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能讓陸辰風丢盔棄甲,潰不成軍,又有失章法地急于交付出去自己真心的,恐怕只有林潮生了。

聽着亂作一團的心跳,陸辰風氣息微顫,緊張的氣氛卻在兩人漫長的對視中悄然溫情。

當麻雀撲騰着翅膀飛離天臺,庭院裏的哄鬧聲散盡,間歇的海風卷着暖意襲來,林潮生弓背往前探了探身子,抵上陸辰風的額頭。

他只輕聲說了一句,“我跟你走”。

渾身氣力倏地洩了下去,陸辰風踏實地閉上眼睛,放松緊繃的神經,重新找回身體的所有感官,挺直背脊擁住林潮生。

他知道面對未來,林潮生毫無底氣,是他讓他變得勇敢。

回到林潮生的房間,陸辰風先将機票改簽成傍晚五點,再給林潮生買了一張。确認票/單的時候,激動的心情難以壓制,陸辰風深吸口氣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目光,讓正在收拾行李的林潮生占滿自己的視野。

他要帶這個人回家了。

陸辰風蹲到林潮生身邊,幫他疊好衣服,盯着他把箱子塞得不留一絲縫隙,沒頭沒尾地道了聲,“謝謝”。

謝謝你願意孤注一擲地信任我。

林潮生将笑容送給他,伸手取來床頭櫃上的小花盆,用塑料膜一層又一層細致地裹好,然後是隔間抽屜裏的那摞獎證:“咱倆都這麽熟了,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簡伊大大咧咧地端着早餐推門進屋,當場愣在原地,只見兩個大男人圍着個行李箱笑得肩膀直顫,驚得他眼鏡都從鼻梁上滑到了鼻尖兒。

本想好意詢問一下陸辰風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還未張口,視線漫不經心地掠過立在牆邊的小行李箱,簡伊迷茫地眨眨眼睛,再一瞅攤開在地面的大箱子,猛地一蹦三尺高,乍起一聲吼:“哥!你又要去哪兒啊!”

半刻鐘後,簡伊一屁股坐回櫃臺裏側的椅凳上,晃悠一圈發蒙的腦袋,拿掌心托住,開始沒出息地蹭眼角。

林潮生站在外側,隔着臺面摸摸簡伊那一頭紮手的小板寸,而後清清嗓子,畢恭畢敬地喚他:“簡老板。”

簡伊孩子氣地紅着眼眶揮起拳頭:“禁止你再跟我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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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不情願也不甘願林潮生的離開,但簡伊沒辦法不認同他的決定,甚至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他看向陸辰風的眼神很複雜,有懷疑也有感激,少年尚且不知如何準确表達自己的情緒,索性糾結地把頭一偏,撇下嘴角克制住眼淚。

林潮生留給他慢慢消化的時間,拾起櫃臺上的一沓名片,是時候該做更換了。

這時,陸辰風朝他伸手:“送我一張吧,我放錢包裏。”

林潮生倏然詫異:“你第一天來住店,我沒給過你嗎?”

陸辰風認真回憶一番:“好像沒有。”

“奇怪,我一向是先把名片拿給客人們的。”林潮生抽出一張擱在陸辰風掌心,說,“可能是當時把注意力全放在你身上了。”

簡伊不偏頭了,直接背朝兩人仰臉面壁,他這個電燈泡當得可怪別扭的。

去往大理機場的專車訂的是下午兩點,等林潮生将客棧的所有權限轉交完簡伊,陸辰風倚着櫃臺沉思許久,還是直白地開了口:“走之前,我想悼念一下叔叔阿姨。”

原本打算獨自前往,沒成想陸辰風會主動提出請求,林潮生心中感慨萬分,笑着點頭:“好,我們一起。”

