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別讓當下無法掌控的情緒,無法篤定的事情,束縛和限制了你以後的自由。”

返回房間的陸辰風,耳際一直萦繞着林潮生的最後一句話。盡管在聽完他的陳述,沒能及時理清思路,作出回複,但從某種角度來講,陸辰風不得不認可,林潮生說的是對的。

若是年輕十幾歲,處在為愛而生的年紀,還保留着少年人最赤/裸的莽撞與沖動,遇見自己喜歡的人,興許陸辰風是能夠有所犧牲,不管不顧的。

可事實是,他直到現在才遇見林潮生。

林潮生在天臺講的那番話,陸辰風不難猜出他的言外之意——林潮生覺得他的感情只是一時新鮮,一時興起。

就算被這樣誤會和定義,陸辰風卻不惱,他心平氣和地為自己泡一杯青桔茶,端起簡伊送來的幾塊鮮花餅,放到陽臺的矮幾上,坐進藤圈椅裏悠哉地曬着太陽。

沒有人比陸辰風更了解他自己。

如果說十八歲時未經世事,尚且擁有最純粹的情感去喜歡一個人,是多麽難得可貴,那麽正值三十二歲的年紀,追求過名利,看重過世俗,做任何決定總要先權衡利弊,還能抛開這些顧及,純粹地愛慕一個人,又談何容易。

陸辰風并不心急,他還剩下五天時間去和林潮生相處。至于對方有着怎樣的過往,怎樣的經歷,怎麽才能打動他,改變他的想法,需要慢慢計劃。

遠處的山海觀望得久了,白燦燦的陽光鋪滿視野,眨眼的剎那,陸辰風倏地福至心靈,掏出手機點開微信,進到林潮生的公衆號,手腕搭在疊起的膝蓋上,背脊朝後倚向座椅。

文章的數量不多,每月固定一篇,內容由四個部分組成:以音頻形式推薦的歌曲,幾張攝影照片,精簡的一行文字,以及客棧的宣傳廣告。

很快翻到頁面最底部,陸辰風選擇自下而上依次閱讀,于是點開第一篇文章。

标題名為“對佳夕客棧說hi”,除音樂和廣告外,裏面的配圖有:瓦房上空的彩虹,蹿進庭院中的刺猬,玻璃風鈴,價格昂貴的沙發椅,一竹筐的玫瑰花瓣,第一次心血來潮制作的鮮花餅——并附字:烤的這是什麽鬼?

黑乎乎的幾小坨,陸辰風沒忍住笑了笑,然後兀自分析,林潮生建立這個公衆號的時間應該是與經營佳夕客棧同步,距今也是兩年。

林潮生過去究竟是做什麽的?陸辰風不禁想,一個能把仙人球養死的人,工作該有多忙碌。

他繼續滑動手指,先點擊播放第二篇推薦的鋼琴曲,名《FLOWERS》。下面的圖片有:“老派浪漫”音像店,複古留聲機,海岸邊的木茼蒿花叢,電線杆上排排站的小麻雀,鴛鴦與海鷗,極地白色自行車——附字:糟糕,我是不是買成女款的了?

十幾分鐘過去,陸辰風身上被太陽烘暖,耳邊聽着唯美的純音樂,揚起的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第六篇。釘在院牆上的信箱,樹影裏的夕陽,窗格外的蒼山,玻璃罐中的金魚,奇形怪狀的蘑菇,簡伊送的大熊貓鑰匙墜——附字:小夥子審美有待提高。

