都不是他的子嗣?

那她是應該先驚訝太上皇早就知道太後給他戴綠帽子,還是應該先驚訝純嫔跟太上皇也沒有關系?

太上皇見她眸色滞洩,也不欲再與她浪費時間,抱着寶樂公主便朝門外走去。

林瑟瑟聽到腳步聲,終于回過神來。

她并不敢完全相信太上皇的話,不管是那句只留下寶樂公主的子嗣,還是陸想已經死了。

畢竟他手裏只是攥着陸想的玉佩而已,只要沒有看見陸想的屍體,她就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話。

她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腳步,以及向她靠攏而來的禁軍,突然想起太上皇方才說司徒聲走之前,曾留下了司徒家的暗衛保護她們。

如果暗衛們都還在,自然不會讓太上皇闖進屋子裏來,怕是他們已經被太上皇處置了。

雖然心中沒有抱有太大希望,但她還是對着門外試探着喊叫了一聲:“歲山——”

別說回應了,外頭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時,一群身着黑衣的暗衛們出現在門外。

為首的是歲山,她一眼就認出了他,指着太上皇道:“歲山,快攔住他!”

她的語氣有些激動,司徒家的暗衛們都能以一頂十,太上皇帶來的人并不多,倘若歲山他們能制服太上皇,這一切陰謀詭計便可以結束了。

歲山的表情略顯僵硬,他和那些暗衛們停住腳步,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外,望着她的眸光中滿是絕望之色。

林瑟瑟愣住了:“歲山,你怎麽了?”

他們還能正常行走,甚至方才還有好幾個人是從屋檐上跳下來的,這便說明他們沒有被太上皇下藥或是點穴。

那他們為什麽不回應她?

歲山沒有說話,回答她的是一道熟悉的嗓音:“皇後怎麽忘了,我也是司徒家的家主。”

暗衛們直覺的朝着兩側避讓,司徒岚手中捧着湯婆子,笑吟吟的看着她:“能召來暗衛的,不止司徒聲一人。只要我願意,他們便也服從于我的命令。”

作者有話要說: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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