依舊是一人蹬自行車,一人騎着電動小摩托,四月中旬洱海岸邊遍滿花叢,林潮生仍會時不時減慢車速,想要近距離多欣賞幾眼茂盛的花草。

陸辰風老老實實地跟着他,時光閃回他們第一次騎行出游時的場景,往日與今時,林潮生的身影重疊在眼前,陸辰風怎麽也沒想到,他将要和旅行中遇見的這個人共赴未來。

正覺寺占地面積不大,院落窄小,門臉破舊,門口挂着掉漆的牌匾,若沒有林潮生的帶領,陸辰風還以為這只是戶尋常人家。

邁過僅供一人通行的正門,倚牆栽種的兩棵菩提樹下,有游客在敲空靈鼓。林潮生走向正殿,他自踏入這裏便換上一副莊穆的神色,雙手接住僧人捧來的佛香,朝着殿內放置牌位的木架前徑自一跪,重重地三叩首。

陸辰風望着他的正前方,向僧人請來兩盞佛燈,待林潮生跪拜完,他把點燃的燈燭呈到并排而立的兩塊牌位旁邊,手舉佛香貼緊眉心,屈腰深鞠三躬。

目光捕捉到陸辰風啓合的嘴唇,結束悼念,林潮生調整好情緒,踏離正殿時問:“你跟我爸媽說什麽了?”

陸辰風牽起林潮生的手,小心翼翼地護着他邁過最外側的那道門檻:“我懇請二老能夠放心把你交到我手上。”

林潮生代替他們回答:“放心。”

為了安撫簡伊,林潮生中午親自下廚做的野生菌米線與荷葉雞。簡伊頂着腫成核桃仁的眼睛悶頭啃雞肉,對着飯碗發愣,遲遲舍不得吞咽。

簡伊是個苦孩子,由于家境貧寒,他想節省開支供姐姐念完高中,于是早早辍學出來打工。邋遢地混過幾個月,也吊兒郎當地幹過苦差事,他始終以為自己只能模棱兩可地去熬這一生。

起初抱着随便試一試的心态來到佳夕客棧應聘,誰能預料這一呆就是兩年,簡伊不僅結識了林潮生,也明确了人生最終的規劃和方向。

“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後視鏡裏奔跑的少年越來越遠,林潮生回頭注視着簡伊放聲哭嚎的模樣,沖他揮了揮手,在心裏應了句,“我答應你”。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環海公路時,健談的司機指了指窗外的天空,喜出望外地對他的乘客們說:“二位先生運氣不錯,今天的洱海上空出現彩雲了,難得一見的漂亮。”

林潮生降下半扇車窗,涼風吹拂,他眺望着白色雲團間的七彩流光,悄悄在心裏許下一個願望。

臨行前,陸辰風最後一次坐在客棧前廳那張熟悉的桌位裏,展開留言簿,壓下筆尖:感謝林老板這幾日的悉心照顧。

林潮生一如既往在這位“客人”的留言後面,附上自己的回複:往後還請陸先生多多關照:)

順利辦理完值機,直到兩人安然地等在候機室裏,陸辰風還是沒忍住,好奇地詢問林潮生剛才許了什麽心願。

林潮生抱着陸辰風的公文包,先去看他的眼睛,繼而是身後熙攘來往的人群,其中不乏同出同歸的情侶愛人,聚焦的視線最終定格玻璃窗外陸續降落的飛機。

林潮生說:“希望命運能讓相愛的人都長久。”

夕陽如約而至,下午五點十三分,前往北京的航班準時飛離大理機場。陸辰風看一眼熟睡在自己身邊的林潮生,輕輕為他蓋好薄毯。

踏上這一程旅行時,陸辰風心灰意冷,以為命運就是要他歷經萬難,得到的都将失去,擁有的總會離開。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林潮生坐在兩人卧室的書桌前,身上淋着和煦的陽光。他翻開自己的那本筆記,重新以不一樣的心态到末尾,發現在他們離開佳夕客棧的前一晚,在他未能注意到的角落裏,陸辰風留下了一句想要對這趟旅程,對他們的相知相遇,對自己喜歡的人坦誠相待的話。

林潮生珍惜地撫摸着陸辰風的文字,清隽的筆跡工整地寫道:即使歲月坎坷,逢你便是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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