減過肥的熊貓,造型另類,尤其做工粗糙,太不可愛了,陸辰風默默贊同。

估計是被簡伊看到了自己的“吐槽”,所以下一篇內容,林潮生為“取悅”這孩子,拍的全是他的照片。

十八歲的少年戴着一頂鴨舌帽,墨鏡架在鼻梁上,酷酷地立在客棧門前擺着各種騷氣的pose,賣力地在為“佳夕”做宣傳。

臨近正午,陸辰風已經浏覽到最頂端的文章。他打開,帶着生活化氣息的照片撲面,亦如往常,可照片裏的內容卻不再是他陌生的東西。

破舊的草帽,熱鬧的集市,踢毽子的孩子們,寧靜的漁村,薄荷糖盒,自行車和電動小摩托,菠蘿飯,棒棒糖與雪花銀袖扣,古城街道,印有花田的明信片,以及……

畫着山海彩雲的小花盆。

陸辰風目光鎖定林潮生末尾的一行配字,壓下的拇指越來越用力,似乎想要穿透屏幕,去感受每一個文字的溫度。

“二十九歲生日那天,我遇到了一個人,第一眼就很喜歡。我對着彩雲許下心願,希望他能來住我的客棧。”

屏幕自動暗下去時,鈍重的心跳聲持續響在耳畔,陸辰風仍未回神,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在身體裏肆意沖撞,令他惶恐,也令他驚喜。

花費一下午待在房間平複心情,傍晚時分,陸辰風走去前廳,找到了坐在觀景平臺高腳凳上抱着白瓷杯喝茶的林潮生。他推門來到他身邊,同前幾次一樣,向林潮生發出邀請:“天氣這麽好,一起去散個步吧。”

林潮生應聲起身,乖順地跟在陸辰風身後。

并排行走的兩個人,沿環海公路筆直往前,陸辰風指間娴熟地玩轉着金屬火機,林潮生偶爾看景,偶爾看他,視線瞄着對方的側臉,無數次欲言又止。

陸辰風問:“想說什麽?”

嗓音很低,很沉,林潮生緊張地皺眉,早上的話坦露得過于直白,是不是惹這人不高興了。他搖頭:“沒什麽。”

陸辰風看他一眼:“現在不說,等下可就沒機會了。”

每個字都咬得硬邦邦的,林潮生心髒陡然一墜,垂眸俯視着腳下的路,佯裝平靜道:“你是……生氣了嗎?”

陸辰風:“嗯。”

林潮生:“……”

他們停步在陸辰風來大理第二天尋到的那處小碼頭,周遭依舊空曠無人,靜谧無聲,很适合談心。美人蕉開着熱烈如火的花朵,陸辰風深吸兩口剛點燃的煙,轉身坐到身後的長椅上,夾煙的右手搭在膝頭,擡眼望着立在自己面前的林潮生。

林潮生沒有跟陸辰風對視,也沒有坐去他身邊。

“關于今早你對我講的那一席話,我想了很久,現在回複你。”陸辰風語聲平穩,語速緩慢,“若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你可以随時打斷我。”

聞言,林潮生這才把目光挪向他,接住陸辰風溫柔的注視。

“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煙縷随風消散,陸辰風說,“我們相處的這些天,最終也會被你定義為‘不過如此’,而很快忘記嗎?”

林潮生眼角微垂,回答得迅速:“不會。”

陸辰風:“那你憑什麽這樣斷言我呢?”

一瞬啞然,林潮生窘促地蜷起手指。

“對我來說,這是我的旅行,但我卻走進了你的生活。”陸辰風嗓音溫和,無波無瀾,至此聽不出一絲一毫反常的情緒,“當我得知你的用心,并且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卻還是當作無事發生,安然離開……”

“恐怕你就真的喜歡錯人了。”

眉間凝起的痕跡愈發深刻,林潮生不自覺繃緊肩線。

夕陽逐漸褪色,餘晖隐去,停頓半刻,陸辰風忽然笑了一下,繼而用指尖掐熄煙頭:“林潮生,你可真是壞得很啊。”

心虛作祟,林潮生根本插不上嘴,唯有認真聽話的份兒。

“你非常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麽。”陸辰風收斂笑意,口吻裏透着淡然與平和,“現在,我把它們一一列舉出來,讓你聽聽我分析的究竟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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