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二個皇後
掉包孩子的原因很簡單——純嫔不是鎮國公的血脈。
她剛懷有身孕之時,國公府便有風言風語傳出,說她肚子裏的是野種。
她當時在國公府地位不穩,有江湖道士說她懷的是福星,還說這孩子乃是人中龍鳳,能給她帶來無盡的福氣。
她以為肚子裏的是男嬰,雖然害怕這件事露餡,但她又想借着腹中子嗣站穩腳步,只好自導自演了一出掉包孩子的把戲。
那産婆是她花重金買通的,她先讓産婆在城外,尋一個跟她産期相近,也能生男嬰的孕婦。
而後在孕婦臨産之前,她借口說要去寺廟上香,私下則服藥将自己的産期提前了半個月,為的就是能趕上與那孕婦一同産子。
她預想的很完美,但她怎麽也沒想到,她和那孕婦肚子裏的都不是男孩,而是個沒什麽用處的女孩。
原本她還準備等風頭過去,再讓産婆‘良心發現’将掉包孩子的事情公之于衆。
屆時所有人都會同情她,而她只要哭一哭鬧一鬧,總能想法子将此事糊弄過去。
可她生的是女孩,也就沒有必要再冒險做這種無用功了。
想起自己大費周折的折騰這麽久,又在産婆身上耗費重金,她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還是将林瑟瑟抱了回去。
可能是因為她生的是個女孩,那些風言風語很快就消失了——只要不是男嬰,就根本沒人在意。
但林瑟瑟是個美人坯子,越長大就出落的越發清秀動人。
鎮國公很快就因為林瑟瑟太過美貌,而懷疑起了林瑟瑟的身世。
當滴血認親之後,鎮國公發現林瑟瑟不是他的血脈,随之大發雷霆,她只得讓産婆說出掉包孩子的事情。
原本她想和鎮國公一起去滴血認親,只要她阻止鎮國公和純嫔認親,用自己的血和純嫔認親就可以将此事糊弄過去。
但鎮國公将她囚在房間裏,自己一人連夜趕去村莊認親。
她以為事情要露餡了,甚至都準備好投湖自盡了,可鎮國公回來後卻告訴她,那村子在半年前走過水,村婦一家都燒死在了火海裏。
許是因為林瑟瑟和司徒家嫡長子,早在這之前便已經定下婚約的原因,鎮國公只得将錯就錯,這一錯就是十八年。
直到十八年後,純嫔得高僧指點,孤身前來國公府與他們滴血認親。
就在她又驚又怕時,卻發現純嫔的血不光能跟她融合,甚至還能和鎮國公融合。
她突然想起那江湖道士的話,純嫔果然是福星轉世,連老天爺都眷顧純嫔,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奇跡。
如今純嫔成了燕國的長公主,而她身為純嫔的生母,往後定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總算是能揚眉吐氣,再也不用受旁人的窩囊氣了。
鎮國公夫人向來處事低調,在宮中對太監和宮女也是客客氣氣。
但今日面對來送湯的宮女,她卻一臉傲色,趾高氣昂的揚起下巴:“放這裏吧。”
見宮女小心翼翼的侍候她淨手,她更是得意,連帶着喝湯時都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這道湯叫西湖莼菜湯,乃是晉國江南一帶的特色,味道清香鮮嫩,燕成帝也嘗嘗看……”
太上皇帶笑的嗓音,被一道驟然響起的尖叫聲打斷。
衆人循着那聲音看去,卻看到鎮國公夫人癱坐在地上,面色慘白的指着桌子上的湯碗:“手!湯裏有手——”
別說是旁人沒聽懂她的意思了,就連鎮國公也是一臉迷茫,鎮國公夫人連爬帶滾的掀翻了桌子:“拿走,快拿走……”
要說她那一聲尖叫丢盡了鎮國公的顏面,這掀桌子的舉動就是對晉國皇室的大不敬。
鎮國公鐵黑着一張臉,正要讓人将她拖下去,卻看到那灑在地上的西湖莼菜湯裏,咕嚕嚕的滾出一小節血淋淋的手指頭。
不光是他看見了,前去收拾地面的宮女和太監,也都看見了。
