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陸辰風收起玩轉在指間的煙,踏過石板路,邁到主路上,幾步來到林潮生身邊,然後陪着他一同往客棧走。

林潮生緊了緊握把的手,手背繃出一線微凸的青筋,剛調整好的心跳此刻全亂了,面色卻始終佯裝鎮定。

“怎麽、沒走?”喉結滑動,他打了個磕巴問,尾音要比往常揚得高一些,差點暴/露出內心的竊喜。

“回去也是做設計,在哪兒構思都一樣。”陸辰風幾分鐘前抽過煙,他從兜裏掏出薄荷糖盒,倒一顆先給林潮生,“這裏的風景這麽美,或許能找到更多的靈感。”

一個動作,一句話,巧妙地承接彼此的心照不宣,林潮生用舌尖卷着紅豆大小的糖粒,心上也像抹了一層甜:“你已經開始接工作了嗎?”

路面灑滿落日餘晖,新的一周開始,若是期望更近一步,陸辰風認為有必要對林潮生做一個詳細的自我介紹:“我的第一職業是寶石商人,五年前着手珠寶設計,現在正為一場設計比賽做準備。”

林潮生睜大眼睛:“寶石商人?”

“嗯。”陸辰風笑道,“你這是什麽表情?很意外嗎?”

“因為這個職業并不多見。”林潮生食指輕觸鼻下,“至少我是第一次聽說。”

“哎?不對啊。”他這時才反應過來,“不是要我猜的嗎?怎麽改你自報家門了?”

調轉腳步,兩人走進庭院,林潮生将簡伊的摩托車停靠在牆角,陸辰風回答:“并不是什麽特別的職業,隐瞞太久總感覺像在故弄玄虛。”

當然,“自報”的意義也是不一樣的。

推門步進客棧前廳,簡伊在櫃臺後面一蹦三尺高,立馬揮動胳膊把林潮生拐到一邊,小聲附耳道:“哥,我說你怎麽總是親自為陸先生服務,真是慧眼如炬啊,他還想繼續跟咱們這兒住,照這個趨勢,保不齊能再待上半拉月呢……”

林潮生打斷他的胡扯:“從現在起,陸先生的房間按标間價格收費。”

“啥?!”簡伊的表情跟變臉似的,“這也……虧太多了吧?”

林潮生反手彈給他一個腦瓜崩:“我還不清楚你,提成不變。”

得到林潮生的保證,簡伊美滋滋地閃回櫃臺後面摁着計算器,手舞足蹈地念道:“我哥對我真好。”

林潮生看着少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揚起唇角時,餘光中的陸辰風正朝他望來,他坦然接住他的視線,窗外的水光山色在這一刻倏忽黯淡。

晚飯喝的雞湯,陸辰風拿它來泡米飯,搭配林潮生炒的一碟兒肉沫菌菇,胃口大開。水足飯飽,陸辰風坐在觀景平臺的高腳凳上,掌下壓着畫本,伴着月色構想設計。

晚上一般很少有人來這裏,所以當身後響起開門聲時,陸辰風不用猜,一定是林潮生。

一人手中端一杯青桔茶,陸辰風啜飲一口,胃裏熨帖又暖實。與林潮生置身寂靜的夜晚,心情有些惬意,他低首觑一眼表,問:“往常這個時間,是不是該睡覺了?”

“今天得晚一點。”林潮生兩手包住杯子,捂着掌心,白皙的指尖因熱燙的溫度泛出淡淡的紅色,“實在沒什麽困意。”

陸辰風:“你一直保持着早睡早起的習慣嗎?”

“最近兩年才開始的,以前的我是個夜貓子。”林潮生說,“有時為了趕工,三四天不睡覺的情況也有。”

趕工?陸辰風暫且壓下心裏的疑問,鉛筆繞拇指轉動兩圈:“開了客棧之後就把生物鐘調整過來了?”

