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潮生的話并沒有讓陸辰風感到多少意外,陸辰風甚至早有預料林潮生一定會主動提出來這件事,他的想法和計劃遠在問題出現前就已經做好了。
陸辰風知道林潮生有自己的解釋,他沒回應,耐心地聆聽。
“這裏是我的歸宿,但不是你的。”林潮生留戀地松開陸辰風,捧起茶杯捂熱手心。
他輕抿一口茶水,潤喉暖胃,然後抱歉地看着陸辰風:“沒有誰會願意從一開始就成為另一半的負擔。”
“如果我在你身邊,我一定會讓你分心,影響你的工作。”林潮生搖了搖頭,說,“倘若你被感情牽絆,把心思都用在我身上,還怎麽無所顧忌地‘重新來過’?”
陸辰風只聽不語,也不去反駁,因為站在林潮生的角度,他的話句句屬實。
“你習慣了奔波,或許佳夕客棧可以成為你想要短暫休息的落腳點。”林潮生慢慢靠近陸辰風,肩膀挨上肩膀,他滿足道,“我保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也會一直等着你來。”
這樣的要求無私又殘忍,可對他們兩個人而言,卻是林潮生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
林潮生清楚陸辰風是個極其理智的人,他們不是十八歲,彼此都對這份感情有所權衡和考量,如何選擇才是真正地為對方着想,這幾句話便是他的答案。
只是,林潮生做出這個決定并未詢問陸辰風的意見,他有他的固執,也有對現實的隐忍與無奈,于是種種緣由最終只能化作一句簡短的告白,帶着林潮生的歉意和愧疚——
“希望你能夠理解并且原諒我。”
旅行前走馬觀花地掃了一眼林潮生的房間,陸辰風此時仔細環視着屋內的裝潢,推開嵌進隔牆的窄門,裏面有個小隔間,面積逼仄,約莫十平米不到。
紙箱堆在牆角,裝着相片打印紙和尺寸不一的相框,頂窗擺放的是張書桌,上面擱着筆電和彩色打印機,分別用來修圖、編輯公衆號以及印制照片。
陸辰風在獲得林潮生的允許後,走近觀賞一番,順手拉開桌子右側的抽屜,以為存放的會是不常用到的雜物。結果出乎他意料,竟然是林潮生大學時參加各項比賽的獲獎證書、工作期間參與各類項目規劃的評估報告,還有,注冊測繪師資格證。
陸辰風若有所思地盯着林潮生珍藏的這些“成績”,它們的存在似乎印證了他的某個想法,下一秒,他開始拒絕和排斥林潮生方才所講的那些話。
若陸辰風難以讓自己停步,林潮生也未必甘願停留于此。他們雖然都是最平凡的人,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雄心壯志,但卻同樣擁有一份想要不斷努力、拼命往上走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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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辰風終于明白,為什麽林潮生總能說出令他産生共鳴的話,因為他們根本就是同類人。
所以這裏不該是林潮生的歸宿。
靜立半晌,陸辰風從一沓舊照片中揀出林潮生的大學畢業照,這個戴着學位帽溫柔微笑的少年,清秀可愛,幹淨陽光,他是那麽優秀,那麽耀眼。
夜色更深時,洗漱完的兩個人平躺在相鄰的床鋪上,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似乎在享受擁有彼此的心安,誰也沒舍得先開口道一聲“晚安”。
陸辰風面對天花板無言良久,而後偏過頭,笑着喚:“林工程師。”
林潮生也笑了:“陸大設計師睡不着嗎?”
陸辰風問:“你有沒有測過這兩張床鋪之間的距離有多遠?”