鎮國公臉色微變,上前拾起手指頭:“這……”
衆人的視線皆停留在鎮國公掌間的手指頭上,唯有司徒聲瞳孔驀地一緊,執起銀匙攪動起面前的湯碗來。
他薄唇抿成一道線,似乎已經忘記了呼吸,只記得在心底一遍遍祈禱,不要有,湯裏什麽都不要有。
可不管他如何祈禱,他還是在自己的湯碗裏,發現了一節血肉模糊的手指。
這是一節小拇指,指甲修的整齊圓潤,指腹上布着薄薄的繭子,還有一道彎月狀的傷疤。
這傷疤,是陸想喝醉了酒,拿着酒壺在他家房頂上跳貴妃醉酒,結果不慎踩滑摔了下去,被砸碎的酒壺碎片割傷了手。
當時小拇指止不住的流血,陸想以為自己手指頭保不住了,在他面前哭的跟孫子似的,說沒有手指頭就娶不到媳婦了。
他因為這事嘲笑了陸想很久,即便過了好幾年想起來,他也依舊覺得好笑。
可現在,他看着這節手指頭,卻有些笑不出來了。
陸想已經失蹤數日,原本他還抱着一線希望,如今連陸想的斷指都被送到他面前了,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司徒聲攥住銀匙的手指抖如糠篩,指尖因太過用力微微泛白,他渾身的力氣像是被突然抽空,連擡頭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的如此艱難。
他将那湯碗裏的小拇指撈了出來,歪着腦袋看向司徒岚,眸底隐隐顯出一抹猩紅:“你們,殺了陸想?”
司徒岚眸色漆黑幽深,唇角依舊在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給你機會報仇。”
他撚起琉璃盞裏的銀刀,放在骨節削瘦的指間細細把玩,随着‘啷當’一聲,那把銀刀被扔在了司徒聲面前:“殺了我。”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就仿佛在說今日天氣不錯一般。
下一瞬,那銀刀的刃面便抵在了司徒岚的頸間,刀刃緊緊貼着他的動脈,甚至連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司徒聲咬緊牙關,一字一頓的從齒間擠出來:“你以為我不敢麽?”
司徒岚輕笑一聲,眸中毫無畏懼:“那就動手吧。”
他攥住銀刀的手臂在發顫,脊背緊緊繃住,像是一道含蓄待發的弓箭。
動手,動手啊
随着一聲悠遠響亮的哨聲,銀刀從指縫間緩緩墜落。
那哨聲代表着劉袤已經救出了林瑟瑟,更是代表着他無需再隐忍下去,可以拼死一搏的暗號。
司徒聲阖上雙眸,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你說的對,我殺不了你。”
“但我會殺了太上皇,将他做成人棍放在你的床前,讓你日夜與他相對,用你後半生的痛苦,為那些因你而枉死的亡魂贖罪。”
他話音落下,身着戎裝的陸父,便手持方天畫戟,率着一衆晉國将士從保和殿外沖了進來。
不過眨眼之間,他們已經将整個保和殿都緊緊包圍了起來。
皇帝怔愣一瞬,随即拍案而起,怒氣沖沖道:“你們想幹什麽?莫不是想要造反——”
司徒聲倏地站起身來,從陸父手中接過雁翎刀。
刺骨冷風從殿外呼嘯而入,沒有人看清楚他的動作,只隐約感覺到一道寒氣掠過,當他們回過神來時,那泛着凜凜殺氣的雁翎刀,已經架在了太上皇的頸間。
“燕成帝,四年前燕國率兵突襲晉國,一連攻破荊州、連州兩座城池,令我父親司徒霍背負上叛國之名。”
司徒聲強忍想要一刀砍斷太上皇頭顱的沖動,望着燕成帝冷聲道:“有傳聞燕國攻破兩城,是因為我父親叛國通敵,為燕國送去了晉國兩城的布防圖。”
“更有甚者,道我父親與你燕國聯手,是為借燕國之力,在晉國造反謀逆。”
“今日我司徒聲,便要替家父和将軍府一百多口冤死的亡魂,問一問燕成帝,真相是否如傳聞所言?”
