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一個皇後

太上皇掌心微攏,指腹抵在玉色酒觥上,修剪整齊的指甲,一下下輕叩着觥身。

他落在司徒岚身上的眸光略顯散漫,似乎在等待司徒岚做出什麽回應。

司徒岚眼眸低垂,捧着湯婆子的手掌輕顫,身前的那道視線像是燒紅的鐵烙,就抵在他頸間的大動脈處。

仿佛只要他多呼出一口氣,那鐵烙都會将他燙的皮開肉綻,血肉淋漓。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朝那案前的銀翹長劍,緩緩伸出了手臂:“九千歲怕不是喝醉了。”

司徒岚将長劍扔給了侍衛保管,而後倏忽站起身來,親自走到司徒聲身旁,掌心叩住他的手臂,語氣溫和道:“來,坐下醒醒酒。”

他猶如屹立的高山,任由司徒岚如何扯拽,欣長的身形都未晃動一下。

司徒岚身體孱弱,若是拼起蠻力來,自然比不過司徒聲,見拽了兩下沒動靜,他便向前傾過身子:“就這樣結束你的性命,未免太過無趣。”

“你的女人還在我手裏,你今日最好不要惹怒我。”他唇畔帶笑,眸底卻沒有一絲溫度。

司徒聲還是坐了下去,明明司徒岚說讓他醒醒酒,但他坐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攥住案上的玉斝,仰頭灌下一大杯辣喉的清酒。

玉斝被随手擲了出去,咕嚕嚕的滾到司徒岚的腳下,但司徒岚就像是不曾看見玉斝,沒有停頓的跨步邁了過去。

兩兄弟坐在了同一桌,可他們之間便猶如陌生人一般,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疏離冷漠的氣息。

皇帝對于司徒聲這個不速之客,帶着滿腹的怨怼和憤慨,往日司徒聲再怎麽放肆嚣張,也從沒有拖着利刃長劍出現在朝堂之上。

不管司徒聲今日是否醉酒,不管司徒聲那一劍是沖着誰來,這都已經觸及到了他的底線。

他正欲發怒,太上皇卻搶在他之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自開國以來,晉國歷朝歷代,便從未有人劍履上殿。從前是如此,以後也必是這般。”

皇帝愣了愣,只聽太上皇繼續說道:“無視君王乃大不敬,沖撞燕王是以下犯上,條條樁樁皆死罪,念你是醉酒初犯,便在認親宴後流放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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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和殿內一陣死寂,衆人皆是瞠目結舌。

這四年之間,九千歲仰仗着太上皇的寵愛,在晉國前朝後宮叱咤風雲,一手遮天。

比這更過分的事情,九千歲也不是沒有幹過,但太上皇向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連當初九千歲逼迫皇上立後,太上皇都未曾加以幹涉過。

今日這事看似發生的突然,但細細想來,卻又合乎情理之中。

與其說太上皇是因為九千歲執劍上殿,蔑視帝王而發怒,倒不如說他是被九千歲對燕王的不敬所觸怒。

自從燕王這個義子出現後,太上皇便将所有榮寵都給了燕王,九千歲怕就是為此才慌了神,想在太上皇面前演一出欲擒故縱的苦肉計,奪回屬于自己的恩寵。

誰料太上皇根本不吃這套,還因九千歲冒犯了燕王,便要将他流放到漠北那苦寒之地。

聽到太上皇對九千歲不容置喙的處決,一時間殿內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喜的是皇帝及其手下黨羽,不管太上皇因何處置九千歲,只要能将心頭大患鏟除,其他的細節根本就不重要。

