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兩個人,好像誰都沒給自己留出退路。

林潮生始終記得自己看向陸辰風走進佳夕客棧的第一眼,覺得對方深邃的眼眸中藏着一種能讓人安靜下來的平和感。可當他真的走近他身前,深深地望進陸辰風眼底時,除此之外,還存在着一股令他陡然心動的致命情愫。

林潮生發覺自己根本承受不住陸辰風的眼神,那裏面的東西太純粹了,但明明是他一直以來最渴望擁有的。

能瞧得出,醉意未褪的陸辰風此時的神色近乎于茫然,有些怔愣,也有些懵懂。如果說上一分鐘他還在擔心林潮生察覺到什麽,眼下,所有的感官都在崩塌重建,拼命消化着林潮生話語裏透露出來的信息。

半晌,他局促地吞咽一口,從唇齒間呢喃出一個字:“你……”

“醒酒茶該放涼了。”林潮生後退半步打斷陸辰風的話,側身端起立櫃上的白瓷茶杯,“喝完早點休息吧。”

陸辰風的目光一秒不落地粘着林潮生,卻沒能再次得到他的回應。将空了的杯子交還給他,林潮生轉身輕掩屋門,密閉的空間猝然沉寂。

陸辰風用力眨了眨倦澀的眼睑,仿佛剛才發生的種種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半刻鐘後,他遲滞地邁向床鋪,屈腰坐下,雙手撐在身側,低沉腦袋閉上眼睛。

他聽得不錯,那人的眼神也不會說謊,所以林潮生和自己一樣,喜歡男人。

兩人間最隐秘的那道屏障消失了,陸辰風慌亂地換了個坐姿,微弓背脊手肘撐膝,拿熱燙的掌心抹了把臉。

有很多事情在知曉林潮生的性向後,毫無疑問會産生質的變化,将之前他對陸辰風所有過度的關心、陪伴、照顧,都變得于情合理,同時還增添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尤其是那張才挂上不久的照片,兩輛車,承載着屬于兩個人的旅行記憶,陸辰風終于讀懂了林潮生的心意,那是他認為最珍貴的一段回憶。

酒醉的夜晚,陸辰風頭昏腦漲,進被窩前甚至忘了摘手表。他輾轉反側死活醞釀不出一點困意,索性也就不勉強自己繼續躺屍,抄來畫本随随便便勾幾筆圖,發現竟難以端穩手腕。

揣上煙包穿過黑黢黢的前廳,推開店門,陸辰風咬出根煙歪頭點燃。空蕩蕩的庭院,緊鎖的院門,四下靜谧,陸辰風逐漸與夜色融成一體,但內心總有一塊地方是亮着的。

直到視野悄然清晰起來,周遭事物都顯現出了明确的輪廓,陸辰風叼着煙看一眼手表,淩晨五點,他想了一晚上的林潮生。

他的感情來得太遲,太晚,太不合時宜,令他焦躁不安,措手不及。回到房間邁去陽臺,海天相接處亮起明耀的光芒,陸辰風又一次聽見漁船上的納西古歌,随着初升的陽光,他在心裏做好了決定。

沒在前廳找到林潮生,昨天玩得太累,這會兒估計還在睡覺,陸辰風吃完早餐在走廊上碰到那對兒小情侶,彼此打過招呼後,擦肩的瞬間,他叫住了正低頭擺弄相機的女生。

陸辰風邁近一步,取出兜裏的名片,遞到對方面前:“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女生疑惑地伸手接住,先與男朋友對視,然後仰頭望向陸辰風:“您……不會也是來要昨晚的照片吧?”

陸辰風詫異地問:“你怎麽……”

“怎麽猜到的?”女生面帶笑容接話道,“因為就在剛剛,林老板也給了我一張名片,要我把您們的照片導出來發到他的郵箱裏,還說,可以抵消車費。”

陸辰風不知所然地滑動幾下喉結。

女生突然小聲問:“那我是不是發給您們一份就行了?”