他說話之時,似乎是注入了兩分內力,令整個保和殿內都回蕩着他铿锵有力的聲音。
晉國臣子們皆怔愣失神,任是誰也沒有想到,在晉國前朝後宮叱咤風雲的九千歲,竟然就是那個失蹤在火海裏的司徒家嫡次子。
要知道,司徒聲乃少年英雄,他赤膽忠心,骁勇善戰,幾年之間立下戰功累累,曾被百姓們譽為晉國守護神。
可就是這樣一個家喻戶曉的英雄,在短短四年內,卻成了視人命如草芥的奸佞之臣,甚至擾亂朝綱,誅殺忠臣,淪為人人懼怕的九千歲。
他們心下感慨萬分,都忍不住将視線落在了沉默不語的燕成帝身上。
燕成帝在位十幾年,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但被卷進這種朝廷內亂和私人恩怨中,還是令他頭疼不已。
四年前的那一戰,是八皇子率兵所為。
八皇子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此人野心不小,可實力不夠,總想着打仗立功,卻只會紙上談兵,根本聽不進旁人的意見。
打過幾次敗仗後,燕國将軍叫苦連天,百官上奏要求他處置八皇子。
可到底是親弟弟,又不能打殺了去,他便只好收了八皇子的虎符,象征性的處罰了一番。
八皇子被撤掉了實權,挂着副将的官職留在了軍營,但八皇子一直都不怎麽老實,總是試圖煽動燕國将軍四處征戰。
燕國将軍有自己的原則和分寸,自然不會聽信八皇子的謬言,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不知道八皇子的小心思。
直到四年前,八皇子突然偷襲晉國,竟自己率兵攻破晉國兩座城池。
那一戰燕國将軍并未參與其中,因此他并不知曉其中的細枝末節。
只是在慶功宴上,八皇子酒後失言,曾提起過有貴人相助,給他送過荊州和連州兩城的布防圖。
他還以為是八皇子在胡言亂語,畢竟每個國家城池的布防圖,唯有帝王和城主手中會有。
有時候将軍打仗要用這座城池的布防圖,便要先經過帝王的允許,才能從城主手中獲取這份布防圖。
也就是說,如果那布防圖是別人送給八皇子的,那麽能做到如此的人,只有晉國君主,荊州和連州的城主,又或是打仗要用到布防圖的晉國将軍。
如今聽司徒聲這樣說,看來似乎确有其事,可他并不清楚那布防圖是誰送的,也一點都不想摻和晉國朝堂上的恩怨裏。
說是這樣說,他現在身在晉國之地,想要完全置身事外,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燕成帝斟酌一番,謹慎開口道:“當年荊州連州之戰,乃是蜀王率兵攻打。雖不知那布防圖之事是真是假,但借燕國之力謀逆造反,這确實是無中生有的謠言。”
身為一國君王,即便是在危機之時,在衆人面前也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
燕成帝這話,算是給司徒将軍洗清了謀逆造反的罪名,但那布防圖之事,卻還是沒有說清楚。
許是擔心司徒聲一時沖動,再傷害了他的妻女,燕成帝又補充一句:“朕今日來此,只為認親,待朕回燕國之後,自會向蜀王問清事實,命燕國使者前來公布當年的真相。”
這話燕成帝說的誠心誠意,但也難免有一絲應付之意。
司徒聲把刀架在太上皇脖子上,這可是當衆弑君謀逆,許是等不到真相公之于衆的那一日,他便已經被車裂腰斬,株連九族。
即便如此,燕成帝答應調查真相,便會說到做到。
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司徒聲也沒有再為難燕成帝,他将晦暗的眸光,移到了太上皇頸間。
雁翎刀掠風而起,泛起凜凜寒光的刀刃,清晰映出了他眸底的猩紅之色。
在那刀刃落下的一瞬間,殿內同時響起兩聲低喝:“住手——”
那聲音一道來自寶樂公主,一道來自林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