憂的是那些依附九千歲的官員們,他們的靠山大樹倒了,屆時皇帝為鞏固自己的權勢,必定要将朝堂重新大換血。

但不管他們如何恐慌,也沒有人敢站出來為九千歲叫一聲不平。

畢竟相比起九千歲,太上皇處事的鐵血手腕更為可怖。

而作為被處罰的當事人,司徒聲卻置若罔聞,無動于衷。

別說是流放漠北,就是将他千刀萬剮,他也毫不在意。

今日他既然敢走進保和殿,便是要和太上皇之間做個了斷——他是生是死都無妨,但太上皇必須死。

至于林瑟瑟,他已經命劉袤派人去救了。

她昨晚在景陽宮對着那金鈴叫了大半夜,他體內的連心蠱一直在顫動,令他想不知道她在哪裏都難。

雖然知道她在景陽宮,可他卻不能輕舉妄動。

以他對太上皇的了解,只要他敢踏出齋宮半步,表露出任何一絲要去景陽宮的想法,太上皇絕對會在他抵達景陽宮之前,将她轉移到其他的地方。

倘若太上皇要警告他,說不準還會剁了她的手腳,将她的碎肢送到他面前來。

對于太上皇來說,只要留下林瑟瑟的性命,便可以起到威脅他的作用,至于她的身體是否完整,這根本不重要。

為了确保她的安全,他便只能耐着焦躁的心情,在齋宮裏孤坐了一整晚。

但要想麻痹太上皇,只是這樣,自然還不夠。

所以他佩劍上殿,在太上皇面前演了一出走投無路,只能對司徒岚以命相挾的好戲。

劉袤會趁太上皇掉以輕心之時,率人喬裝打扮,佯裝成太上皇身邊的禁軍,借着奉命押人之由,前去景陽宮救出林瑟瑟。

屆時劉袤會把她送出皇宮,帶她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等他歸來。

如果他死在此地,那劉袤就會立刻率兵護送她離開晉國。

他給她留下了五國各地商鋪的房契和田契,不管她去哪裏,她的後半生都将會衣食無憂。

司徒聲眸中無喜無怒,他微微側眸,瞥向坐在身旁的司徒岚。

果然不愧是太上皇的血脈,真是将太上皇骨子裏的薄情寡義、腌臜龌龊學的是分毫不差。

他漆黑的眸光冰冷刺骨,寒似二月霜花,帶着些嘲弄之色,不染一絲溫度。

司徒岚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倏忽攥緊酒觥,指尖因太過用力而泛起了一抹虛白。

太監尖細的嗓子倏地響起,打破了殿內死寂的氛圍:“燕成帝駕到——”

話音落下,坐在席間的純嫔卻是繃緊了脊背,額間隐隐滲出汗水,搭在膝間的雙手緊攥,眸底藏着些焦灼之意。

她原本是想等林瑟瑟死了,再與燕國帝後認親。

但林瑟瑟命大,任是她多次□□,林瑟瑟都幸運的躲了過去。

而那司徒聲為了給林瑟瑟出氣,連一點證據都沒有,便将燒焦的陸凱扔進了她的房間裏。

縱使她的心髒再強大,也受不了與陸凱的屍體日夜相對,她驚恐交錯之下,這才不得不提前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如今林瑟瑟下落不明,雖有太上皇相助,她依舊還是心底惶惶,生怕這認親宴出一點岔子。

純嫔盡可能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燕成帝攜皇後和太子入殿後,她叩緊掌心中的鴛鴦玉佩,強行擠出一滴清透的淚水。

燕成帝還未站住腳步,純嫔便已經踱步上前,淚眼朦胧的跪在了他的身旁。

她一句都沒有說,只是将手中的鴛鴦玉佩舉過頭頂,泣不成聲的奉了上去。

這些年來,燕成帝從未放棄過尋找自己的女兒,期間有不少拿着信物來認親的女子,但那些信物皆是贗品,沒有一人是他的血脈。

他燃起過多少次希望,便有過多少次失望,若非是晉國的太上皇親自來信,将那鴛鴦玉佩的細節描述的繪聲繪色,他也不會拖家帶口的來晉國認親。

燕成帝望着純嫔怔愣一瞬,擡手接過那鴛鴦玉佩,放在指間細細摩挲了兩下。

鴛鴦玉佩共有一雙,一塊是千寒冰玉,一塊是上陽暖玉,冰玉傳給嫡長子,而暖玉則是傳給嫡長女。

這塊玉佩色澤溫潤,指腹輕觸之,便散發出渾然天成的絲絲暖意,确是上陽暖玉不錯。

許是這些年冒充他血脈的女子太多,燕成帝并沒有因為這一塊鴛鴦玉佩就相信純嫔。

他微微擡眸,便有燕國使者送來一只裝滿清水的銀碗,将純嫔扶了起來:“事關兩國,委屈姑娘了。”

說罷,燕成帝便用銀針刺破手指,從指腹上擠出兩滴血,滴入了銀碗之中。

純嫔倒也不懼怕,不過是滴血認親罷了,她前世能混過去,這輩子自然也可以。

滴血認親并沒有科學依據,但因為古代沒有更先進的認親技術,這些古人就只能用這個土法子認親。

可能是因為她是O型血,和任何血型都能融合的原因,前世她稀裏糊塗的就混過了滴血認親這一環節。

這一世純嫔為保險起見,在來認親宴之前,她在指甲縫裏均勻塗抹了白礬。

有那白礬混在水中,不管有沒有血緣關系,兩者的血液都可以融合在一起。

純嫔不緊張,倒是皇帝緊張的要死。

他往日不曾見過燕成帝,聽純嫔道出她自己的身世,他心中雖有疑慮,卻還是選擇了相信。

但此刻見到燕成帝之後,他才知道純嫔那些話都是在放屁。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燕成帝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一雙劍眉下是如寒山深雪般深邃冰冷的眸子,而燕後冰肌玉骨,眉眼如畫,也是個實打實的傾城美人。