陸辰風木讷點頭:“嗯,謝謝你。”

“不客氣。”女生禮貌應道,揚手示意男朋友趕緊去結算房費,繼而眼巴巴地瞅着陸辰風的名片,“陸先生是做珠寶的嗎?”

陸辰風說:“對。”

“您一般都接多少錢的單子啊?”思量幾秒,女生猶猶豫豫地抿唇,“幾千塊的,接嗎?”

陸辰風放軟語氣:“有什麽請求但說無妨。”

女生溫順地笑笑,不大好意思地開口:“是這樣的,我和我男朋友準備年底結婚,我們的家境都不太富裕,也沒有辦婚禮的打算,就計劃着用婚假多去幾個地方旅旅行,拍拍照。”

“但總歸得有對兒像樣的婚戒,我們對首飾不是很了解,專櫃賣的實在太貴了,偶然從朋友那兒聽說,定做可能會便宜些,而且意義也不一樣。”女生拘謹地看着陸辰風,問,“不知能否在您這裏咨詢一下?”

陸辰風立刻給予肯定答複:“好,沒問題。”

女生見他沒有拒絕,稍稍放寬了心,轉而又糾結道:“若是想請您為我們設計,設計費會不會很貴啊?”

“不貴。”陸辰風語聲溫和地說,“可以用你發來的照片做抵消。”

女生驚訝地打開相機,調出昨晚在古城門口随手拍下的那張合影。凝視良久,再擡頭時,陸辰風已經踏上通往頂層的臺階,只留給她一個高大的背影。

樓梯盤旋向上,木地板被踩的“嘎吱”作響,視界盡頭是一扇刻有繁缛花紋的木門,陸辰風經過一盞盞廊燈,一幅幅壁畫,他的心情很急迫,他想快點見到林潮生。

木門推開的剎那,落在天臺覓食的海鷗受到驚擾,振翅飛向晴空。林潮生面朝海鷗離開的方向,知道它們即将遷徙回遙遠的故鄉。

陸辰風走到林潮生身旁,道了句“早安”。

“昨天睡得怎麽樣?”林潮生身體微微前傾,手臂搭着欄杆,問,“醒酒了嗎?”

陸辰風擡手摁摁鼻梁:“醒了。”

林潮生毫不客氣地揶揄他:“酒量好的反倒喝醉了。”

“你分析的對,兩種酒摻一起喝,量還不少,确實容易醉。”陸辰風試圖為自己辯解道。

林潮生彎起眼廓:“你喜歡‘風花雪月’的話,等你回北京了,我寄一箱給你。”

天空藍得像一塊布,被陽光從中間剪開,海風将氤氲的霧氣吹散,兩人的沉默悄無聲息地拖慢時間。

忐忑地揉兩把掌心,陸辰風偏頭去看林潮生,說:“這一周結束,我就不準備再續住了。”

林潮生目視前方,狀似平靜道:“嗯,你在我這兒住得夠久了。”

陸辰風盯着自己交叉的十指,沉思半刻,他立直身子深吸口氣:“林潮生,有些話,我想……”

“人們在旅行中往往很容易對新鮮事物萌發和産生感情。”驀地,林潮生截住陸辰風的聲音,面色依舊冷靜,眼尾依然帶着笑意,看樣子,似乎早就清楚陸辰風要對他坦白什麽。

林潮生垂眸凝視着欄杆表面附着的一層紅鏽,緩緩張口:“因為有趣,因為不同,所以很多人總是錯把短暫的激情當作長久的感情來對待。”

陸辰風不發一言耐心地聽,神色淺淡,微微斂了一下唇角。

“可旅行畢竟不是生活,你遇到的人,發生的事,都只是漫長人生中的一個插曲,一塊碎片,記憶的一小部分組成。”林潮生顫了顫眼睫,“而當旅行結束,重新回到按部就班的生活裏去,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忘記這一趟經歷,這一場相遇,這一段緣分,覺得曾經帶給你的某種心動,或許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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