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色溫潤,林潮生的話如同松風絮語,在陸辰風的心中掀起微瀾。

直直對視的兩個人,怦然跳動的兩顆心,他們本該拘謹、局促、無措,可林潮生的目光卻讓跌進回憶裏的陸辰風慢慢平複下來作亂的思緒,漸漸地,他感到一種熨帖的輕松。

被單下的空隙早已暖和,林潮生往羽絨服裏縮縮脖子,只留了小半張臉在外面,剛才洗漱時弄濕了劉海,幾根發絲正毫無章法地服帖着發際線,展露出光潔白皙的窄額。

陸辰風不願移開視線,林潮生靜止在黑夜中的五官輪廓是完美的。

到底有些困了,耳邊的呼吸變得細軟綿長,陸辰風注視着林潮生垂下的眼睫,以為對方會很快入睡,誰知沒過幾秒,寂靜中毫無征兆地響起林潮生的聲音:“我會陪着你的。”

陸辰風心跳頓下一拍。

“不止陪着你。”林潮生閉合雙目,唇角勾起弧度,“我還會再次見證你。”

尾音未落,一條手臂霸道地橫過來,林潮生被迫擡起下巴,吓得他瞬間睜圓了眼睛。

陸辰風雖然強勢地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但繞到林潮生耳側的那只手卻不敢造次,規矩地虛攏成拳抵着帳篷底面。

氣息是亂的,陸辰風加深呼吸,嗓音不穩地開口:“林潮生,我等不了了。”

他忐忑而又焦急地宣布:“我現在就要當你男朋友。”

三十二歲的大男人,明明擅長未雨綢缪,若不是正值深夜,急切的表情,幼稚的口吻,僵硬的動作,被人聽去看去,還以為這是個未經世面的青澀少年。

陸辰風緊張,林潮生當然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可舍不得讓對方多等一分一秒,立刻應道:“行啊。”

他說:“當多久都可以。”

就着這個蹩腳別扭的姿勢,兩人竟也閉眼睡到自然醒。天色未明,濃黑的夜幕隐隐染上一層淺灰,黎明在即。

陸辰風提議,一起去大花甸等待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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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三個字似乎自帶一種難以言說的魔力,林潮生折疊被單時想到會笑,喝水時在笑,刷牙時還在笑,甚至連吃藥時也在不停地忍笑。

陸辰風同樣因“男朋友”的身份,無所顧忌地纏住林潮生的手,抓緊就不肯再松開,走路的姿态光明正大。

眼中的顏色是深沉的墨藍,沿溪流而上,草垛間有清脆的鳥鳴。林潮生走在前面,陸辰風端着相機跟拍,他的攝影技術确實拿得出手,抓拍到許多令林潮生滿意的照片。

天空蒙亮,陽光在雲層後方蓄勢待發,陸辰風背了一段林潮生,紅日初升時,他們已經置身大花甸中。

綠意遍野,漫谷的花海色彩鮮明,大多為杜鵑、山茶、芍藥和龍爪,其間點綴着幾垛木茼蒿和薰衣草。

花瓣盛着熹微晨光,風一吹,寒氣凝成的露珠滴落草地,林潮生往晨色更深處邁步,身上浸着誘人的花香。

春日的山巒是蒼翠的青色,雲團疏散,天地一剎明亮,大小不一的湖泊、水潭,像珠寶盒裏名貴的鑽石,粼閃着耀眼的光芒。

陸辰風拍完這一幕景,低下手腕時,身後的林潮生在喚:“男朋友。”

轉過身去,笑容早已浮上眉梢,陸辰風的視野被鮮花覆滿,林潮生朝他張開手臂:“來我這裏。”

他們的距離不算遠,但陸辰風還是選擇用跑的。

心急難耐地将喜歡的人擁入懷中,可擁抱的力度遠遠不夠,陸辰風收緊摟在林潮生腰間的手臂,感受着久違的平靜與心安。

陸辰風微彎背脊,下巴枕上林潮生肩膀,眼前的山川湖泊、花草樹木居然又和方才看到的都不一樣。他側過臉,用眼睛貼了貼對方的耳朵,驚訝地發現,他恐怕比自己認為的,還要喜歡林潮生。