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又怎會生出純嫔這樣相貌平平無奇的女子。

再加上純嫔和林瑟瑟出生時,曾被産婆掉過包,到底誰才是燕成帝的血脈,簡直是一目了然。

但不管誰是燕成帝的女兒,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誰能為他、為晉國,帶來更大的利益。

毋庸置疑,相對于和司徒聲不清不楚的林瑟瑟,純嫔對他更為真心實意,也容易操控一些。

皇帝正要開口阻攔,純嫔卻先他一步,将手指刺破滴血入清水之中。

她故意在指腹紮了個淺淺的傷口,以便她在擠指尖血時,不經意間将指甲劃入水中。

塗抹在指甲上的白礬,在血水中漸漸融化,那兩滴散開的血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的融合在了一起。

皇帝驚得目瞪口呆,但太上皇卻沒什麽反應,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們的血能不能融到一起去。

燕成帝望着那銀碗裏相融的血液,眼眸中隐隐泛起了些紅意:“都怪父皇不好,讓你流落在外,受了那麽多年的苦。”

純嫔緊咬唇瓣,像是在強忍着淚意,她不斷的搖着頭,哽咽的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燕後心疼的将她擁入懷中,淚眼婆娑道:“乖孩子,是我們對不起你,父皇和母後這就帶你回家……”

這溫情的一幕,被太上皇的笑聲打斷:“燕成帝先別急着帶純嫔走,好歹在晉國歇上兩日,也讓寡人盡上地主之誼。”

燕成帝在位十幾年,自然不會聽不出太上皇的言外之意。

無非就是在提醒他,他的女兒如今乃是晉國皇帝的妃嫔,他若是不表示一番,便休想帶走女兒。

說實在的,燕成帝并不将小小晉國放在眼裏,但晉國确實幫他找到了女兒,出于大國風範,他也不會跟太上皇锱铢必較。

“晉元帝的好意,朕心領了。”

燕成帝擡眸看向太上皇,唇畔帶着些溫善的笑意:“晉元帝幫朕找到失散多年的至親,朕感激不盡,願将四年前攻下的晉國兩座城池如數歸還,再奉上八千戰馬,一萬兵器盔甲以表心意。”

聽到燕成帝提起那兩座城池,司徒聲眸色微沉,額間隐隐凸起一道道躍動的青筋。

四年前,就是因為燕國突然攻打晉國,短時間內連破晉國兩城,而他父親的寝室中又被搜出與燕國來往的書信,所以被太上皇扣上了叛國謀逆的罪名。

他知道他父親不會叛國,哪怕他父親知道了太上皇和司徒岚之間的關系,也決不可能叛國通敵,用晉國百姓和将士的鮮血性命,為太上皇的卑鄙無恥來買賬。

如今燕成帝就在他面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為父親洗清罪名,為那将軍府枉死的百人讨一個公道。

但,那不是現在。

他必須再等一等,等劉袤救出林瑟瑟,等他确保林瑟瑟已經平安無虞。

一千四百多個日夜,他都硬生生的熬過來了,也不差這一刻片刻的時間。

就在司徒聲失神之間,太上皇和燕成帝已達成共協,原本燕成帝不欲節外生枝,準備帶着純嫔立刻離開。

但耐不住太上皇多次挽留,希望他們能留上片刻,待認親宴結束之後再行離開。

燕成帝看在純嫔的面子上,也不好拒絕太上皇,只好應下這請求,與燕後和燕國太子一同入了座。

純嫔順利認親,最開心的要數鎮國公夫人了。

她原本還擔心認親宴會出什麽差池,畢竟純嫔長得一點都不像燕成帝和燕後,唯一能自證身份的便是那鴛鴦玉佩。

但凡燕成帝多一個心眼,與純嫔滴血認親,那麽事情便都會敗露。

誰料純嫔的血,竟然奇跡般的和燕成帝的血融合在了一起。

這一幕看的鎮國公有些懷疑人生,甚至認為純嫔本來就是燕國帝後的血脈,而林瑟瑟才是他的親生子嗣。

不過鎮國公夫人就沒有這多餘的擔心,她無比确定純嫔就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血脈,因為當初産婆掉包兩個孩子這件事,就是她自己一手策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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