隔着濃重的黑暗,即便只能勉強瞧清陸辰風模糊的輪廓,也足以撫慰林潮生:“沒有哎。”
他朝陸辰風伸過去手:“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現在測量一下吧。”
陸辰風在漆黑中牢牢地抓緊林潮生,曾經深陷泥潭的人,握住了他的救命稻草,飄蕩在海面的浮木一瞬靠岸,陰霾破開一道裂縫。
兩條手臂自然地搭在床沿兒,踏實的困意攀爬上林潮生的眉眼,伴着對方細軟的呼吸,陸辰風久久未能入夢。
第二天清早,陸辰風要比林潮生晚一點起床,不是他犯懶,而是他失眠了,臨近天明才困難地淺睡幾分鐘。
将衣服穿戴整齊,陸辰風拿出手機查看昨晚買好的電子機票,回程的時間定于上午十一點半,他會在今天抵達北京。
門口有雜碎的腳步聲,陸辰風擡眸時,林潮生推門走入,叫他去前廳用早餐。行李箱礙眼地立在牆邊,陸辰風起身抽出拉杆,沖林潮生點了點頭。
屋門掩合,陸辰風站在走廊盡頭,還沒邁開步子,便被挂在牆上的攝影作品吸引過去注意力——是那對青年情侶于大理古城門前為他們拍下的那張合影。
陸辰風不知道林潮生是什麽時候打印出來的,更不清楚他是何時偷偷挂到走廊上的。
腦中一閃而過林潮生發病時的畫面,陸辰風擰蹙眉毛,心髒仿佛被一股外力狠狠扼住,五髒六腑霎時涼透了。
地毯上的滾輪聲戛然而止,走在前面的林潮生轉過身,似有所感地望着陸辰風。
“我還有最後幾句話。”陸辰風低沉的嗓音回蕩在林潮生耳邊,原本痛苦的表情緩慢趨向平和,“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吧。”
樓梯盤旋而上,林潮生打開通往天臺的門,圍欄四周落着幾只深棕色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到處覓食。他來到長椅前坐下來,拍拍身旁的位置,陸辰風卻擺手拒絕。
陽光萬裏,湛藍無雲,山海清晰地映入眼中,陸辰風眺望片刻,垂眸看向林潮生,彎腰蹲在他的面前。
林潮生忽然感到一陣心疼。
衣角蹭地,沾上髒灰,陸辰風毫不在意,他以一種低微的姿态仰視着他最喜歡的人,僅僅是這一個動作,已然勝過千言萬語。
“昨晚我幾乎沒合眼。”陸辰風輕聲說,“瞪着天花板想了很多事情。”
他長長地深吸口氣,繼而塌下肩膀:“抱歉,我可能沒辦法遵從這樣的安排。”
“要讓我跟你分開,無論是客觀還是主觀上,我都不願意說服自己去接受。”
陸辰風皺眉哽了一下,誠實地把真心全部抛給林潮生:“恐怕從我喜歡上你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重心就已經發生了變化,這不由我的理智控制,我也并不打算違逆它。”
林潮生動容地斂起唇角。
客棧庭院裏容納着游客們的嬉笑打鬧,陸辰風聽見各種混雜的聲音,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心跳。
他盡量表現得沉穩、冷靜,可內心還是慌亂、恐懼,他害怕林潮生不肯跟他走。
“我們的這一程旅行,不應該是你的終點”陸辰風克制着情緒,一字一頓道,“而是你的起點。”
他朝林潮生伸手,對方立刻回握住他,陸辰風說:“希望你可以跟不愉快的過去告別,未來不必再一個人硬撐,我允許你脆弱,同時也渴望着,你能來依靠我。”
“我知道手術有很大的風險,也清楚你的擔憂和顧慮,明白你這兩年早已根深蒂固在心裏的想法,打算順其自然地活下去。”
陸辰風吞咽一口道:“接下來我要說的話,自私又自大,但我懇求你能在聽完之後,重新再做一次選擇。”
林潮生溫涼的掌心被陸辰風一點點捂暖。
“對于我們的感情,拜托你能像相信自己那樣,相信我。”
陸辰風閉了閉眼,抛開所有妥協,堅定地開口:“無論未來發生什麽,好的,壞的,我都向你保證。”
對視的剎那,林潮生眼廓紅得徹底,他聽見陸辰風虔誠的口吻,賭上自己的一切,笑着說:“我陸辰風這輩子,只有林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