世間最美好的事,莫過于晴朗天,溫茶攢月光,以及,兩情相悅。

林潮生道:“在我很小的時候,總聽長輩們說,只要心裏裝着喜歡的人,就能聽見花開的聲音。”

陸辰風遠望盛放的花甸,輕風缱绻,他體會到自己言詞上的笨拙,講不出更多好聽的話,只能将人抱得更近,更緊。

其他游客啓程時,陸辰風和林潮生已然返程,兩人在藥材場度過白天,夜晚依舊睡在帳篷裏。

還和昨晚一樣,他們互相拼湊着彼此的過去,收集對方有趣的故事,分享工作心得,在只有兩個人的溫馨小屋中,在用兩人體溫捂暖的被單下,十指相扣。

“你今天是不是興奮過頭了。”陸辰風把手表轉向林潮生,“十一點半了。”

林潮生毫不在意,期待地反問:“你呢?”

“很開心。”陸辰風覺得這個回答不夠誠實,趕快又補充一句,“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聊到淩晨,他們相伴入夢。半夜,帳篷內有細微的呻/吟聲,即便林潮生再怎麽謹慎地放輕動作,還是擾醒了淺睡中的陸辰風。

林潮生一只手摁壓胸口,往旁邊摸索着背包,掏出藥瓶,服下比以往更多的藥量。

“不舒服嗎?”陸辰風幫他倒了杯熱水,憂心地問。

“氣溫下降,運動過量,胸口就會疼。”林潮生回答,擰眉咳嗽兩聲,“沒事,我習慣了。”

陸辰風着急忙慌地去摸林潮生的手,還好,被他保護得很暖和。他怕林潮生後半夜會冷,于是麻利地脫掉自己的風衣,準備套在對方的羽絨服外時,林潮生卻搖頭拒絕,小聲嗫嚅:“陸辰風,你能不能再抱抱我?白天沒夠。”

陸辰風當即解開林潮生的羽絨服,牢牢地摟住這具瘦削的身骨,貼上自己炙熱的胸膛。林潮生眼眶驟燙,這是他第一次不用自己面對病痛,剩下的夜,他絕對沒力氣松開陸辰風。

今天下午趁林潮生篩選相片的工夫,陸辰風上網查閱胸腺瘤的相關資料,白底黑字無情地标注着,一經發病,咳嗽畏寒,胸悶氣短,四肢無力,嚴重者,每次呼吸都會讓胸腔脹滿針紮似的痛感。

身體抱恙,人總是會變得異常脆弱。林潮生踏實地躲在陸辰風懷裏,攥皺他的襯衫,看着帳篷外的月亮,向他吐露深埋心底的話:“生了病以後,我時常會問自己,之前的人生夠不夠努力,有沒有達到期望的目标,我這一生還有什麽遺憾。”

陸辰風神色泛苦,一字不落認真地聽。

“我二十一歲的願望是做一名測繪工程師,報考國內知名大學的研究生,為自己争取一份優秀的工作。”林潮生不順暢地喘着氣,語調卻是穩的,“雖然完成得不夠理想,但也算馬馬虎虎地做到了。”

“開客棧這兩年,我拼命消化現實,心态越來越好,可總感覺心髒上好像空着一塊,不知道該拿什麽來填補。”林潮生說,“做生意、賞花、攝影,雜七雜八地忙碌,都不行,也都不對。”

病症來得急,去得快,半刻鐘後,喘息漸勻,僵直的身子緩慢松弛下來,林潮生道:“陸辰風,我遇見你的時間剛剛好。”

不早不晚,正當自己最滿意的狀态,林潮生想給陸辰風一段未來念及于此也決然不會後悔的感情。他滿足地笑了笑,輕聲說:“我現在沒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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