林潮生“嗯”一聲:“可不能仗着年輕,為了事業什麽都不管不顧,還是要多注意身體。”

筆尾在畫本上輕磕兩下,陸辰風盡量自然地挑起話題:“除了雲南,林老板去過其他城市嗎?”

林潮生如實回答:“若是算上出差的話,差不多全國都跑遍了。”

陸辰風注意着林潮生的表情:“北京呢?”

林潮生聞言垂下眼睫,又很快擡起:“待過兩個月。”

陸辰風:“也是出差?”

林潮生搖頭:“不是。”

陸辰風常年與人交際,察言觀色是他們這一行最基本的能力,在國際珠寶展上打價格戰時,往往需要靠對方神情中謹小慎微的變化,來判斷寶石的最終定價有無漲幅或落低的可能。以至于當他捕捉到林潮生眼底一瞬暗下去的光,立刻明白自己不該再将話題繼續。

林潮生指指陸辰風的畫本:“我能看看你的設計嗎?”

“其他人恐怕不方便。”翻開第一頁,陸辰風把本子遞給他,“你的話,當然可以。”

這句回答帶給林潮生的感覺,如同陸辰風住進“佳夕”的第一晚,詢問“客棧允許吸煙嗎”,他回複“這會兒允許”一樣,都有一種被對方“特殊對待”的榮幸。

借着前廳投來的光線,林潮生翻動紙頁,才剛看到第四件作品,忍不住發出感嘆:“這些獨特的設計,你是怎麽想到的?”

陸辰風平和地笑笑:“這在業內可算不上獨特,頂多是‘能入眼’。”

林潮生神色微訝:“你們這一行的标準這麽苛刻啊?”

忽然擡起的目光過于純澈,陸辰風頓住轉筆的動作:“不是苛刻,是我本身還差得很遠。”

林潮生欣賞着一枚紅珊瑚原枝琺琅彩吊墜,順口問:“會不會遇到靈感缺失的時候?”

“其實靈感的來源有很多,它囊括天地萬物,比如我們面前的這一幕景,身後的這所建築,甚至包括岸邊的燈火和船只,此刻的月光,還有……你的眼睛。”陸辰風坦誠道,“帶來靈感的事物應有盡有,至于如何運用,這就要看設計師們的本事了。”

你的眼睛。林潮生在聽到這四個字時下意識避開陸辰風的視線,又故作淡定地慢慢望回去。

陸辰風臉上挂着淺淡的笑意,口吻卻在自嘲:“但我不瞞你,現在的我是一點本事也沒有。”

散着熱汽的茶杯裏浮動着一層柔光,林潮生合上本子,用托底的那只手在陸辰風看不見的地方愛惜地撫了撫,然後交還回去,思忖着開口:“關于設計,我是一竅不通的,不過或許我可以站在外行人的角度,給你一些其他方面的靈感。”

陸辰風饒有興致地偏過頭:“洗耳恭聽。”

林潮生支起一條手臂,虛握成拳抵在臉側,嗓音在夜色的映襯下有着更為松軟的質感:“我認為,旅行的意義,是在大自然中尋找屬于自己的浪漫主義。”

他想說的只有這一句話,之後漫長的空白裏,兩個人都默契地緘默不語。

浪漫主義……嗎?陸辰風食指點着杯壁,斂眉沉思。

“你剛才所講的那些靈感來源,沒有一樣是從你自己這裏獲取到的。”林潮生道,“不如嘗試着遵從本心去體現和表達,會不會更好一點?”

不可否認,林潮生的話确實讓陸辰風想要重新審視自己的作品。收好紙筆,他端起茶杯,碰了碰林潮生的杯沿兒:“好像每次和你聊天,總能有所收獲。”

“是嗎,那真是再好不過了。”目光在陸辰風手上停留幾秒,林潮生捧起杯子,垂眸盯着曳動的茶水,溫聲說,“無論如何,我只希望你能不虛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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